暖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的辦公效率,從來沒有這般快過。
僅僅花了2天時間,他們就完成了從提起公訴到審判的所有步驟。沐雨南「企圖顛覆國家政權」罪名成立,宣佈死刑立即執行——雖然,他已經死過一次了。
沐雨南僱傭的殺手,隔天後就在遙遠的北方一個xiǎo鎮被當場擊斃。順籐摸瓜,那個僅有12人組成的專業殺手組織,也在同一天裡徹底灰飛煙滅。這就是國家機器的力量,當事件未發生時,誰都想像不出的巨大能量。
……
成俊傑雙膝貼著地,褲腿上爬滿了螞蟻,卻恍若未覺。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葉子欣的黑白照片,7天過去,心裡仍是鑽心的痛。
墓碑前,放著兩個紅se的本本,成俊傑顫抖著手,拿出打火機點著它們,慢慢看著它們變成灰,變成末。風一吹,他終於忍不住流出了眼淚,整個身子一躬,腦袋重重地磕在了墓前的大理石地面上。
秦錦繡、蘇曼紅著眼睛站在一旁,都想去安慰成俊傑兩句,自己卻泣不成聲得說不出話來。
對於一個心都碎成沙粒一般的男人來說,什麼安慰的話都是徒勞。人們所能期望的,就是讓時間慢慢地、一點一點地把他心裡那處不可能徹底恢復原樣的傷口,重新縫合起來。
梁xiǎo惠罵得jīng疲力盡後,終於哭著離開了,成俊傑的父母過了一會兒,也跟著市裡的幾個大大xiǎoxiǎo的領導離開了。
所有人心裡清楚,成俊傑需要單獨呆著。人多嘴雜的,反而更讓他感覺難受。
蘇曼和秦錦繡陪著成俊傑站了很久,在一次次的勸說無效後,就拿了一點吃的放在他的身邊,然後雙雙紅著眼睛走出了公墓。
成俊傑似乎半點都感覺不到腿上的酸麻,看似瘦弱卻無比強壯的身體,足以應付這種微不足道的自虐。
「子欣……」
傍晚的徐徐微風拂過他的臉,成俊傑終於哽咽著呼喚了一聲愛人的名字,而身邊,卻突然走近了一個人。
曾國毅站在成俊傑的身後,良久不語。他從未想到,一個大男人,也可以痛苦到這番境地。
站了好久,他終於忍不住道:「我有什麼能幫你的嗎?我的父親,是曾大江。」
曾大江,名字很土,但是很硬。硬到江浙省一人之下,億人之上。省長大人,曾大江。
成俊傑抬了抬眼皮,又像是根本不在乎似的,慢慢轉過頭,用口水潤了潤喉嚨,聲音低沉而沙啞地說道:「幫我補償一下她的父母吧,他們,現在和我是一家人了呢」
曾國毅沒想到成俊傑會說出這番話來,他微微一愣,然後低聲道:「死去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還要繼續。你還活著,不應該像已經死了一樣。」
成俊傑的眼珠子微微轉動了一下,毫無生氣地說道:「靈魂被chōu掉了一半,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
曾國毅搖了搖頭,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歎息:「你可以傷心,但心傷得太久,人就廢了。到時候,我們就真當你死了。成俊傑,男人可以癡情,可以深情,但不能把這些當作你生命的全部。衛生部下了命令,讓你即日去京華市報到。」
「報什麼到?」
曾國毅道:「首長辦公室專職保健醫生。」
成俊傑搖了搖頭:「不去。」
「為什麼?」
「我要留在暖州市,永遠陪著她。」
「愚蠢」
「可能是吧。」成俊傑仰起頭,眼眶裡彷彿又有晶瑩的淚花在閃,吸著氣道,「人生總是在不斷地做蠢事和彌補蠢事帶來的錯誤中度過的,不是嗎?」
曾國毅想了想,拿出手機,撥通了父親的號碼。
「他不同意。」
手機那頭安靜了很久,終於發出了一個聲音:「我會想辦法。」
曾國毅這才放心地掛斷了手機,然後拍了拍成俊傑的肩膀道:「能幫的,我都已經幫了。曾家還欠你半份情,你有**煩了再來找我。」
……
醫院和學校,還有市衛生局,都給成俊傑放了長長的假。
半個月後的一個下午,成俊傑一個人默然地在他和葉子欣的婚房裡,安安靜靜地拿著mao筆,慢慢悠悠地寫著字。從茶杯上冒出的騰騰的綠茶香氣,飄滿了整個房間。宣紙之上,每一個字已經和字帖上印出來的字沒有兩樣。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周曉夢mi蝴蝶,望帝chūn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yu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成俊傑擱下筆,拿起茶杯,看了一眼牆上掛著的葉子欣的相片。眼裡終於不再有淚光閃現。
一份痛苦,終究不會永永遠遠地擺在臉上。沉在心裡,才是最好的辦法。
甘炙草的花盆,就擺在葉子欣照片的下面。
成俊傑這幾天偶爾會想,自己這輩子,還得把多少類似的東西集合到這裡,還得再撕心裂肺多少次才算結束。
微微地吸進了一口綠茶,滿嘴的苦,漸漸化作甘甜。
一時間,成俊傑突然很想念甘炙草和葉子欣都還在的日子。於是他馬上放下杯子,拿起車鑰匙,走出了屋子。
……
甘炙草的老宅,已經將近一個月沒有人打掃了。
當然出於某些特殊原因,這間屋子一般人也沒有被不長眼的xiǎo偷光顧過。
成俊傑拿出鑰匙,走進前廳,穿過院子,看了一眼那張曾經充滿過笑聲的石桌,歷歷往事,閃過腦海。
他紅著眼睛進了自己和葉子欣臨時睡過的房間,先是靜靜坐著,然後便開始將一個個櫃子打開。
忽然,一本還算比較新的日記本,出現在了他的眼中。
成俊傑拿出來打開一看,那娟秀的字體,果然是葉子欣留下的。
甘炙草走得匆忙,他們離開得也匆忙。
一本落在甘炙草老宅chōu屜裡的日記本,讓成俊傑的身子,又有些顫動了起來。
「我的阿傑是一個蓋世英雄,總有一天,他會駕著五彩祥雲過來娶我。」
成俊傑潸然淚下地闔上日記本,緊緊地揣在懷裡。
「子欣,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他掏出手機,撥通曾國毅的電話,哭著說道:「最後半份人情,我要前程。我要做人上人,我要所有人,再也不敢動他們誰都不能動我的人……」
曾國毅聽著手機裡成俊傑如同孩童般的訴求,輕輕地點了點頭道:「從此之後,我們兩不相欠。」
百年老宅內,成俊傑猶若虛脫般靠在牆根,大聲地哭喊著,似要將這輩子的恨,這輩子的怨,這輩子的苦統統發洩出來。
一個死了老婆的處男心說: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