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俊傑回來的消息,讓沐劍南隱隱約約覺得要出問題。尤其當甘炙草的一些個人往事被擺上桌面後,這個藏在他內心深處的不祥預感就越發地強烈起來。
可是又正如狄xiǎo迪所說的那樣,沐劍南同樣擔心成俊傑會借助那股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力量,頃刻間讓整個沐華轟然傾翻。
沐劍南仰靠在老闆椅上,瞇著眼睛。從創業到今天,每一次重要轉折的畫面,如同電影鏡頭一般,一幕一幕在他的腦海中依次出現。
第一個地攤、第一家店面、第一個作坊、廠房、寫字樓……
沐劍南猛地睜開了雙眼,霎那間眼中似有光芒閃過。他一把抓起電話,撥出了一個號碼。
十幾分鐘後,沐劍南的辦公室裡就多出了一個人。
成建華面無表情地坐在沐劍南的對面,兩人都不說話,卻已經像是說過了所有的話。
沐劍南緊緊地盯著成建華,良久良久,才終於忍不住歎出了一口氣,沉聲道:「建華,你侄子有透lu過什麼意思嗎?」
成建華搖了搖頭道:「不知道。」
「你怎麼能不知道!」沐劍南突然聲音一高,旋即又馬上降下了調men,頓了頓才接著道,「我是說,你侄子回來之後,你都沒有去看過他嗎?」
成建華微微一笑,反問道:「我為什麼要去看他?他死的是師父,又不是生父。」
沐劍南咬著牙,卻硬是咧嘴lu出一個難看到極點的笑容道:「你侄子的師父可不簡單那……」
成建華聞言一愣,不由得呵呵笑道:「老沐,你不是也不簡單嗎?」
沐劍南聽得出成建華對自己放任沐雨南去對付成俊傑的不滿,不由喘了口氣,yīn著臉道:「建華,我想這是兩碼事情。」
成建華卻搖了搖頭,道:「在你看來是兩碼事,但在我看來,卻是一碼事。只不過獵人和獵物調了位置。老沐,早知道有今天,你當初又何必趕盡殺絕?」
成建華說得清楚,沐劍南也不再裝傻。
「建華,我就想知道一件事情。你的侄子,到底有沒有和上面搭上關係?」
「我不知道。」成建華搖了搖頭,淡淡地回答道,「從下塘鄉回來後,他就一直呆在家裡。聽我弟弟說,那孩子捧著一個huā盆發了三天呆,基本上一句話都不說。」
沐劍南得不到有用的信息,只能退而求其次問道:「那你的侄子,有沒有可能……」
「我也不知道。」成建華搖了搖頭,沐劍南眉頭鎖得更近,卻聽成建華繼續道,「但是我知道,俊傑那個孩子,xiǎo的時候被人欺負從來只會哭。不過一般別人只要不是把他欺負得太慘,他基本上過個三兩天就把事情忘了。但要真把他惹急了……」
成建華抬起頭很人真地望著沐劍南那消瘦的臉,用格外沉重的聲音道:「他敢殺人。」
……
沐劍南一個人在房間裡沉默了很久。
心裡異常地糾結。
他開始有些後悔了,後悔沒有好好教育自己的兒子,後悔讓沐雨南去動成俊傑,但是後悔沒有用。
「我的東西,誰都不要想碰!」
三十多年的血汗,沐劍南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它們消失。即便事情一開始錯在他們,可這個世界上,有多少骯髒的東西,外面都披著看似正義的旗幟呢?在這個社會中,對和錯,根本沒有明顯的界限。但是至少有一點沐劍南可以肯定——輸家永遠不會是對的。
沐劍南不再猶豫,拿出了手機。
……
狄xiǎo迪一點都不意外接到沐劍南的電話。
就算是再老狐狸的人物,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情況下都不可能再沉得住氣。
更何況,狄xiǎo迪最後給沐雨南說的道理非常簡單——
假設成俊傑有能力發動關係,沐華集團將成為歷史。在這個前提下,一旦成俊傑先動手,沐雨南兩父子的下場可想而知;而如果沐雨南先動手,那麼沐華集團很可能接續繁榮暖州,貢獻社會。當然,假如成俊傑沒有和上面搭上關係,幹掉他,也不過是履行沐雨南的承諾。完全不用擔心有任何後果。
概率學上來講,沐華公司有25%的幾率從世界上消失。而沐劍南,絕對不會允許哪怕有0.25%這樣的幾率存在。
所以沐劍南對狄xiǎo迪說的話也非常簡單:「好好照顧雨南。」
掛斷手機,狄xiǎo迪lu出了一個滿意的表情,用連自己都聽不清楚的聲音說了句:「人啊,一旦怕了,智商就低了。恐嚇,真是個殺人越貨的好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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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俊傑第一個月的工資落到張芳芳的手裡,就變成了窗台外面的欄架。
幾年前,暖州市為了相應防火、防盜的號召,將城區內大部分住宅外的窗戶的封閉式護欄都拆了個乾淨,理由是為了著火的時候不至於被燒死在裡面。
當時成俊傑覺得這個說法很cao蛋。因為如果火勢很猛,就算沒有封閉的護欄,等到消防隊來自己肯定也已經變成骨灰了。所以那個拆窗罩的理由應該改成:如果火很大,沒有窗罩的住戶從6樓跳到下面的綠地裡可能還有一線生機。
但是無論怎麼樣,當時成俊傑家的護欄還是被拆掉了,拿了100多塊的補貼,張芳芳卻少了一大片曬衣服、被子的地方。
為此張芳芳嘮嘮叨叨了整整三四年時間,可是因為重新做一副不封閉的護欄需要2000多塊,沒捨得huā錢的張芳芳就一直等待兒子畢業,才總算有了新的晾曬衣服的地方。
不過此時,成俊傑房間窗戶外的護欄上放的不是衣服,而是一個huā盆。
裝了甘炙草骨灰的huā盆。
9月初的天氣濕潤而悶熱,江淮兩地南上北下的冷暖氣流還在相互衝撞著沒分出勝負,一個星期通常要下2場雨,一場雨三天,一場雨四天,中間偶爾停下來就會出太陽,還沒干的地面上的水汽就被蒸發上來,把暖州這個多水的地方nong得一團氤氳,如果天然的大型澡堂。
成俊傑呆呆地看著huā盆,默不作聲的,顯然沒有那麼快從悲傷中緩過勁來。
即便他這些天每時每刻都幾乎要面對著張芳芳重獲衣架所lu出的喜悅笑臉,但那種沒心沒肺的情緒,還不足以叫他開心起來。
「帥哥!接電話啦!帥哥!接電話啦!」
成俊傑愣了愣,拿起手機,按下通話鍵,用只比殭屍鮮活一點的口wěn道:「喂。」
蘇青山那頭一頓,歎了口氣,道:「xiǎo成啊,節哀順變吧。」
成俊傑點了點頭,蘇青山聽這邊沒動靜,又接著道:「明天回醫院上班吧。我給你安排在了中醫科,跟著朱林峰醫生。」
「好。」
成俊傑放下手機,輕聲對著huā盆說了句:「師父,我上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