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建國一路疾馳,在小巷弄裡四處拐彎的車子,惹得巷子裡的居民們紛紛抱怨。他只好一路不好意思地向著四周的人群點頭致歉,但踩住油門的腳,卻沒有半點要鬆開的意思。
「吱——!」
約莫又開了5分多種,成建國總算找到了地址。他猛一踩剎車,匆匆忙忙甩上車門,拿上路上買的一袋水果和一盒保健品,一路小跑著上了6樓。
按響了門鈴後,出來的卻是一個中年婦女。
「請問,阿梅婆婆是住在這裡嗎?」
「你是誰?你找我媽幹什麼?」中年婦女皺起眉頭,有些奇怪地問道。
成建國一聽確實是這裡,不由強露出笑臉,將手上的禮物遞給那中年婦女道:「我兒子今天惹老太太生氣了,我來給她賠個不是,這些東西是一點心意,你一定要收下啊!」
「哦……!」中年婦女這時候才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個騙子的父親啊!你怎麼能教出那樣的兒子啊!」
「是!是!是我家教不嚴。」成建國心中幾欲吐血,卻不得不自己抽自己巴掌似的,對著那中年婦女點頭哈腰道,「不知道老太太現在在不在這裡啊,這點東西你先收下,你要是不收下,我今晚上睡都睡不著。」
中年婦女稍稍推辭了一下,但心中本就意動的她在成建國的堅持下,還是收下了那眼看著就不便宜的東西。那盒保健品,市場價怎麼說也得有500塊左右。
收下了禮物,中年婦女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些。不過依然沒有讓成建國進門。
「你來找我媽,是什麼事情啊?」
成建國略顯焦急道:「我兒子被抓緊派出所了,聽老人協會的人說,我兒子其實也沒做多大錯事,我就是想請老太太和我一起,去派出所給銷個案。我家孩子大學才畢業,現在工作都沒著落,要是落下案底,可是一輩子的事情啊!」
「哦,原來是這樣啊。」中年婦女點了點頭,卻說出句讓成建國手腳發涼的話來,「我媽剛剛坐火車去中海市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這樣吧,等她回來後,我馬上讓她去銷案,你家孩子也挺不容易的,我聽說是醫學院畢業的吧,本事沒學好就出來學別人做游醫可不行……」
成建國有些失魂落魄地坐進車裡,一根接一根地抽著煙,心裡的滋味著實難受。
「都怪我沒本事啊,都怪我沒本事啊……」
就在成建國正自責的時候,他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成建國頓時眼睛一亮,接通後果然聽到了好消息:「建國,你家建華說已經把事情解決了,我看我們是不是馬上去派出所把兒子接回來?」
「啊?!」
成建國驚喜地發出一聲叫,連忙回答道:「好!好!我馬上回來!」
————
「咕——!咕嚕咕嚕——!」
成俊傑聞著從屋外傳進來的飯香,一口一口地吃著口水,但肚子卻越發地餓了。
此時派出所裡,就只剩下一個值班的小民警。
不能去參加老大女兒的入學晚宴,小民警心裡顯然非常不爽。只因為幸福這種東西,只有比較,才能凸顯出來。
當別人都在吃著山珍海味,喝著茅台五糧液的時候,自己卻要在辦公室裡吃盒飯。
值班小民警覺得,就算現在他吃的是15塊一盒的盒飯,自己內心的創傷也無法被修補。15塊一盒的盒飯,和15塊一口的大餐有可比性嗎?!
小民警才吃了兩口,就沒有胃口。
他環顧四周正歎息間,當他看到桌子上的盆栽時,腦子裡忽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啪!」
成俊傑抬頭一看,卻見一個小警員拿著一個打開了的香噴噴的冒著熱氣的便當,逕直走了進來。
「來,吃飯吧!」
成俊傑鼻子一酸,差點沒掉下眼淚來。
「這個世界上,果然還是好人比較多啊!」成俊傑心裡想著,用充滿感激的聲音道:「警官,謝謝了,真是太謝謝你了!」
「沒事!警民一家親嘛!」小警員咧嘴笑著,舀起一勺子米飯,又就上點菜,遞到成俊傑嘴邊道,「吃吧!」
成俊傑點了點頭,但當他正要張口吃下去的時候,卻忽然停住了。
成俊傑的一雙眼睛,可不是瞎的!而且非但不瞎,還十分牛掰。即便審訊室裡只有從外面透進來的亮光,他依然能清楚地辨析出飯粒中包含了什麼東西——泥土、毛蟲,以及一堆濃黃色的痰。
「怎麼了?怎麼不吃了?別跟我客氣啊!」
小警員壞壞地笑著,成俊傑卻不敢直接說出真話,他指著那口濃痰問道:「警官,這……這個蛋好像是生的啊,我胃不好,不能吃生的東西。」
「喲!」小警員一愣,旋即反應過來道,「你小子視力不錯嘛!這麼黑也看得清楚東西!」
成俊傑忍著噁心點了點頭,那小警員又道:「沒關係,就這麼一點生的嘛!隨便吃點吧,餓著了不好!」
「不!不!警官,我真的不能吃生的!」
小警員有點火了,好不容易找了點餘興節目,這個小子居然這麼不配合。見四處沒人,他也懶得再裝了。小警察一把掐出成俊傑的嘴角,一手將他的嘴巴打開,手上的勺子徑直就朝成俊傑嘴裡伸去。
知道裡面是一口痰,成俊傑怎麼可以這麼乖乖地就範,他使勁地掙扎著,把腦袋晃得跟腦血栓堵牢血管一樣,就是不讓那小民警把飯餵進嘴裡。
小警員和成俊傑折騰了半天,終於喪失了耐心。
「啪!」
「媽的!給你臉不要臉!」他把飯盒往桌子上一擺,朝著成俊傑的臉上就是一巴掌。
成俊傑被那一巴掌徹底打蒙了,他呆坐了一會兒,心頭的一股子狠勁兒徹底爆發了出來。
「老子跟你拼了!」
成俊傑激動地扯動著手上的銬子,一腳踹到了那小警員的肚子上。
「操!你敢襲警!?」小警員摸著小肚子,抽出身上的警棍就要往成俊傑身上打去,可就在這時候,門外卻響起了一個聲音。
「請問,這裡有人在嗎?」
「操!你給我等著!」小警員不敢再靠前,狠狠地瞪了成俊傑一眼後,轉身走出了審訊室。
成建國和張芳芳心急如焚地趕到派出所,卻見裡面一個人都沒有,叫了半天終於見到一個小警員後,連忙跟伺候爺爺似的走了上去。
「警官,您好。我們是來保人的。」成建國說著,把一包中華煙遞了上去。
小警員半秒都不猶豫,接過香煙後問道:「保什麼人啊?」
「成俊傑,我是他父親。」
「我是他媽!」張芳芳忙補充道。
「是他?」小警員皺起了眉頭,小肚子上的那一腳到現在還隱隱作痛,一想到自己被成俊傑嚇得不敢靠近他的恥辱一幕,小警員的小宇宙徹底爆發了。
「你們怎麼管教孩子的!?」即便小警員的十幾年齡根本沒有成俊傑大,可他還是衝著成建國夫婦咆哮起來,「他敢在派出所裡襲警你們知道嗎!你們看!這腳印,要不是他留下的我就是你們孫子!要不是上有黨章國法,要不是我一直以來都奉行文明執法的工作原則,我早就抽死他了!」
「啊?」成建國傻眼了,他連忙解釋道:「警官,這是不是一個誤會,我家阿傑向來老實……」
「誤會?你是說我在誣告他嗎?」小警員大聲吼叫著,審訊室裡的成俊傑聽得清清楚楚。
「敗類!畜生!早晚有一天,咕嚕——!」成俊傑一口狠氣,被突如其來的腸鳴音洩了個乾淨。
成俊傑感到,自己這輩子最悲哀的事情已經升級了。從失業,升級到被警察作弄。
小警員看著成建國和張芳芳焦急的表情,心裡的鬱悶總算好了一些,他往椅子上一坐,這才繼續道:「不管怎麼樣,你們的兒子今晚還不能出去。襲警是要行政拘留的,等我們所長回來,這個案子要重審!」
「怎麼會這樣!你們所長不是答應放人了嗎?」張芳芳激動地大叫起來。
「我們所長答應放人?我怎麼不知道?」小警員眉頭一皺道。
「就是剛才!我打電話求人幫忙,那人說已經辦妥了,我們才來提人。」
「呵!人家和你吹牛逼你也信?」
「不是!不是!是我們家親戚,他是區建設局裡的一個科長,和你們所長是朋友!」張芳芳話語連珠,生怕小警員不信。
小警員見人家都指名道姓地說出來了,不由轉過身,懷疑地撥通了一個號碼。
「劉哥,有兩個人過來說要把白天那小子提走,林所有說過放人了嗎?」
小鋼錘此時雖然喝得飄飄欲仙,但領導的話還是記得很清:「對,林所說讓我們回去就放了!怎麼?來提人了?那就給做個記錄放了吧,省得我回去寫材料,小林啊,好好幹,明年就憑職稱了,工作要盡心啊!」
姓林的警官心中暗罵一聲「你算什麼東西」,嘴裡卻慇勤地回答道:「好的,劉哥,你慢慢喝,回來的時候我去接您吧……」
掛了電話,小林從暗處走到了成建國夫婦的前面道:「我確認過了!這次就先放了他,交錢走人吧!」
「交錢?什麼錢?」成建國不解道。
小林敲著桌子,冷聲道:「什麼錢?保證金啊!誰他媽知道你這個兒子會不會再出去搞東搞西!」
成建國深吸一口氣,問道:「請問,我們要交多少錢?」
「3000!」
「3000!?」張芳芳尖聲叫了出來。
「怎麼?嫌少?」
「不!不!」成建國趕忙擺手,拉著張芳芳走出派出所,上了派出所對面的銀行,取了3000塊出來。
等兩人拿完錢,小林手上的表格也填好了。
接過錢,小林把手銬的鑰匙往成建國手上一放,道:「我們派出所講究以人為本,你自己去把手銬打開吧,順便,讓你兒子在這表格上按個手印。」
成建國接過鑰匙,推開審訊室的房門,立馬就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
成俊傑臉上的巴掌印,深得簡直跟剛剛畫上去一樣,如果被人弄成這樣還不反擊,那才奇怪了。
「媽的!」成建國罵了一聲,卻聽張芳芳在旁邊輕聲道:「他們怎麼這樣?要不要再給你家建華打個電話,把事情說一下?」
成建國打開成俊傑的手銬,痛苦地歎息了一聲,道:「算了吧,咱們這些老百姓,不好一天打擾官老爺兩回。能出來,就算不錯了。」
「爸……」
成俊傑哽咽著喊了一聲,卻聽成建國道:「沒事了孩子,我們走吧。哦,對了,在這裡按個手印。」
成俊傑顫抖著在表格上按上了自己的手印,眼淚終於忍不住地落了下來。
這個世界,真的可以不公平成這個樣子嗎?
「不!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我會出人頭地的!」成俊傑狠狠地盯著屋外心裡發虛的小警員,心中發誓道,「等著吧,就算一無所有,我還有一雙天賜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