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8章樂觀到了可怕的程度
第428章樂觀到了可怕的程度
宣和二年秋,登州碼頭上鑼鼓喧天,一種紫袍、綠袍,以及低品緇衣官員恭恭敬敬迎接五艘巨大的梭形海舟緩緩駛入港區,等船隻搭上跳板的時候,百餘名火槍手列著整齊的隊形,當下跑下戰船,開始佈置警戒哨,這些士兵態度隨意而傲慢,毫不猶豫的將碼頭上閒散人員驅開。
稍停,碼頭上號角高響,一隊舞龍的隊伍歡快的舞向跳板前,鑼鼓嗩吶盡力渲染出一副熱鬧情景,等待船上的官員下船,然而那麼賣力舞動,卻不見船上官員接著露面,碼頭上一名綠衣文官哼了一聲,嘟囔:「好大的架子?」
旁邊的官員一捅那位抱怨的綠袍官,嘴唇衝近旁幾位武將努了努嘴,綠袍官望向那兩名武將,趕緊收回抱怨,做出一副恭敬神情。稍後,提醒綠袍官的同僚湊近那兩位武官,討好地問:「呼延將軍,防禦使大人怎麼還不下來?」
這個時候,時穿剛剛竄出艙外,黃娥緊跟其後,聽到碼頭上的熱鬧,時穿皺皺眉頭,問:「怎麼如此嘈雜?」
黃娥立刻回復:「聽聲音,彷彿是『接青龍』,這是一種接官儀式,舞龍隊要從官員踏足接官亭開始,一路引導官員去文廟祭祀——這是最隆重的接官儀式。」
時穿點點頭,黃娥立刻鬆開了時穿的手,福身致禮:「這種接官儀式,女眷不好露面,哥哥上岸吧,小妹我等人散去再登岸。
時穿點點頭,出現在船隻跳板口,頓時,鑼鼓聲更響亮起來。
碼頭上,登州團練使呼延綽還沒來得及回答,時穿已經出現在甲板口,他望見呼延綽,丟了個眼色,呼延綽點點頭,立刻閃身到了一邊——他要照顧時穿的女眷。
宣和二年初的那場戰與不戰的爭論,一直持續到了秋季,後來童貫威脅重新清楚老公相蔡京,以替代太宰王黼的執政位置,王黼為了不讓自己的政敵第四次上位,終於同意了聯金攻遼的策略……
朝堂上的爭執也影響了對時穿的封賞,時穿在京城一直住到秋季才正式得到官身誥命,當然,在此期間時穿並未閒著,他身上還有一個樞密院承旨的官銜,被樞密院調去配合火器研究——自密州凌氏獻上新火藥配方後,軍器監有意改造突火槍,可竹管突火槍抵受不住新火藥的膛壓,紛紛爆炸發生自傷。
而新式青銅火銃與鐵管火銃,又因為沙石范鑄造出來的東西砂眼多,槍管壽命與安全性得不到保障,故此軍器監在這方面研究受挫。但是霹靂彈、霹靂火球、蒺藜火球、猛火鴉等火器得到了長足發展,因為這項功績,時穿最後獲得的官銜比原先躍升一級,正式的官職為:樞密院承旨、驍騎尉(全是正六品)、寶文閣學士(正七品)、京東東路防禦使(正五品),權判登州推官勾當公事……
當然,作為恩賞,時穿還去當年的春闈上混了一圈,混上個「同進士」——他要真混上一個進士,誰的臉都不好看。因為那樣一來,對他無法封官了。
有了同進士這牌牌子,時穿可以擔任文官了——他擔任了萊州推官,這個官乃六品,監管萊州刑獄。同時他又是路一級的最高長官,名義上整個京東西路的武裝部隊,都歸他管理。而這個兼跨文武的官職,實際上並不符合大細明體制,但在這個末世裡,沒人在乎規則了——朱勉復出以及蘇州杭州支應局、供奉局的復立,已經打破了所有規則。
如今的時穿,已經徹徹底底打上了童貫一黨的標籤,是他一手促成了大宋火器的發展,從而使得童貫在朝堂上說開戰的聲音更有底氣,事後童貫論功行賞,時穿被他安排在登州,目的主要是維護硝石、硫磺運輸的暢通與安全。而目前,自從印度硝石與小琉球硝石的礦源開發後,加上日本的硫磺輸入,這條海上通道已經成為大宋軍隊的生命線,關於玩弄權術的童貫,怎能不在這條咽喉之路上放上一個自己人。
於是,挾童貫之威,時穿還未上任,就在年初派出徐寧去登州建築要塞,並重修水軍碼頭——如今時穿坐下的大型快帆船已經達到兩千料的噸位,過去低矮的小碼頭,戰船真無法靠上岸來。
有了這份耀武揚威,加上大宋如今已不是那個開明的政治環境了,百年黨爭鬧的大家都要選擇站位,官場上非友即仇。大奸臣童貫的死黨來了……這不,碼頭上站了一圈迎接的人,即使官員們心中不情願,也要臉上笑mimi迎接時穿上任。
一番接官儀式弄完,官場同僚相互混個臉熟後,已經是夜裡了。嘉祐六年(公元1061年)修建的蓬萊閣上,時穿與幾位親信抱著酒盅茶壺,聽著絲竹歌舞,等待觀賞蓬萊閣的日出……當然,最主要是彼此密探。
從文登趕來的文登知縣黃煜感慨萬千的望著時穿,誰能想到這位昔日的時大將,護送他上京趕考的時解差竟然能成功轉型,如今成為了他的上司,感慨一陣後,黃煜低下頭,突然想起自己的同年、沭陽劉旭劉亞之,聽說他家已與時家結親,黃煜一聲輕笑,問:「大郎,那亞之兄如今情況如何?」
時穿舉起酒杯晃了晃,回答:「他在原地陞官了——南方惡瘴之地,別人都不願去,他一個進士在南方混的如魚得水,加上如今劉氏在柳州產業做得很大,劉亞之想多呆幾年,所以便原地升任柳州知州——六品知州,也算有幸了。」
黃煜讚歎說:「聽說劉兄在柳州推行杜仲種植,加上他開通與交趾的商貿。如今柳州鑌鐵、柳州木材與杜仲銷路大好,劉兄知柳州使柳州大富,百姓欽服上司青眼有加,只要他不想走,恐怕誰也挪不動他……哈哈,大郎,我與劉兄賀,與大郎賀」
黃煜舉起酒杯,大郎大郎喊的親切,時穿與他患難之交,自然不在意這些稱呼,他舉起酒杯與黃煜共飲一杯,馬上接著問:「文登如何?」
黃煜祝賀劉旭劉亞之,卻要與時穿同飲,這另有一層含義。
古時交通不便,「坐守寶山,無法變現」是大多數窮困山區存在的主要困擾,而劉旭加上時穿,柳州的貨物就能運輸出來,從而使得柳州成為南方少見的富裕州,所以祝賀劉旭的時候,少不了要祝賀時穿順便發財。
時穿如今的問題讓黃煜說不出的苦悶,他搖著頭歎息連連:「亂了,亂了……你不知道,京東這片地方原先很富饒,但《保馬法》下,官府強迫百姓養馬以及支付亞光媽役錢,結果使得百姓對官府有一種怨恨,官府使他們失地失財,不得不流離失所,故此宋江一起,百姓不與官府同心,反而心向盜匪——我真搞不懂,難道他們不知道,其實盜匪主要習慣擄掠手無寸鐵的百姓嗎?
唉,如今盜匪四起,衙役的力量不夠,他們平常根本不敢出縣城,縣衙如今的命令不下鄉,今年的秋賦險險完不成,再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這個時候,汴梁城中道君皇帝正在慶賀生日,這個生日稱之為天寧節(東洋天皇的生日稱為天長節,來源於此)。當日清晨,樞密院使童貫率八品以上的武官去大相國寺為皇上祈壽,宰輔則率八品以上的文官去相國寺祈禱——有意思的是,皇帝信封道教,但是到了祈年、消災、慶典、賞玩這樣重大日子時候,還去佛教那裡求好處,大相國寺是皇家寺院,自宋初開始皇家一直在用。
傍晚時分,在時穿攜帶官員等待蓬萊日出的時候,集英殿開始舉行盛大祝壽典禮。殿上列有宰執、親王、宗室,還有大遼、高麗等國的生辰使臣,百官列於兩廊。宴集上擺滿各種食品,殿上的酒器用純金,廊下的酒器用純銀。
宴會開始前,口技藝人模仿百鳥和鳴,眼前彷彿出現鸞鳳飛舞,嗚聲如簧,百鳥翔集,齊向皇上祝壽的畫面……在此期間,金國催兵使者蒲布魯寫實遼國使者,嘴角充滿嘲諷。而遼國使者兩年前就知道聯金滅遼的海上盟約,遼國已經調動兵力等待迎戰宋軍,故此,遼國使者嘴角也喊著嘲諷眺望道君皇帝。
道君皇帝嘴角含著笑,就在剛才,他簽署了對遼發動戰爭的詔書,還特意密封給童貫三道錦囊——明清時代寫的小說裡常常談到「錦囊妙計」,現實社會中,唯一的真實版「錦囊妙計」就出自道君皇帝之手。
這「御筆三策」是這次討伐遼國收復燕雲戰鬥的三項基本原則:上策是燕京人民群眾自己行動起來,把不搞花石綱的遼國人幹掉了,歡迎我天朝花石綱大軍進入他們的領地;中策是遼國新皇帝一聽我們出兵立刻主動賠款給我們,和咱協商如何分割這十六州;下策是前兩策略失效,必然導致戰爭,我戰無不勝的軍隊全殲遼國大軍,全師不傷一人凱旋歸來。
總之,這「御筆三策」宏偉策略,體現了孫子兵法的最高境界:不戰而屈人之兵。
入殿之前,道君皇帝曾與此次戰爭的副帥、太子少保、鎮海軍節度使蔡攸調侃,道君問蔡攸,功成之後想得到什麼獎賞。蔡攸詭譎地說:「功成不想受封萬戶侯。只想得到陛下身邊的兩個美人——『念四』和『五都』!」
這兩個美人是皇上新近選得的寵嬪,念四即閻捷妤,五都名叫月媚。
俗話說:朋友妻不可欺,皇帝妻,不客氣。看上皇帝的姬妾,這在別的朝代殺你幾次都不嫌過分,但這是宋代,道君不僅沒責怪蔡攸無君臣禮節,反而稱讚道:小蔡比你老子蔡京選美眼力高,等事成,寡人更多給你幾個美女。
整個汴梁城洋溢著一股樂觀情緒,大家都認為遼國漢民在遼國數百年統治下,子子孫孫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就等宋徽宗去解救他們,然後他們會「漿壺以迎」、「延頸以待」,很幸福的交納花石綱,交納保馬役錢,交納青苗款……
遼國治理燕地十多年,採用的是「一國兩制」策略,「以漢人治漢民」。實際上漢民在遼國處於高度自治狀態,官府輕徭薄賦,深結民心,百姓的生活比宋河北路寬鬆。當地百姓深切認同「國家」概念,而這時的宋徽宗卻認為對方不應該有「國家」觀,應該用「氏族」社會觀念看待世界,否則就是數典忘「祖」。
蓬萊閣上,時穿一聲歎息:「豐亨豫大,歌舞昇平,誰知道驅狼迎虎……唉」
黃煜吃了一驚,立刻問:「已經決定出兵了?」
「朝議決定:以太師、樞密院使童貫為陝西、河東、河北路宣撫使,太子少保、鎮海軍節度使蔡攸為宣撫副使,以保靜軍節度使種師道為都統制,領西兵共十四萬人,以巡邊保民為名北上河北,想伺機收回燕雲——正式的詔書就在這兩天公佈。」
黃煜笑了:「這是好事啊,燕雲能夠收復,今後以燕雲為屏障,河北大軍便能裁減,汴梁城穩固……」
時穿插入說:「誰又能知勝負?」
黃煜笑了:「燕雲百姓北望王師越三百年了,王師抵達之日,怎不熱淚沾襟。而此時金國大軍已兵臨燕雲,遼國哪有多餘兵力兩面防守——此去,王師必勢如破竹」
時穿咧嘴笑了:「誰告訴你燕雲百姓歡迎王師,是燕雲百姓告訴你的,還是有人『代表』了燕雲百姓說:咱們歡迎皇帝來花石綱,不為別的,就為我們與他出自同一氏族。」
作為童貫的親信,時穿不該如此譏諷童貫的出兵,但黃煜知道時穿的能耐,他也算眼看著面前此人白手起家,創下了與海州黃氏差不多的財富,對於時穿的眼光黃煜是心服口服,停頓了一下,黃煜小心試探:「大郎的意思,是這場戰爭沒有把握?」
「宋軍並不差」,時穿沉吟著說:「真要硬碰硬,不見得打不過風雨飄搖中的遼人,但就怕上上下下都沉浸於盲目樂觀中,以為對方會漿壺以迎,因此不准士兵戰鬥,如此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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