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都頭咂巴砸吧嘴,繼續說:「當然,傻子你的舉止倒沒有什麼失禮的地方,可我總覺得,你對人說話雖然客氣,骨子裡面總有點不對勁……啊,我想起來是哪裡不對勁了。
我們這群衙役,在讀書人眼中是等而下之的低賤人,他們對我們說話,要麼是乾脆的吩咐,要麼帶著一種屈尊俯就的寬容,唯有施衙內的姐夫和你,跟我們說話時,彷彿沒感覺到身份的差距——你是真心拿我們當兄弟的說。
娘也,施衙內的姐夫也是這樣,據說他跟碼頭上的挑夫,也是這樣說話,所以施家雖然是後來的,但海州城幾大茶商即使聯手擠壓,也擠不走施衙內的姐夫。」
這已經不屬於奇人的範疇了,時穿覺得,蒙都頭描述的感覺很令人熟悉,有點像鄰家宅男……平等,看人沒有高低貴賤的思維慣性,唯平視而已。這樣的人,應該出現在古代嗎?
蒙都頭咂巴砸吧嘴,遺憾的繼續說:「沒辦法,那幾大茶商雖然是根深蒂固的百年家族,但架不住施衙內那位姐夫擅長經營。同樣碼頭上幾艘船靠岸,那些扛大包的寧願先裝卸施家的船,別家出多少錢都挖不走……於是,施衙內那姐夫得了『琉璃猴子』這綽號。
奇怪了,你說你是個傻子,你跟人說話那神態純粹發自純樸,根本就想不到身份差距,那琉璃猴子的態度,難道是後天教導出來的?什麼樣的家族會教導人這些技巧……嗯,施衙內這姐夫,據說也是來歷神秘,莫非你們兩個真有親?」
蒙都頭說了那麼多,時穿只總結出一句話,似乎施衙內那位神秘姐夫,待人接物的態度與他很相像。
兩人邊走邊談,蒙都頭一路挑選僻靜巷子鑽,隊伍轉過一個街角,一條燈火輝煌的街道出現了。
借助街道上昏黃的光線,時穿發覺蒙都頭說話時似乎陷入回憶中,想的非常專注,他隨口問:「施衙內那位姐夫,如今還在城中住嗎?」
蒙都頭長歎一聲:「都說好人不長命,施衙內他姐那麼和善的一個人,小產死了。從那以後,施衙內他姐夫越發深居簡出。一般人見不到他。
施家在海州畢竟根基淺,近日我聽說:幾大茶商正商議著,選送族中貌美的女子去拉攏那琉璃猴子。這事萬一成了,從此施姐夫就不再是『施家的』了,或許成了別家的姐夫。」
說到這,蒙都頭點點頭:「難怪施衙內那麼肯幫你,他們施家慣會撿便宜,不知道從哪裡撿了一個姐夫,沒幾年的工夫替施家掙下了百萬家產,那施衙內花錢如流水,無論他多麼糟蹋錢,都趕不上姐夫掙錢的速度,如果今後他姐夫成了『別家的姐夫』,施衙內的錢袋子就要緊了。
嗯,你這傻子,如果有施姐夫一半的精明,那施衙內今後就有了錢袋子……不錯啊,憑你在廟裡戲弄觀主的扮豬吃老虎,沒準培養培養,也是琉璃猴子第二——這施衙內有眼光。」
正說著,一路擦汗的豆腐西施催著小驢從後面追來,說話的聲音充滿了解脫:「回家了回家了,這一路上,可真是累死人了……都頭,是先安置這些人,還是先去府衙報到。」
蒙都頭大手一揮:「親娘也,這小半夜,大尹(知州)早已經安歇了,某身後還有幾名兄弟的屍身,先挨家挨戶把他們送回家,再把小娘子們安置了……明天且讓小娘子們歇一天,放鬆一下心情,我也睡一個好覺,等後天,大家再一起上衙門。」
緊接著,蒙都頭沖時大郎一拱手:「大郎,我兄弟們傷亡過半,抽不出人手替你守夜了,明天我派另外的兄弟過去陪伴你,今天晚上,小娘子們就拜託你了。」
說完這話,蒙都頭扭頭就走,一眾衙役拉著屍體車,呼嘯著引入黑暗的街道,街道上只留下三輛裝滿被拐女孩的馬車——說它們是馬車,只是習慣稱呼,因為拉車的牲畜是蒙都頭不知從哪裡找來的牛。這些牛大約是耕田的出身,非常溫順……這就是說那些牛比時大郎還傻,人不催促不邁腳步。
人都跑光了,豆腐西施望著牛車,疲憊的催促不知所以的時穿:「大郎,我家就在前面的巷子,我先去家中開門,你守著牛車,等我叫上鄰居幫忙,再一起牽車子走。」
時穿不曾擺弄過牛車這玩意,他撓著腦袋,發愁的說:「夜深人靜……要不,讓女人們下車走過去,車子就扔在這裡,愛誰誰。」
環娘從第二輛車上露出小臉:「啊呀,哥哥也有愁的時候——環娘不吃閒飯,環娘在家裡的時候趕過牛車,我看第一輛車上是頭老牛,只要用腰帶綁成繩索,把車輛串起來,哥哥在前面牽著老牛走,後面的小牛會一個跟一個,絕不亂跑……要不,我來幫哥哥。」
黃娥緊跟著從後面露出頭來,把環娘拽回車中:「別鬧了,你這麼小的人,添什麼亂。」
環娘再度從車中探出頭來:「我在家裡趕過牛,我二哥比我還小就開始放牛了,環娘雖然力氣小,但也有幫到大哥的時候。」
豆腐西施在路上也打聽了一下被拐女孩的身世,她歎了口氣:「家裡還能有一頭牛——這環娘也出身殷實人家,可憐吶。拐子名冊上沒有記錄的,就是這位小丫頭吧,聽說她也記不起家鄉的名稱,那她這輩子,豈不是再也回不了家了?」
時穿默默搖搖頭,稍後,幾條腰帶從車中遞了出來,時穿把這些腰帶綁成繩索,一個個將牛車穿了起來,也將自己獲得的那匹騾子綁到一塊,這些工作做好後,環娘興沖沖的從車裡鑽了出來,一疊聲的催促說:「哥哥,把我放到牛背上。」
時穿隨手拎起小人,黃娥趕緊在身後喊:「哥哥,按住牛角,小心驚嚇了牛。」
環娘清脆的回答:「不礙事不礙事,老牛脾氣可好了……乖,向前走。」
環娘在牛背上用小手拍擊著牛脖子。
說也奇怪,老牛舒服的喊叫了一聲,穩健的邁動著步伐,跟著豆腐西施與時穿鑽進了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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