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管簫寒那裡不得要領之後,段飛當即來到馬家大院的小祠堂前,撲鼻的檀香中,段飛聽到了低緩的誦經聲,他在祠堂前問道:「無緣師太,本官有些問題要問你,現在可以嗎?」
唸經聲停了,無緣的聲音說道:「大人請進。」
段飛走入祠堂,無緣已站起相迎,只見她已經沐浴更衣,一身緇衣更襯得她清麗出塵,段飛見一旁還有個蒲團,說道:「我們坐著說話吧,無塵師太已經回念慈庵了嗎?」
無緣點點頭,說道:「念慈庵俗事繁多,無塵師太又擔心有無賴闖庵騷擾那些年輕弟子,因此陪了我一個多時辰就回去了,約好明日再過來一下,大人說有問題要問我,那便請直言吧。」
段飛點點頭,道:「好吧,師太覺得魔教玄天大護法邵珈鈺此人如何?」
無緣平靜的臉上頓時湧起一抹嫣紅,她似乎記起了什麼,羞惱地說道:「邵珈鈺是個色魔,狂妄自大、橫行霸道,不知羞恥、虛偽狡詐,他簡直比爛瘡還令人噁心!大人為何有此一問?」
段飛沒想到無緣會這麼激動,他啞然失笑道:「看來……邵珈鈺只是自作多情了,不瞞師太,我在魔教中的內線告訴我,失去師太之後邵珈鈺坐立不安動輒怒,他還說要不惜任何代價將師太搶回去,本官是以過來問一問……」
無緣臉上的羞惱變成了驚駭,她驚恐地叫道:「大人萬勿誤會,我與邵珈鈺毫無關係,大人千萬不要讓他得逞,我再也不想見到他那張可惡的嘴臉,再也不想過那種地獄般的日子了!」
段飛目光定定地望著無緣,望得她有些不舒服低下眼眉的時候,段飛突然說道:「要本官保護你也不難,不過光棍眼裡揉不得沙子,請師太先坦誠相告,你究竟是什麼來歷吧。」
無緣抬起頭來,臉上全是恰到好處的驚訝,道:「大人,你這話我聽不太明白,我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子,只因一時糊塗加入了白蓮教,一次偶然被邵珈鈺見到了,他貪圖我的姿容,想要侵犯我,然而我心存死志,揚言他才一直未能得手,他對我如此迷戀,想必是一直未曾得手罷了,男人不都是這樣的嗎,得不到的就是寶貝,得到手之後就棄如敝履了……」
無緣的話音漸低,似乎記起了什麼,語氣不經意地變得壓抑起來,但是卻又婉轉悠長,讓段飛心中突然蹦出兩句詩來: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
無緣自然的神態和合理的解釋讓段飛幾乎也相信了她的話,不過眼角餘光中段飛突然注意到無緣說話的時候她的左手小指一直在輕點著,這個現讓段飛突然明白過來,這個無緣真是好演技,七情上面幾乎毫無破綻,可惜她下意識的小動作卻出賣了她。
段飛站了起來,說道:「既然無緣師太不肯坦言相告,那本官也不勉強,明日本官就要離開西安,欽差行轅雖然還暫留著,不過錦衣衛一走,只怕便無人為師太阻攔邵珈鈺了,師太好自為之……」
段飛說完便向外走去,在他跨過門檻的時候,無緣終於苦楚地說道:「我只想平平淡淡過完此生,為什麼你們總要逼我?」
段飛轉過身,說道:「我不是逼你,而是為了更好的保護你,知道你的真正來歷,我才可以預估有可能生的事情,做出正確的判斷,否則今天是邵珈鈺,明天說不定就變成了一個連我也惹不起的人,本官不是雷鋒,本官也要為自己的安危考慮啊。」
無緣不知道雷鋒是誰,不過她卻明白了段飛的話,她苦澀地笑道:「多謝大人坦言相告,我明白了,那我還是將我的來歷告訴大人吧,希望大人替我守密。」
段飛道:「我會守密的,你說吧。」
無緣出一聲輕歎,幽幽地說道:「我本姓周,名玉潔,山西大同府周家莊人。五歲時父母雙亡,後被拐賣到北京蘇淮妓院,遂改姓為蘇,排行第三,老鴇給我改名叫蘇三……」
「什麼!」段飛睜大了雙眼,直勾勾地盯著眼前這個清麗絕俗的女尼,驚詫地叫道:「你就是蘇三?蘇三起解的蘇三?王景隆怎麼會任你落得如此田地!」
無緣驚詫地抬起頭飛快瞟了段飛一眼,說道:「大人竟然知道我曾用過的賤名,還知道我曾經獲罪得王大人相救,段大人不愧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啊,現在大人什麼都明白了吧?」
段飛何止明白,簡直對她瞭如指掌,當然這是在她被王景隆拯救之前,之後就不知道了,段飛定了定神,重新走入佛堂,忍不住仔細在無緣身上打量了幾下,嘖嘖歎道:「真想不到,我竟有幸親眼見到當年名震京師的玉堂春!我本以為王景隆為你洗冤之後你們倆就能從此雙宿雙飛,恩恩愛愛過一輩子,真沒想到……」
無緣感覺到了段飛的目光,她鵝頸低垂苦澀地說道:「人家是白玉為堂金做馬的新科進士、八府巡按,我算什麼呢?從前是個倚門賣笑的妓子,後是殺夫獲罪的嫌犯,王大人替我洗脫冤情已經上天有好生之恩德了,他正新婚燕爾,又怎麼能因為我毀了他的名聲?他甚至不許我與他相認,罰沒沈家家產之後,他將我安排在一所尼庵中修行,連法號無緣都是他給我起的,我本以為那就是我此生的歸宿了……」
無緣身份已洩露,忍不住想找個人將自己的委屈傾訴出來,段飛就成了她唯一的目標:「我開始洗盡鉛華打算安度餘生,誰曾想尼庵中也沒有真正的安寧,不時有無賴肆擾庵堂,還有些忍不住寂寞的尼姑暗中與外人通姦,這些都還罷了,我只當自己瞎了、聾了,不聞不見罷了,沒想到她們卻無端嫉妒我的姿色,不斷編排我的不是,沒多久我就被趕出了庵堂,身無分文無處可去的我幾至絕境,就在那個時候,我遇到了我的引路人……」
無緣開始講述她是如何被吸收入教的,聽得出她非常喜歡那一段生活軌跡,因為白蓮教教義中要求弟子不分尊卑,不分老幼,都要相互扶持相互友愛,這是白蓮教吸引人的特點之一,在底層這個教義還是得到了貫徹的,入了教就好像融入了一個其樂融融的大家庭,不愁吃不愁穿,從此過上了幸福安寧的生活……
這一切不過是騙人的假象,歷史證明烏托邦和桃源仙境都是人空想出來的,根本不可能存在,就算短暫出現,也不可能長久,很快無緣所在的那個小組織就被官府所察覺,無緣倉皇離開了山西,在入川的路上遇到了玄天大護法,被他驚為天人,遂借自己的權力將她收歸於掌中,去哪裡都將她帶著,然而無緣經歷過那麼多事,看人的眼力幾乎不遜段飛,早看穿邵珈鈺不是個好東西,然而她被教義所迷,依舊在為白蓮教普天大同的夢幻努力展教眾,對邵珈鈺她則施展出當年迷惑人的手段,弄得邵珈鈺心癢癢的,卻偏偏一直未能得手。
邵珈鈺將她帶到了西安,在念慈庵無塵師太的教導下覺察到了白蓮教不擇手段的真相之後,無緣沒有按照無塵師太的指點直接逃走,而是回去在眾目睽睽之下質問邵珈鈺,質問白蓮教的宗旨,邵珈鈺惱羞成怒將她關押起來,卻依然不捨得傷害,被突襲的時候還想將她帶走,結果被段飛所救。
無緣將自己的經歷向段飛毫無保留地傾訴出來,說完的時候早已淚濕緇衣,她淚眼朦朧地抬起頭向段飛望去,說道:「段大人,我離開洪洞縣的經過都說完了,現在你打算怎麼處置我?」
段飛的目光毫不掩飾自己的憐憫,毫不猶豫地答道:「你放心,我說過我會保護你的,明天你就隨我一起前往鳳翔,一同前往的還有天慧大師等佛道兩門的高人,我會叫人去請無塵師太,你們一起隨我前去安撫民眾,揭穿真白蓮假均天的陰謀,等此事完結,邵珈鈺也不再是威脅的時候,本官會替你安排個好的歸宿,你還年輕,與王景隆無緣不代表與這個世界無緣,只有努力爭取才會有幸福的生活,明早卯時我會派人來叫你,本官先走了,你好好想想吧。」
段飛離開庵堂後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微弱的燭光下,無緣的背影是那麼的孤單,她再次拿起了佛珠,脫口而出的卻是一聲輕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