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日固德回到大營後一宿沒睡,不是因為心情不好,而是因為又出事了。
整個中軍大營現在是奇臭無比,有十分之一的戰士整晚都在腹瀉,而且這個趨勢還在蔓延,就像瘟疫一樣飛傳播,倘若再不及時應對,很可能所有人都會感染,洩得腳軟又怎能上馬南下侵略大明呢?
「該死的段飛!該死的大明蠻子!」布日固德將段飛恨之入骨,在他看來這一切都是段飛的錯,那兩顆可疑的人頭,還有在空中爆開飛灑的灰粉,無疑都是最有嫌疑的載物,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真正讓人拉肚子的是那些粉末,用腐爛的海鮮曬乾磨製而成,是段飛經過天津時靈機一動制備的東西,腐爛的海鮮中有大量的病菌,其中包括霍亂弧菌,段飛依稀記得吃了不乾淨的海鮮就有可能感染霍亂,而霍亂是很容易傳染的腸道疾病,於是就弄了點帶在身上備用。
不過段飛卻不知道霍亂弧菌只能長期存在於液體中,乾燥、日光、熱、酸以及各種消毒液都能大量殺死霍亂弧菌,幸好段飛走得匆忙,研磨出來的海鮮粉並沒有完全曬乾,加上一直處於密閉容器中,時隔多日居然還有霍亂弧菌存活,當那些粉末被人吸入口鼻,或是吸附在手上,喜歡用手直接抓食物卻又沒有養成良好衛生習慣的草原人很容易就把霍亂弧菌送進了嘴裡,或是傳給別人,一旦有一人病,在古代軍營這種地方,病菌極易傳播,當臨時挖土坑都來不及掩埋嘔吐物與糞便的時候,霍亂的流行就再也無法阻止了。
一開始布日固德還只是有些心煩,當生病的士兵出現脫水昏迷甚至是死亡的時候,他的焦慮變成了恐懼,這時霍亂已傳染到中軍大營以外,一時流言四起,人心惶惶,那些還沒有現霍亂病例的部族擅自拔營而去,作為鬆散的聯盟,一旦出了事,大家都會先選擇保存自己。
就在布日固德彷徨無助,心中天塌地陷的時候,有侍衛進來傳報道:「大領,索布德小姐在外求見。」
布日固德冷哼一聲,怒道:「不見,不是將她關押起來了嗎?是誰擅自將她放出來的?」
那侍衛遲疑了一下,答道:「大領,她說她有治療腹瀉的解藥,所以大家才帶她過來的,請大領饒恕他們吧。」
「解藥?」布日固德精神一振,轉怒為喜地喝道:「那你還不快去將她帶進來!快去啊!」
不一會金珠便玩著辮子走了進來,見了布日固德也不施禮,只哼了聲,說道:「姐夫你不打算把我捉回去再關起來了嗎?」
布日固德想起她給自己帶來的麻煩,不禁怒道:「你還有理了?若不是你把那些漢人帶進軍營,我的戰士會生病嗎?你快將解藥交出來,倘若真有效,我便饒了你,只把你送回家便罷,否則我非把你……非把你……」
金珠轉身就走,布日固德喝道:「你給我回來!」
金珠撅著嘴轉過身說道:「解藥方子是那個漢人給我的,我怎麼知道有沒有效?既然姐夫你還怪我,我乾脆不說了,免得沒有效的時候你更加氣我。」
布日固德忍住氣陪笑道:「好好好,不管解藥有沒有效我都不怪你了行不行?我的小姑奶奶,十萬大軍在等你的方子救命啊!」
金珠撲哧一笑,滿意地說道:「這還差不多,姐夫你別急,我早把方子告訴了姐姐,她已帶著人去準備藥物同時用救急的方法緩解大家的病情,所有的割肉的牛角刀、碗筷、酒杯、酒囊都要放在熱水裡燒開過,不論生沒生病的人都要用山上的清泉水洗乾淨手腳和臉面,大家從現在開始也只能喝乾淨的山泉水以及燒開過的河水,最重要的是用大家再也不能用手抓東西吃啦!」
布日固德睜大了眼睛,說道:「我的小祖宗,現在朵顏山下可是聚集了十萬大軍啊,你這解毒的方子也未免太麻煩了吧?」
金珠皺了皺鼻子,說道:「哪有十萬大軍,姐夫你甭吹牛了,至多只有五萬人,何況雖然麻煩點,總比全死光強吧?我早說過襲掠大明是不仁不義違逆天道的事,現在姐夫你後悔了吧?」
布日固德哼了一聲,冷笑道:「什麼天道,分明是那個叫段飛的狗賊南蠻下毒害人!倘若給我抓住了他,我非抽他的筋,扒他的皮,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不可!來人啊,將索布德給我關押回去,前一次就算了,誰敢再將她給放了,定斬不饒!」
「姐夫,你賴皮,啊,姐夫賴皮啊,說話不算數,姐姐,救命啊……」金珠不情願地掙扎著,還是給布日固德身邊強壯的護衛給拖出去了。
布日固德也離開了營帳,立刻吩咐士兵架起鍋燒開水,同時找到了正在傳授大家如何治病的老婆,也就是金珠的姐姐烏日娜。
只見軍營裡到處都在燒開水,沒生病的人都在忙活,挖坑的挖坑,填埋的填埋,燒水的燒水,消毒的消毒,還有幫助夥伴刮痧的,用白酒猛擦痙攣處的,用鹽末擦揉肚子的。
烏日娜見到丈夫之後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說道:「漢人留下的方子果然有些效果,經過刮痧等療法,大家腹瀉的情況有所緩解,不過真正的解藥是明礬,我已命人到周邊部落、衛所、驛站,盡量收購明礬,大軍有救了!」
布日固德鬆了口氣,不過眉頭依舊緊蹙,他望著忙碌的軍營,問道:「索布德跟你說過他們多少日才能恢復嗎?」
烏日娜道:「病得輕的也需要七八日才能恢復體力,嚴重的只怕要半個多月才能上馬作戰,夫君,事已不可為,還是放棄了吧……」
布日固德眼裡閃過凶厲之色,說道:「不行,倘若只是我們一個部族還罷了,這麼多部族應我之邀而來,現在若是放棄,我的威信豈不是要大大受損?今後誰還會聽信我的話?哪怕再等幾天,分批南下也要南下,洗劫大明之後損失自然就補回來了。」
烏日娜悠然一歎,沒有再勸,布日固德帶著衛士繼續巡視,一路鼓舞士氣,從中軍大營直到邊緣營寨,布日固德一一拜訪,眼看漸漸有些成效時,一騎飛馬直衝入大營,一路詢問直衝到布日固德面前,馬上騎士飛身下馬,向布日固德單膝跪下稟道:「大領,昨夜我們阿倫衛受到韃靼騎兵襲擊,我們族長派我前來求援,請大領救救我們的親人吧!」
那騎士話才說完便昏厥於地,他胯下健騎也口吐泡沫匍匐下來,馬腹劇烈起伏,通體是汗,顯然奔行了很長距離,體力已經嚴重透支。
聽到韃靼兩字,布日固德只覺心臟一陣抽緊,四周更是傳來一陣嘩然,一陣天旋地轉之後,布日固德在烏日娜的呼喚聲中恢復了神智,只見自己正被烏日娜抱在懷裡,布日固德挺身站起,悲痛地喝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沒想到韃靼自顧不暇的時候還敢來襲擊我們,面對韃靼威脅,咱們不能南下了,咱們先回戈一擊,穩固了後方之後再從韃靼身上討回便宜,來人,傳令擊鼓聚將,大營議事!烏日娜,你帶金珠回泰寧衛吧,我這就盡起精銳,助阿倫衛復仇!其餘各族可以各自回家,也可以留在這裡看護生病的氏族,我更歡迎大家與我一起北上,將侵略者消滅,替阿倫衛和蘇溫河衛死難的族人報仇!」
布日固德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段飛卻安穩地向信州驛行去,距離朵顏山越來越遠之後大家都放下心來,唯有容家四虎想起父母被害,心中依然充滿了憂傷。
這種傷痛只能靠時間來撫平,段飛勸了幾句就不再囉嗦,圓通圓鏡一路上念了不少往生咒,倒是讓四虎感激之至。
大家走了一日夜,終於回到塔山左衛,段飛與黑忒匆匆會晤,交換了點情報,王台已經順利返回,黑忒對他的表現非常滿意,女真族哈流溫部落也遇到了不明襲擊,女真人懷疑是朵顏三衛展開的反擊,段飛對此不表自己的意見,倒是再次肯定女真族在宣傳造勢以及力挺大明的努力,表示回京之後一定盡力遊說皇上,落實之前那些許諾,同時他還與黑忒商量了一下如何請功的問題,這也是要講究策略的,畢竟段飛答應他們的事情從無前例,而且茲事體大,對後世影響深遠,定然會有人反對,或從中作梗,甚至引來內外庭的一致牴觸,到時候就不好收拾了。
段飛在塔山左衛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換了馬之後向南而去,直奔向信州驛。
在信州驛,他除了見到正在復原的蔣俊以及石斌、郭威、洪邦之外,還意外地見到了姍姍來遲的大明欽差,也就是華明他們。
華明他們才是真正的欽差,段飛只不過是在正德的默許下以私人身份來搗亂的,另外還有一隊欽差乘船直抵奴兒干都司,身負督促各衛加強武備的重任。
華明他們雖然也有任務在身,不過更重要的就是吸引眼球,轉移其他人的注意力,讓段飛順利潛入東北,現在段飛既然已經順利歸來,他們就沒有必要再北上了,段飛留在信州驛養傷,消息傳開之後,何以為與他娘子謝希也趕來信州驛,段飛勉勵他們一番,暗示回京之後就把錦衣千戶霍丹調回京城,把奴兒干都司的消息刺探、來往交給何以為夫婦負責,何以為自然高興,謝三娘也喜出望外,沒口子地誇讚段飛英明神武,還說她一早就看出段大人絕非常人,乃是天上新宿下凡。
段飛記得她一開始對自己怎麼瞧也不順眼,那些事謝三娘似乎已經全忘記了,段飛自然也不會舊事重提。
才過一天,朵顏三衛那邊就有消息傳來,阿倫衛受到韃靼騎兵襲擊,朵顏三衛的大軍已揮師北上,短期內已不可能南下,而且很快就會錯過最後南下的機會,大雪封山之後,在殘酷的大自然面前,大家都得偃旗息鼓,躲在家裡熬過寒冬,這時候再出兵簡直與送死無異。
得到確鑿的消息之後,段飛的臉上才終於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雖然此行付出了沉重代價,不過總算成功阻止了朵顏三衛襲邊的計劃,他可以回京向正德討賞了,就算他那些建議沒有辦法說服百官與皇上,惹得女真人不滿,那也是來年的事情了。
現在段飛唯一擔心的是蘇蓉依然沒有絲毫消息,他在信州驛多等了兩日,終於還是在大家的勸說下啟程南歸,只留下些畫影圖形,讓何以為夫婦明裡暗裡多方查探,找到蘇蓉下落將有重賞。
段飛離開信州驛緩緩南歸,這一次他選擇了驛道,雖然慢些,卻平穩安全,也不需要經過塔魯木人的地盤,雖然聽說塔魯木人現在自顧不暇,不僅山寨裡很多人病了,而且還被塔山左衛女真領派人威脅了一通……
奴兒干都司的情報卻如雪片般向京城送去,這些情報都是段飛親擬,讓不同人手書,按順序往京城的,這些情報將會直接交給東廠廠督郭震,由他送入宮中,就算張銳想搞鬼也沒有機會。
這些情報與奏折都是段飛精心準備的,它們雖然獨立成章,卻能按照時間與空間順序巧妙地結合在一起,給看到它們的人展開一個立體的,生在關外的故事,這個故事的主角是何以為夫婦,而不是段飛自己,這是經過仔細考量的,將所有功勞攬於己身害大於利,讓自己手下分攤功勞,固然可以鼓舞士氣,下邊的功勞到頭來還不是他的功勞麼?所以,這一次的主角成了何以為夫婦。
故事從何以為現賽罕和他的假兒子林泰是奸細開始,一個孤膽英雄的形象躍於紙上,英勇果敢,為了國家利益奮不顧身,孤身直闖敵營,在朵顏山上慷慨激昂地與敵酋激辯,故事的結局異常緊張激烈,何以為夫婦被敵人扣下,半夜遁逃,千里追殺,直到天災降臨,朵顏三衛損失慘重,終於放棄南下的野心,何以為夫婦載譽而歸……
可想而知這個故事丟到朝堂上會造成什麼樣的結果,第一天大家聽說朵顏三衛將要南下襲邊,滿朝文武一個個緊張得不得了,還沒吵完該消極防禦還是主動還擊,北方傳來最新消息說人家不來了,幾乎所有人都有一種被玩了的感覺。
正德心中卻無比暢快,段飛送回來的奏折不止拿出來示人的這些,還有個密折詳細將自己一路上的所見所聞、所作所為都告訴了正德,結果雖然是一樣的,不過正德對強闖安不度、盤蛇谷反擊戰、偷上朵顏山、下瀉藥害人等故事比較感興趣,對段飛教金珠治腹瀉還頗不滿,在他看來,那些養不熟的狗死光了才好。
不過段飛卻知道,在大明足夠強大之前,關外還是多股勢力並存,相互牽制為好,倘若朵顏三衛被嚴重削弱,那麼不是韃靼吞併他們就是女真人強大起來,對大明來說絕對不是好事。
在紛擾中也有人詢問,錦衣衛在關外搞得這麼紅火,他們的都指揮使大人哪裡去了呢?
答案是正忙著追捕魔教教徒,正在京城周邊忙著呢,這不,幾乎每天都有新的魔教教徒被揪出來,有很多還是自投羅網的,這就是那本魔教教義的好處了。
就在段飛不得不出面的時候,他施施然地從城北的德勝門進了北京城,這名兒口彩好,段飛這一次正是得勝而歸,不過相對於關外錯綜複雜的局勢,北京城裡的水要深得多,段飛雖然已經是錦衣衛都指揮使,但是讓他頭疼的事還多著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