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邊廂,戴湛正陰沉地說著電話:「你我都料錯,他既沒有像你所說的,支持商業中心;也沒有像我所判斷的選擇休閒小區。」
此時的他一派陰然,眼神猶如深徹的黑洞,和昔日的喜形於色飛揚撥扈判若兩人。
話那頭對這個也是感到意外,問道:「你不是說,你有足夠把握,讓他在此次地皮改制中成為耀眼主角的麼?難道他不發表意見?」
這聲音不是別人,而是清新縣三大富豪之一鄧嘉誠。
「他另提出一個新方案。所以你說的利用添添房地產公司中標,將他弄下台這步失敗了。而我所想的利用休閒小區,製造所謂的受賄,也是無功而返。」
鄧嘉誠皺著眉,這兩個方案是由和戴湛細心商討而成,不論吳添選哪個,都陷入算計之中。但是好死不死的,他竟然兩個也不選?這是巧合,還是對方真是神仙,能未卜先知到這個地步?如果沒有吳添發表建議,那最後落實哪個方案都好,後面都難以將事情的責任推到他身上。他本來還信心滿滿,以為無論情況如何變化,都已在算計之中。豈知吳添第一步,就不帶他玩。
「他的新方案是什麼?」
「以游泳池為主題的綜全遊樂場。嗯,並且已經成為最終結果。」
鄧嘉誠陷入思索,須臾,冷笑道:「只要是他提出的方案,那麼他就只能乖乖等死!」
戴湛自然聽出他有新的對策,心裡微喜,隨即替吳添感到可憐。吳添啊吳添,你得罪誰都不緊要,為何要得罪這麼一個神經病!
他從政多年,如果說清新縣唯一有忌憚的人,那麼毫無疑問就是電話裡的這個瘋子!他雖則不是官場中人,但是脈絡交集,實力蠻橫,最重要的是他精神好像有些變態。別人一旦得罪於他,那麼他便永無休止,就算到天涯海角也都是報復回來。報復得越爽,他就越是開心,最重要的是他不會一次弄絕你。而是虐到他覺得爽了,便放過你,幾天後你原地復活地差不多,他又再找你來虐。重重複復,孜孜不倦。
他對吳添非常之不爽,看到吳添竟然惹上這麼一個變態敵人,他自然開心快活。
由於工作繁忙,那個「手足相望,溫暖你我」的活動開展好幾期,吳添這個領導一直沒到場。
因為鳳凰聞帶出來的起巨大反響,省裡有好幾名師範學生,甘心進入鳳凰小學當志願老師,洪興國這個老校長的工作太減。在縣教育局的組織,騰出大段時間,到各縣市區發表演講,作正面形象的宣傳。吳添批下那建議後,幾天後得到教育局的回應,表示照辦。
今天的演講地點是在縣三中,不論是作為現在的主管最高領導,還是作為曾經的鎮委書記,吳添倒也要去捧一次場。
他看著天白雲,不知到那個老實巴交的老校長,經歷這麼多應酬,是不是被社會改變了原先的純樸?
到達的時候,演講已經開始。這個年代還沒有啥全天候保安,軍事化管理之類的操蛋玩意,大多學校就三堵圍牆,然後校門大開,誰要進就進!操場上的主席台的扯著橫幅,紅底白字寫著:向山村教師洪興國同志學習。
下面則是排得整齊坐著椅子的學生,外面還圍著一圈黑壓壓的圍觀人群。
吳添事前只是電話知會一聲:自己可能會來,如果實在太忙就不來。是以,他這一遲到,主辦方卻認為他不來了。
主席台上,吳添認識的有二人。一個是正在聲情並茂敘述著自己經歷,一身樸素衣著的洪興國,還有一個是教育局副縣長。其它的還剩下八九人,或許是教育局的小組人員,或許是校方領導,吳添也沒興趣知道。
吳添雖在人群後面,但身材高大,是以視線開闊。他的視線投在洪興國身上,嗯,這貨雖然是在奉旨吹牛逼,但講稿內容卻還是挺實誠的。沒有那些即使冰天雪地,也赤身裸體冒著生命危險,全身上下、前後左右地像千手觀音護送一百幾十個孩校下雪山一聽便知作偽的東西。
吳添的主要目的,不是聽洪興國演講,而是來看看教育局有沒有陽奉陰違,敢瞞著自己來向學生索要捐款。
他掃一遍那主席台,沒到到捐款箱什麼的,登時稍為放心。
聆聽一會,他身後忽然有人嘀咕道:「不就一土鱉的鄉下教師嗎,看這得瑟樣,令人作嘔。要是真有本事的話,早就能通過考試,轉正了。呆在那山溝子,是自找的,沒本事也出來丟人……」
另一女聲也道:「現在媒體就好這一套,知道把這個鄉下佬捧成英雄,才能掙眼球,打開銷路。莫老師,你別妒忌了。」
吳添皺著眉,反身擰向後面,卻是兩個老師模樣的男女。
男的瘦而矮,二十歲出頭,穿著一套不太合身的舊西裝。女的卻是三十多歲,抹著脂粉,顯然很懂得裝扮。
那莫老師道:「不僅那些媒體腦殘,這些領導也腦殘,一天到晚捧這鄉下老頭的臭腳,到處宣傳,真是噁心。我們的教育就是被這些垃圾敗壞的,淨教人說假話,造神!你看這些孩子,都像被洗腦一樣。有本事,這些領導先以身作則,自己去農村當一兩年官試試,用不著說一套做一套!」
吳添雖則也不喜這些文藝宣傳式,但是對這倆酸貨,卻是更加不爽。什麼叫同行相輕,這就典型的例子。
他禁不止插口道:「正因為大家都不願去深山教孩子,所以才彌足珍貴,才要鼓勵。你罵官員歸官員,連好人也罵了,就過份了。你在城裡是教書是證明你比人家強,人家在山裡是因為人家沒本事?那我問你,你強了,那你不把你的強用到農村那些孩子上,要來城裡?就僅城裡孩子配得上你的強?你在城裡教師豐衣足食,生活安定。人家一個農村老師,在山裡溫飽難兼,好不容易遇最〕好上這麼一個榮譽,你也妒忌?就你這種心胸狹窄老師,能教出什麼好學生!」
那男女懼愕,沒想到自己的話落在別人耳裡了。
如果是一般的老師,暗裡發下牢騷倒行,自然始終不敢公然表述。尤其眼前眾目睽睽,更不會跟人家爭辯。
但是那莫老師自恃有些背景,而且不想在女老師面前丟臉。
卻道:「優勝劣汰,天然之道。他既然能力差,那只能呆在差的崗位上,怨不得別人。你看台上他那嘴臉: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真是厚臉皮!而那些學生,被他這些假大空的東西洗腦得,一點上進意識都沒有,彷彿只有去哪山溝子才體現自己的偉大!這愚民政策,早就過時了。」
呃,吳添穿越回來,還是首次聽到這樣觀點。我靠,莫非現在就有輪!
「怎麼假了?人家說得就是真事。優勝劣汰既然是天然之道,那是不是要把劣人種全投入焚化爐人道毀滅了!城市老師並不一定比農村老師優,農村老師也不一定就是劣。退一萬步說,縱是如此,人的能力是有局限性。一個能力有限的人,如果他付出艱巨,那他理應該得到尊重。一個能力超強的人,如果他製造出強大的有益成果,同樣也理應得到嘉獎。而有些人,和能力有限的人,比的是能力;一換比他能力強的,又比其它方面。這種擅長將自己的長處比人家的缺點,天天都覺得自己很偉大,世界對他不公平!你為什麼不想一想,如果你下去農村像這樣勤勤懇懇干半輩子,同樣也可能得到這種榮譽!只是你不捨得眼前的富足生活而已。」
「宣傳好的價值觀,對學生進行好的價值教育,很正常嘛。所謂教師育人,老師不僅是傳授知識,還要育人,教做人的道理。沒有良好價值觀的人,不是人,而是畜牲。宣傳艱苦樸素,奉獻社會,又不是宣傳做什麼壞事。一個人會因為艱苦樸素,而沒有上進心嗎?人長那麼大,價值觀是從哪來的,沒有教育和灌輸,難道是天生的。價值觀不是一成不變的,也有優勝劣汰。等到他們成年,遇到其它價值觀,自然會判斷選擇。」
那莫老師面紅耳赤,哼道:「看你這樣子,是不是有親戚做領導啊?這麼積極幫著他們說話?」
「我就是領導,有理不在聲高。我只是看不慣你說話刻薄而已……」
實話,吳添心裡還是真有點敬佩洪興國的,印象最深的就是卑微的他年復一年不撓不屈地為鳳凰小學爭取建校經費。
當日在黨委會討論對鳳凰小學撥款那段時間,吳添幾乎每隔一天都見到他在鎮政府門口守著,穿著一身滿是補丁的舊衣,赤穿著解放鞋。一見到楊理,或者教辦的人員,立即就堆著諛笑上去糾纏,被人家一遍遍白眼。到中午的時候,就掏出那些硬得磚頭的窩頭灌著自來水頂午飯。吳添後來到視察時,才真正的知道這個小老頭,原來是鳳凰小學的校長。
所以他後面看到這老實巴交的老校長能夠出名頭地,還是為他感到開心,就衝著他那種為山區孩子忍辱負重的品格。這人,就值得敬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