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峙身陷太子府大牢之時,誠親王府珠寶匠的差事自然是丟了。待他走出囫圇,shen體復愈,在王府二郡主的極力主張,大郡主對其所制飾樣款的意有獨鍾,誠親王妃為避嫌
疑亦未橫加責難之下,尋回差事,亦重新入住成親王府。
為此,珂蓮與柳惜墨又險險大打出手。但女人天生善變,不過一個瞬眼工夫,珂蓮竟釋然起,笑吟吟道:「你住進成親王府也好,至少我知道你住在了哪裡,不必再像從前
滿城找你下落了。」
不妒,即無怒。她不妒柳惜墨,因她看得極是清楚,關峙進成親王府,別有所圖。
這些時日,她將關峙安置在元興城最頂級的客棧內休養,不是沒有想過趁機偷香竊玉。但苦無機會。白間,有柳惜墨從旁插科打諢,晚間……
晚間的事,連氣惱也無從作。
每至亥時,睏倦濃生,雙目膠闔,幾不能持,撲入進臥榻,睜眼即是天光大亮。醒初始,毫無神清氣爽,惟覺目沉腦重,情形與宿酸相若,顯然不能以為自己一夜好眠。
柳惜墨驕縱有餘,狡獪不足,難有這樣的心計。南宮玖或許有此手段,卻鞭長莫及。思其細處,也只有那個女人。
那個女致她昏睡,是為給關峙脫身。而關峙夜半走,天明歸,這般的大費周章,為得不會是成親王府的一份差事。究其因有,又是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那個女人……既然關峙所做的一切皆為一人,她又何妨冷眼旁觀,看那女人欲行之事,看關峙能行之事?
「隱岳。」
這聲低呼,令勾杯的手微微一頓。
太子府的何先生到茶樓品茗,茶樓掌櫃親迎貴客,不但找了一個視野極好的臨窗好座,尚把相鄰的幾桌都給清到別區。她樂得有清靜可享,任由掌櫃閃展騰挪。當眼角餘光瞥
見左方有道人影趨近,尚以為又是哪一個欲上前攀結交情的小官小吏,不成想,聽見了如此一喚。
「隱岳,不認得了麼?還是,需要我叫你一聲樊參贊?」人影坐到了她茶桌對面,前俯身子問。
「你……」樊隱岳舉眸,定睛辨清面目,水眸隱現鋒芒。
「當我聽說太子府有一位雙手可同時成書兩筆各這個人是你。」接近者撓額竊笑。「曉得我為什麼麼?因為在下生平至今,只見過一個人有雙手異
字的本事。至於你這張臉的本尊,想也只是能賣弄一些華而不實的技巧,絕無可能達到像你那般運用自如的境界。」
「你的主子差你這裡,不是為了誇讚我罷?」
「這個嘛……有句話你說錯了呢。那一位僅能稱作是我的上峰,而不是主子。我這個人骨子裡什麼都有,恰恰缺那麼一點奴性。」
「你不是……王文遠?」臉明明是那張臉,人……卻不似那個人。
「不是麼?」摸了摸自己臉面,苦兮兮把眉毛皺起。「我如果不是王文遠,那我又是誰?」
樊隱岳拂袖欲離。
「慢慢慢,我想起了,我本應姓樊。」
她心內一緊,妙目條睜。
「姓樊名慕月,興許是在下原的名字罷。唉,多年不用,竟給生疏了,一時間要想,還真不易呢?」
「……你是樊慕月?」
「應該相去不遠。」
「所以,你所見的那個世上惟一雙手異字的人,是……」她語音透出顫意。
「就是。因為這個本事太出奇,太易招事,除了東方相爺,也只有大堂嫂和在下知道,當你還有你。我的大堂嫂你應該知道是誰罷?你該叫她一生『姨母』,至於我,你叫一
聲……」
「你以男子面目投身在楚遠漠麾下,為的是……」
「安身立命。」答得甚是平和從容。「我的父親送我逃離,便是為了讓我安身立命。他逼我誓,如果樊家仍在獄中一日,我終生不得返回京城。也許,是這個誓言束囿了我
,也許是我天生涼薄。在外那麼多年,我從沒有想過設法營救獄中父老,結果,還是有你代勞。」
「安身立命有許多種方式。」
「不行!」王文遠兩眼大張,驚恐得誇張。「你千萬不要以為在下有借楚遠漠的力量救父復仇的宏志。在下投身軍營,只是選擇了一種讓我感覺不至於乏味又能揮所長的生
存方式。樊家的人信命,萬般皆由命,任何事都是命中的造化或劫數。他們從沒有要我救,我也從沒有想過要救。順其自然,隨遇而安,是樊家每個人掛在頭頂的家訓。」
樊隱岳扯哂,「很不壞。」
「在下也有同感。」
「閣下找我,與閣下很不壞的家訓有何關聯麼?」
「嘿,想不到你還有冷面笑匠的潛質。」王文遠扯著自己的長鬤,一個與文士形姿極不相符的憨笑。「早日從太子府抽身罷。假的真不了,偽裝得再真實,也有破綻可尋,
早一時走,便多一份安穩。」
「這也是你從楚遠漠軍營抽身的原因?」
「正解。」
「道不同不相為謀。」
王文遠兩隻眼飛眨著,似在消化這話所涵蓋出的深遠意味。
她扶案站起,「樊家已經不在元興城,你若想團聚,還須好好找上一番。」
「稍等。」按住她,王文遠眸色透出幾分鄭重。「珂蓮已知你是有夫之婦,她早晚會將此訊傳給楚遠漠。一旦被楚遠漠認定自己從始至終被你an1ong於股掌之間,其人盛怒之下
,做任何事都有可能……」
「若如此,跟隨他多年被他視為心腹又極為倚重的王參贊不該更擔心麼?」
「我不是在玩笑!」
「我何曾像在玩笑?」
「柳夕月……」
「這人已經死了。」
「我最敬愛的表姐躍崖一跳,不是為了保住一個不承認自己活在世上的女兒!」
「若躍崖一跳,可以換回我最愛的娘親,我不介意跳上萬次……」
「何先生,何先生,有人膽敢打擾您麼?」掌櫃遙望見有人打擾貴客清修,報與在樓下飲茶的太子府侍衛。侍衛們如狼似虎湧上,眼見就要把瘦弱的王先生拿下。
「不必了,別因為一個趨炎附勢的小人污了太子的名聲。」樊隱岳投以淡覷,移身趨步。
樊家人有與生俱的好性情,活得平和,也能覓得快樂。娘沒有把這一脈傳襲給她,所以,她放不下。
放不下,只有向前走。
明日,她會與元熙帝再度近距相見。
她會在他的江山基石之下,埋下一顆伏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