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月的去向,持謙還是不肯透露麼?」元熙帝問。
良親王稍一遲疑,將指間夾捏的白子落下後,方道:「持謙道他並不知道夕月在元興城的落腳之所。微臣想,他還沒有膽子敢瞞皇上。」
「沒有膽子麼?」元熙帝淡笑。「朕也相信持謙最懂分寸。倒是夕月,她想做什麼呢?既然尚在人世,為何隱匿潛伏?既然回到家門附近,為何過門不入?當年側王嬸不願她做楚遠漠的側妃,她劫後餘生卻更名換姓去做了楚遠漠的參贊。尚要以另一個人的身份返回元興城,有了好大一番動作。朕可以體諒她何以那般對待蘇變。朕好奇的是,除了蘇大人,她還想做什麼?王叔又認為夕月的真正目的在哪裡?」
柳遠州掌心微沁汗意。
皇上一問,看似輕描淡寫,實則字字崢嶸。夕月想做什麼,目的在哪裡,他隱有所度,相信皇上亦有所感。這個女兒啊,讓他拿她如何是好?
「先前夕月深得皇后喜歡,曾長居宮中,朕對她也算少有瞭解。那娃兒,一張聲色不動的臉能藏盡所有事。如果她是男子,持悌的日子會更難過。」
冷冷的眸,伴一句冷冷的話,不期而:下一個,會輪到……你的兒子……
柳遠州一震,夾在食、中指間的白子滑落到棋盤之下,打亂了一盤棋局。
元熙帝眉峰微掀,舉目凝睇,「王叔在擔心?」
「臣失手,皇上見諒。」柳遠州面浮愧色,俯道。「但,請皇上不必多慮。想月兒一個女兒家,充其量不過會耍弄一些賭氣的小小伎倆,又能做出什麼了不得的事?微臣
會把她找回家中嚴加管教,微臣還想請皇上念在事出有因,先赦了她潛逃聯姻的罪過。」
「人能活著,已屬千般的不易,朕若再究月兒罪名,未免太過不近人情。」元熙帝莞爾道。「王叔只管放心帶夕月回家,朕不但不怪,萬樂公主的封號仍是她的,朕還會為夕
月在天歷朝恁多的青年才俊中挑選一個如意郎君,給她最好的歸宿。」
柳遠州立身拱手謝恩,「皇上隆恩,臣先替月兒謝過。」
皇上金口玉言,此語堪作月兒的赦令,令他將一半的心暫且放下,而另一半此一刻只能任之高懸。須知,帶月兒回家,說得易,行之艱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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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關峙之故,兩美爭風,使得茶樓碗壺桌椅遭殃,他自是不能繼續前往那處討生。
好在關先生不乏養家餬口的本事。購置了相應用具材器,打製了些許飾及身上配件,成色稍好的向金鋪兜售,賣相略粗的銷往街頭販攤,重執村中舊業。
按理論,如京城這等繁華之地,謀生最是不易。但世上偏偏有一種人,行事總比他人多一份運氣,少一分阻力。
關峙所制物件,因匱乏上乘材質,並無頂級貨色,最初之時,在京城金鋪林立的珠璣大街遭多家金鋪拒之門外。遇拒之後,他亦不強求,出得門另找下家貨主,一鋪一鋪依
次上門。走到天色將暮之時,終有一家應了試收,言道貨放下,賬不結,售得出去再理論。
第二日傍晚,他一腳甫時該家門內,金鋪東家即笑臉迎上,先奉上元寶一錠,而後布茶設座,熱切攀談。
原,關先生昨日所放的幾樣飾配件,今日一早已然告空。雖然材質未臻最佳,但手法精湛,式樣精美,頗得買家鍾愛。金鋪東家出以高價,欲聘關先生進鋪為匠師。
關峙婉言謝絕,東家苦勸不成,又道原委。
近日,誠親王府大郡主出閨在即,為籌陪嫁,王府向珠璣街上多家金鋪下了征圖通告,凡設計圖樣能入郡主鳳目者,郡主婚儀所用全套飾即許於該家打製。且圖樣一經過關
,先付半數定金,五千兩的雪花白銀。似這等生意,哪一家不趨之若鶩?但本鋪內匠師制了十多幅圖樣,連東家這關都不能過,又哪實力博取郡主歡心?
東家退而求其次,以銀三百求關峙以金鋪匠師的身份參與圖樣徵選。關峙勉為其難。七八日後,中選之訊傳,東家欣喜若狂,受誠親王府所傳,領珠寶匠進府,遠賭郡主麗
顏,以使整套飾能與郡主渾然天成,盡善盡美。
「好了,你們已經見過了大郡主,剩下的就是盡快趕工,要在大婚前三日將所有飾製成,誤了事,你們可知道……」
「不會不會,管事大人盡放寬心,草民一定如期完工,草民哪敢耽誤郡主的佳期?」
「僅是如期完工還不夠,還要……」
「品質更不必擔心,咱們摘星軒是京城裡響噹噹的老字號,那麼多年靠得就是品質才在業界揚名立萬……」
管事示斷東家的滔滔長話,指尖比了比同的另一人,「這位該是你們的珠寶匠罷?你說了這麼多,他一字不響算怎麼一檔子事?是他為郡主打制飾,不是你。他若沒這個
能耐……」
東家陪著笑,五指收在袖內捅了捅身側之人,「關兄弟,你不吭聲,管事大人如何放心將恁大的重任交給你承接?」
後者斂袖拱手,「在下定當盡力而為。」
「盡力而為?」管事聽得不悅。「單是盡力而為可不夠……」
這當兒,一條一路跟隨窺探多時的人影,耳聞見珠寶匠開口後的聲色,終於判定正是自己苦尋多日的人,喜出望外,衝撲到對方近前,道:「果然是你,我適才就以為是你,
還不敢認!果然是你,你是找我的麼?」
者,誠親王府二郡主柳惜墨。
有二郡主的面子在,關峙順利做成了大郡主的珠寶匠。但又因有二郡主的執意在,他這位珠寶匠須住在王府,完工之前不得離開一步。以二郡主的說法,住進府內,每做完一
樣物什,都能最快請姐姐過目評鑒,最快杜絕了品質瑕疵,實乃上策。
東家一再懇請,管事見無誘逼,不得已,關峙搬進了高府深院,著手珠寶匠生計。
「不得已?」是夜,摸進客居的樑上君嗤笑。「關先生真是擅長以退為進。這明明是你精心經營的機會,不得已給誰看吶?」
他又歎。「隱岳那個丫頭可是不得了,你明明有言在先:只會護她安全,不會插手其它。可你現在不知插了手,還插了腳,這腳還愈邁愈深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