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蝕 正文 逐五一
    「關郎,你沒有話說麼?」她追問。她不相信,這個男人會殘忍對待自己。他應該最知道最明白,天地之間,她最愛的是他,只有他。他怎能負她?

    樊隱岳不再插話。這樁事,她不能干涉也不想干涉,這是先生的事,需要他做一個清楚乾淨的料理。

    「關郎……」

    「要說的話,在你成親之前已經說過。」關峙緩緩道。「我告訴過你,你成了別人的妻子,便是從我的人生退席。我也告訴過你,茲此後,我會收回自己的感情。現在,我再

    告訴你,你有事,若我正好逢上,絕不會袖手旁觀,但,也只能量力而行。」

    「量力而行?」

    「我沒有對人捨身相救的權力。」

    「……什麼意思?」

    「我娶妻子,是為了照顧愛護她一生一世。若我為別人捨身相救,又如何對她照顧愛護?」

    這句話,汲干了南宮玖絕美容顏上的所有血色。

    照顧,愛護,一生一世,別人……這些個字符,每一個都能將她殺死一次。而這個男人,如此不動聲色,如此溫和平淡,將她殺了一次又一次。這個男人,何時有了這般絕情

    的心腸?

    「關郎,你……」

    「就連你這樣的一聲稱呼,我也告訴過你莫要再用,是你執意不聽。」

    樊隱岳將笑抿於唇內。如果她不是自作多情,這個男人這句話,應該是對她的解釋罷?

    「你……」南宮玖不明白,他要怎樣傷她才能甘心?「你說,你愛她?你居然愛她?你怎麼能……」

    「你不是早已經想到了麼?在我娶妻之前向你去做最後的作別,你曾說,我根本不可能去娶一個自己不愛的女子。你比我領悟得還要早,不是麼?」

    「……不!你……好狠!為什麼?為什麼?」霧襲嬌顏,濕打花容,哭得嗚咽壓抑,因為這份壓抑,越顯得哀濃傷重。「就因為我嫁給了別人?就因為我沒有隨你在鄉下喂雞種地?可是,你明明曉得,我的娘親在臨終前曾囑咐我……」

    「我走了,你好自為之。」再停留,也不過是把先前曾生的重複輪迴,他尚有許多事要做,只有離開。

    南宮玖如失芳魂。男人走了,在她眼前,挽著另一個女人頭也不回的走了。那樣一個畫面,在面前凝結,將心凝結成冰。

    珂蓮閒眼旁觀,笑容燦爛。這位攝政王妃,有上等的容貌,上等的智能,惟獨這份執著,她很不以為然。關峙這男人,她一定要得到,但不一定包括他的感情。男人可以只要女人的姿色肉體,女人自然也可以。

    她要去追那個男人去了。不然,會對攝政王妃好生開異。這世上,女人已經活得足夠不易,男人為難女人,女人為難女人,女人何必還要自己為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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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何直到今日還找不到叔父?」

    「這實在是一樁怪事。以我們在元興城的勢力,居然探不出任何一絲的蛛絲馬跡。」

    「衛大人,周大人,你們那裡都沒有任何消息麼?」

    「梁大人、洪大人那邊呢?」

    廳外熱議的,是蘇變的去向下落。

    屏風後的人猜不透這樣一個議題何以需記錄在冊,但兩隻手,兩支筆,運筆行書,字字未落。

    「何兄,看這份工你已經勝任愉快了。」蘇子禎反剪雙手,悠哉踱。

    何慕然眉眼未抬,睬亦不睬。

    「何兄在生在下的氣麼?」蘇子禎撩衣坐在一旁,滿臉陪笑。「在下自問,除了不讓何兄走出這間房以外,其他對何兄可是仁至義盡呢。」

    「……你會殺了我罷?你會讓我死得像那兩個人一般難看麼?」

    「何兄多慮了。在下是真心愛惜何兄的才華,你見過有哪個伯樂會毀了自己的千里馬?」

    「……當真?」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不過……」

    何慕然臉上一緊,「不過怎樣?」

    「何兄需幫在下一個忙。」

    「殺人放火的事,何某寧可死,也不會去做!」擲筆疾呼。

    蘇子禎大哂,「何兄又多慮了,那種事,在下也不會做。」

    「那你要如何?」

    「在下想讓何兄幫忙摹寫一幅字。」

    「僅是如此?」

    「僅是如此。」

    「寫完了,你會放我走?」

    「若何兄執意要走,在下也不好強人所難。」

    何慕然放下心,頷頤應允,「蘇大人若能遵守然諾,何某願意從命。」

    以蘇子禎這般好言好語、輕哄慢誘的手段,令人不難料定那幅需要臨摹的字必定不同尋常,但當字與紙皆呈現眼前時,何慕然仍是被實實驚了一記。

    蘇子禎要人摹寫的,居然是——

    聖旨。

    「何兄,有什麼問題麼?」

    「這……這……你們」何慕然盯著眼底下飛著祥雲瑞鶴、兩端有銀龍盤踞的上好綾錦織物,結舌失語。

    「何兄不會以為這是真的聖旨罷?」

    「它……是……」

    蘇子禎搖,誠懇道:「何兄不要誤會,它只是戲班子裡的假玩意。在下一個親戚要搭台唱戲,在下幫他一個忙而已。皇家御用龍飾俱為五爪金龍,此為三爪,乃當朝恩准民間民俗所用龍飾。」

    何慕然將信將疑,細細端看了一遍,方寬下心。

    「何兄將這張紙上的東西摹寫在假聖旨上面。在下那親戚懶得背戲詞,有了它,照本宣科就好。字跡也要與這紙上的一般無二,我那親戚的眼神不濟,瞅慣了一樣字體,乍換另一樣便會看得吃力,在戲台上打了磕絆是要獻醜的。」

    何慕然自忖字跡在對方眼中,一定是迂腐到極致又懦弱愚蠢到極致的書生一個。否則,這等用欺騙街間幼童的說辭,蘇大人何以樂此不疲?

    迂腐書生遂驚意猶存,顫顫握筆,「……啊?」指料不定,又蘸墨太濃,致使落筆處墨跡暈染,污了一大處空白,當即無措,「這……」

    蘇子禎一派和顏悅色,「不急不急,幸好在下多備一份,有備無患。」

    第一張撤下,第二章代之,何慕然少了惶惑,運腕揮毫,再無遲鈍。

    蘇子禎將書生眉眼間的每一寸變化,一一納進眼底。

    真中有假,虛中有實。蘇家人能夠有盤根錯結到今日,自有其奉行不悖的道與理。

    第一份聖旨,是偽。

    第二份聖旨,是真。

    縱然不知細察五爪龍飾,兩根頂級玉質製成的軸柄也絕不是說書唱戲能用得出的物什。何況,那張被當做摹本的紙上字跡,出自於已故東方宰相的門生、十年前的一甲頭名進士、翰林院席庶吉萬俟書之手,其端莊秀麗、圓潤飄逸,當世少有人及。

    以聖旨撰寫者的字跡,書寫於聖旨紙上,只須加蓋國璽之鑒,便能令得朝堂傾亂,風雲突起。

    原,這蘇家人不止擅長an1ong人心,擺佈人性,且志比天高,所欲之物遠非天子能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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