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蝕 正文 逐四八
    蘇子禎請了奇人進府,並不急於啟用,每日委以一些眷寫抄錄的輕鬆活計令之心安理得,膳食豐盛,用度寬綽,禮遇周致,面面俱全,待之如上賓。

    如此近一個月功夫過去,終到了重用時候。

    「何兄,這些天在府裡做得還習慣麼?」

    何兄,何慕然,進京赴考的贛南書生,書畫坊內雙手揮毫的奇人,放下手中書卷,向踏進書房內的主家斂袖揖禮,「蘇大人待晚生恩比天高,晚生不勝感激。」

    「說這些話做什麼?你我一見如故,以何兄這等奇才,在下怎能使何兄埋沒於市井之中?」蘇子禎語態坦然真誠。「何兄進府恁多天,在下疏於陪伴,今日閒無事,你我月

    下長談如何?」

    「蘇大人有興,晚生自當奉陪。」

    「在下在花園備了薄酒,請何兄移步。」

    彎月懸空,月下花畔,對飲者頹壞換盞,吟詩作賦,恁是風雅。喝到濃處,蘇子禎隨口問:「不知何兄兩手成書的本事師從何處?」

    何慕然神容立時落寞,「哪有什麼師呢?那不過是晚生閒極無事時的排遣,用在同窗前賣弄的。曾被夫子斥為華而不實,晚生還曾心懷不滿。不料到了京城囊中羞澀時拿

    賺錢,方明白父子所言有理。悔不當初吶。」

    蘇子禎不以為然,「這話從哪裡說起?這項本事並非人人都有,何兄的夫子會斥責何兄,依在下看,無非是文人相輕,嫉才妒能而已。」

    「蘇大人不必安慰晚生,到了京城,晚生方知天下人才濟濟,自己才微學薄,兩個月後的科考已然連想也不敢想,華而不實,華而不實吶。」歎息著,酒入愁腸。

    「何兄此話差矣。以何兄的才華,縱然不能高中榜,也必進三甲。況且,世上路由千萬條,出人頭地並非只得科考一途。」

    蘇子禎話裡有話,偏生有人不能體會,一徑搖頭哀歎,「蘇大人位列當朝二品,位高權重,自然不能體會晚生心中淒涼,晚生……」

    迂腐木訥的書獃子。蘇子禎罵一聲,臉上笑顏更盛,「在下既然欣賞何兄,必會鼎力相助,在下願意做一回識得千里馬的伯樂。」

    「……真的?」何慕然眼內希冀陡現。

    「在下已經向尚書大人舉薦何兄。尚書大人平生不愛他物,最喜妙字,聽聞何兄妙筆能書,甚是驚奇欣賞。若何兄樂意,在下可安排何兄與尚書大人見上一面。」

    「這……」何慕然整了整頭頂儒冠,捋了捋儒服袍袖,一時間手足無措。「晚生怎有這個榮幸?」

    「何兄沒有,誰還能有?尚書大人喜歡以文會友,明日我帶何兄前去拜會,你在坐在屏風裡之後,雙手持筆,將室內談話一一記下,左右兩份最好是以不同字體展現。奉到尚

    書大人面前,尚書大人定會愛不釋手,給何兄一個大展鴻圖的良機。」

    「晚生從命。」

    「不過……」蘇子禎面現遲疑。

    何慕然忐忑,問:「有何不妥麼?」

    「明日的談話,許有一些令何兄困惑訝異之處,何兄聽了切記莫要聲張,回頭在下會向何兄妥當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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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困惑訝異之處?及待一番車馬顛簸,下車即身置一高門深院,被下人領著坐於屏風之後,耳聞前堂之聲,何慕然暗暗抽息:廳內所談,何止於令人困惑訝異?

    廳內所坐,聽彼此稱呼,皆為朝中政要,酒過三巡之後,居然公開闊論起當今天子功過,言間全是鄙薄之意,極盡嘲弄譏諷。元熙帝在這些人口中,成一個無德無能無才無政

    的萬古昏君,興致高盎時尚要賦詩擊歌,好不快活恣意。

    這等事,讓人記載登6,居心何處不言自明。

    紙上所書文字,對其內所坐每人皆是把柄。

    剎那間,瞭然於胸。

    這個蘇家實在是……好手段。

    蘇氏除蘇變外,皆位居低階,不事張揚,給人以低調謙和之象。於是,縱蘇相遭貶,諸蘇氏人也少有沾嫌,保得身家平安。暗內,諸蘇氏人以此等伎倆將朝中重臣把玩於掌中

    ,操縱著天歷政局朝象,宛若天歷朝無冕之王。

    這……實在是高明,匪夷所思地的高明。若非已坐在此處,絕然想不到蘇家人設得出這般的機關設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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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兄,何兄?何兄,生了何事?」

    連連喚聲驚回何慕然震愕到無以復加的神思,兩目聚焦一瞧清了眼前斯文和氣的笑顏,駭得兩眸大瞠,「你你你……」

    「在下怎麼了?」蘇子禎猶溫和得如春風化雨。

    「你們大逆不道!大逆不道,你們敢辱罵聖上,你們狼子野心……」

    「不急不急,何兄有話慢慢道,在下有的是時間和耐心陪伴。」

    「你你……」何慕然盯著這張臉,一時難以斷定這人是否便為蘇氏真正當家?誰知道其人背後有沒有更高級段的推手呢?

    「何兄把才纔廳內談話記得甚是詳盡齊全,在下向有功必賞,這是十兩黃金,何兄先拿著,若覺得不夠,隨時到賬房支領,在下對何兄有求必應。何兄須知,你一人便做了

    以前兩人的工,在下虧待不得。」

    「我……我不做了!我何某人飽習孔孟之道,忠君愛國,責不容貸,豈能……啊——」

    驚叫聲,自於忽從牆間壁櫥裡栽到眼前的屍體。兩具屍體,一個無臂無足,雙眼暴凸;一個無眼無舌,血肉模糊。

    「嘖。」蘇子禎搖。「二位怎麼出了?難道是嫌在下為二位設的安身之所太過狹窄?唉,在下也是一番好心,想二位在此處做事已有數月,必定多有留戀,方將二位安置

    在此。」

    「啊啊啊啊……」叫到

    嗓孔嘶啞,顫到體似篩糠,何慕然已無從言語,神志全失。

    「從今兒個起,何兄就留在這裡罷,你一個人竟比兩個人還要好使,在下實在是愛才若渴,望何兄賞光。」

    兩具屍體抬了出去,蘇子禎亦走了出去,留在原處者以容納顫慄不止,張口還將無間所享美膳嘔出,狀況著實淒慘。

    蘇氏一族,令人開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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