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蝕 正文 逐三
    「這樊特使是樊家人?」

    早朝方罷,柳遠州隨天子行至南書房,細稟與羲國攝政王特使會晤始末。元熙帝好是訝異,沉吟笑道,「樊家人,難纏的樊家人呢。」

    「楚遠漠如今是羲國攝政叔王,權勢盡集一身。該人野心勃勃,這些年一直致力于于擴充羲國版圖。這個樊特使想必是其精心網羅至麾下,派他,居心昭然若揭。」

    他昨夜挑燈未眠,百思難解。那樊姓特使縱算有些不易應付,這許多年,他遇到的刁悍對手又何曾少了?一個小小特使何以能使他思潮難平?令他稍一瞑目,對方一雙含著

    譏誚閃著嘲弄甚至更深意味的冰冷眼神即撞入腦際……今晨沐浴更衣,一線靈思躥,漠然憶及,那雙眼源源自東方家,離世妻子東方凡心便有一雙那樣瞳眸。妻子乃東方家

    幼女,與長她十年的長姐模樣相似,長姐嫁入樊家……又彼推此,他豁悟,樊姓特使並非如其所說,自樊姓旁支。

    「樊家前些年因與山匪勾結洗劫全鎮舉家入獄服刑,這個案子,朕還特地責成刑部破例予以復議,復議結果朕曾親閱,上寫元興府尹所判用律公允,判適度,全無不妥之處。

    此下,這位樊特使是在指摘天歷朝冤枉了他樊家不成?」

    「臣想,樊特使充其量只是楚遠漠的一枚棋子。」

    「怎麼說?」

    「樊家獲罪日久,至今尚有一子二女脫逃在外。這個樊隱岳當是其中之一。楚遠漠派一個尚處通緝中的罪犯前出使我朝,且指使其向臣無理索人,為了什麼?無非為難而已。人犯在前,不捉,將置我天歷朝法度於無物。捉之,則正中楚遠漠下懷。」

    「王叔的意思,楚遠漠有意藉機難?」

    「臣以為然。」

    「若果真如此,王叔有何妙計應對?」

    「臣要查清樊隱岳到底是否為我天歷逃犯。」

    「查清了以後呢?」

    「若其只是一個旁支樊姓人,不予理會就好。若是,自當按律懲處,二罪歸一。」

    「抓了他,不正如楚遠漠所願?」

    柳遠州眉峰一揚,凜然道:「我天歷又豈會怕他楚遠漠?」

    元熙帝掀唇淡哂,「王叔好氣魄。」

    「奭國位處羲國身後,兩國之間常有波折。如今我天歷朝與奭國締結多方貿約,互通有無,一旦羲國敢與我天歷皇朝兵戎相向,為不唇亡齒寒,奭國必能為我所用,楚遠漠屆

    時腹背受敵,也只得是自討苦吃。」

    「有些道理。」元熙帝頷,笑顏和煦。「王叔有沒有想過,楚遠漠應該也會往此想去?」

    柳遠州愣了愣,「皇上您是指……」

    「不滅奭國,楚遠漠絕不敢興兵犯境。」元熙帝成竹在胸,龍口直斷。「他如果只是一介有手無腦的武夫莽夫,也不值得我君臣為他犯動恁多心思。」

    「臣倒把這一點給忽略了。」

    「過兩日,奭國使臣到了,王叔只須持以盛情,便足以使得楚遠漠慎思慎行。天歷皇朝與奭國交際愈是友好,羲國愈不敢輕舉妄動。那奭國頻頻向我天歷皇朝是好,不亦出此

    因?」

    君臣相視,會心而笑。

    「至於那個樊特使,須查清處置自要查清,未查清前待之一如既往。朕這幾日不會見他,他也就沒有機會向朕提出結親之事。」

    「臣謝皇上。」

    「唉。」元熙帝扶案起身,踱至王叔身邊,拍肩淺喟。「王叔要辛苦了,這樊家人可是讓人頭痛得緊呢。想這世間萬事萬物都有一限度,過界則為激烈,偏偏他們個個激烈,

    跟你那位去世的側妃一個樣兒,一點也不曉得剛極易折的道理。撞了牆,仍然不知拐彎,不肯回頭,到末了,頭破血流,肝腦塗地,何苦?」

    何苦?柳遠州也想在心中問一聲逝去的愛妻,何苦?賠上自己一條性命,留給在世者永遠不可癒合的傷痛,何以苦己也苦了愛你之人?凡心吶,你何以捨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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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

    月懸中天外,慈顏入夢。追著夢中最親的麗影,樊隱岳翻身滾落地上。乍醒,嗒嗒若失,幾難自己。入她夢裡的娘親為何但笑不語?為何僅是遠遠凝視?為何不能把她摟

    在懷中呵哄軟語?

    睡意索然,她推窗遙眺天際半月。娘的忌日已過了許多日子,今日是……四月初七?娘的生日?!

    ……她好不孝!這一行返歸不管是何目的,卻是借賀天歷朝那位福壽綿延的太后壽辰而至,她怎能把娘的生日忘記?

    動念至此,她立時起行,簡單制備了所需之物,換上一身夜行衣裳,悄出門外。踏著無邊月色,起落於靜寂的元興城間,心如離弦箭。當城牆成為阻擋,即以床鉤製成的鉤索

    借力翻越,城外奔徒幾十里,終至目的所在。

    親王陵園皆在帝陵方圓左右,概取生前朝堂盡忠殫力,死後亦永隨陛下之意。放目眺去,林木碑石,寶頂青巖,風濤嗚咽,影跡幢幢。

    月色驟添詭冷。

    這個地方,本該害怕的,直至望見了刻著「東方氏」的墓碑寶頂。

    「娘……」她伏跪下,叩放聲。許久的踽踽獨行,許久的寂寞悲苦,許久的忍抑自制,許久的愛無恨濃……許許久久,盡作宣流。

    「樊……姐姐?」一聲問,忐忑遞。

    她丕地驚躍,靴中短劍執於指下,頂至對方咽喉。

    「是我,吉祥,是吉祥……」吉祥嚇白了臉:樊姐姐怎麼會有了這般濃烈的殺氣?

    「吉……」的確是吉祥,圓臉圓眸圓頷,完全不見改變的吉祥。而在吉祥四五步遠處,柳持謙負手旁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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