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察際敗逃,萬和部落人馬士氣大靡,潰如山倒。駐守四門者不作戀戰,盡數逃去。泥荒城重歸紅雀部落執掌。小小紅雀部落,原本是人盡可欺的弱部,今多了南院大王這座巍峨靠山,不由精神抖擻,追剿萬和殘部之勢洶湧澎湃。
這場戰,於羲軍上下,近於兵不血刃。
但此刻,諸將面上並無多少喜慶顏色。
「內奸是他?怎會是他?怎可能是他?」段烈眉攢成川,頭一搖再搖,腳一跺再跺。
梁光亦不能信,「他跟咱們東西南北打了那麼多年,他竟然是察際的奸細?那以往收拾察際部落時的身先士卒都是裝出的?」
「他不是察際的人。」楚遠漠淡道。
「可方才都督不是說他……」
楚遠漠將面前留書推出。
「舊主恩難負,無奈負都督……什麼東西?詩麼?」梁光讀得通,悟不通。
「是他的留書。他料定本督此趟不管能不能回,他都難作自處,所以留書走了。」
「他……所說得『舊主』不是察際?」
楚遠漠眸光隱暗。「是漢王。」
諸將皆作抽息。
「原本,當年便是漢王把他薦給本督的。這些年,他隨本督南征北戰,忠正英勇,讓本督幾乎忘了他的歷。」
「明白了。當年漢王薦他,定然是為了監視都督。而長久以都督對漢王一片忠心,他也就監無可監。如今他必然又是受漢王指派,方作了察際內應。」王文遠歎道。
沙場征戰者過得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最重同袍兄弟情誼,突然間,同生共死的副將泰明竟成叛敵,諸將皆唏噓無語。
「此事對外只說泰副將被調回都城,另有重用,不得洩露一字。」副將泰明在軍中威望不弱,楚遠漠不想因一人影響了全軍士氣。「段烈率五千人馬佔領萬和部落,梁光率五千人馬協助紅雀部落追擊萬和慘部。餘下人馬在此調息休整半月後,隨本督開拔至遼遠部落,降服跖跋江。」
「得令!」諸將高亢以應。
「遼遠部落?那不是要去遠東草原了?」珂蘭訝然脫口。
楚遠漠聽得不解,「有何問題?」
「珂蓮說要這裡看都督,她若是趕晚了,不是要和我們岔開了麼?」
楚遠漠濃眉驀地緊鎖,「她如何得悉我軍駐營所在?」
「我和她通信,是我在信中告……」
「胡鬧!」楚遠漠巨掌擊案,面色驟厲。「竟然洩露軍機?」
「這……」哪裡算洩露軍機?受男人怒氣所攝,珂蘭雖不服,也只得噤口收聲。
「你隨伍之前,可讀過軍規?」
珂蘭低垂螓,無語。
「說!」他兩目厲眙,喝。
「……讀過。」
「洩露軍機,該當何罪?」
「該、該當……」珂蘭咬唇,在諸目睽睽之下,實在不勝難堪,氣羞交加,嬌喊。「這哪裡算洩露軍機?從伍之人不與家人通信麼?外面的兵士哪個不寫家書?都督身為帶兵者,不曉得於生死一瞬的兵士們講,一封家書抵萬金麼?」
「他們是普通兵士,而你不是!他們只知服從於廝殺,曉不得核心機密,而你不是!你問問在座的每個人,除了平安,有誰向家中報了自己所在之地?你執意隨行從伍,便該以軍人姿態自我約束,否則儘管回家做你的公主!」
「你……」珂蘭珠淚滿頰,委屈滿腹,在男人冷峻目光之下,說無可說,訴無可訴,嗚咽一聲,掉頭跑出帳去。
王文遠緩頰道:「都督,公主畢竟是公主,的確不能太嚴苛了……」
「她若不是公主,早該挨上五十軍棍!」
樊隱岳悄然退出,隨在前方哭跑皆不停的公主行路,直至公主帳內。
「……不管是誰,都出去!」珂蘭埋在蓬厚毛氈之內,聞身後跫音,叱道。
「公主。」
「你?」珂蘭豁然轉身,三兩下抹去臉上淚跡,擦掉軟弱,重拾冷硬外裝。「你跟過,是想看本公主的笑話麼?」
樊隱岳不請自坐,怡然道:「我若當真是趕看公主笑話的,公主想必就放心了罷。」
「什麼意思?」
「如果我是膚淺到那般地步,又如何成得了公主的對手?」
珂蘭冷哼,瞇眸覷,「你敢說你方才沒有一星半點的興災樂禍?」
「沒有。」
「你以為我會信?」
「公主信與不信,非草民所能左右。」
「那你跟過做什麼?」
「想陪陪公主。」
「本公主可不記得何時與你了這等的好交情!」
「有也好,無也罷,同赴戰場,等於命懸一處,這份交情,不想要也不成。昨日我若死在那個地牢裡,公主可會稱心如意?」
「你當本公主是什麼人?」珂蘭嘴舌仍硬,眉眼卻漸漸有了鬆軟。「本公主若想讓你死,還怕沒有手段麼?本公主不屑做那等事。」
「是啊,公主殿下行事光明磊落,不喜拖泥帶水。戰勝對手,喜歡以硬碰硬的對撞,真刀實槍的拚殺,做不暗箭傷人的勾當。」
珂蘭撇唇,「說得好像你有多瞭解我……」
樊隱岳莞爾,「這軍營就你我兩個女人,雖然上場拚殺輪不到你我,但軍營仍是軍營,應當遵循的規矩一樣也不能少去了。這裡沒有男人女人,只有軍人。」
「敢情是教訓本公主的?」珂蘭瞇了眸,本想要佯作狠霸之氣,不成想撲哧笑出聲。「誰說這軍營裡就你我兩個女人?那兩個不是麼?」
她指的是守在帳外的那兩個膀闊腰圓的粗壯婦人。
樊隱岳亦忍俊不禁,「那兩位有那梁文的事,而公主的月事了,不好對軍醫言明,草民或可設法減輕公主不適。」
「……啊?」爽朗開闊的珂蘭公主,當即面赧如霞。「你看出了?」
此時,兩個女人雖仍各有心結未去,已擋不住惺惺相惜。
男人結交,需歃血為盟,需肝膽相照,需生死相契,需豪酒闊肉……
女人為友,只消剎那的心領神會。
樊隱岳前安慰,全無心機安排,只不過是為同為女子,比旁人更能體會到女子在戰中的艱難。始料未及的是,經此事,她與珂蘭交成朋友,一生獲益匪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