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清腕的撕裂聲。
裙擺掛上了桌腿上的一根木楔,她蹁步轉身之間,應聲而裂。
他猝然向前一步,兩手捧起嫁衣,目光停在那段開裂處。
「撕了麼?」她皺眉,惋惜道,「真可惜,是一件如此漂亮的嫁衣呢。」
他抬眸,覷她不語。
「怎麼了?」她坦然應視,挑唇淺笑,「擔心我們明天成不了婚麼?放心,四師父為我縫好了一件,雖比不上這件精緻漂亮,但隱岳很喜歡。」
他不語。
「先生在生氣?氣隱岳毀了先生準備的嫁衣?」
他回身,腳步取向門外。
「先生。」她出聲叫住,邁步越過他,轉身相對,「你必須明白,你娶得人是我。雖然是隱岳先開口求婚,但既然先生允了,就代表先生很清楚要給予隱岳什麼。在一生一次的新婚之夜裡,我要我的丈夫眼中看到的心中想得到的只能有我一個,不算奢望。那件嫁衣屬於另一個女人,我穿上它,先生看到的不會只有我。先生想與兩個女人共度新婚夜麼?」
他伸手,屈指……刮了她小巧挺秀的鼻樑一記。「胡言亂語,該打。」
她怔住。
「我本來想去借些紅色絲線將嫁衣的裂處縫合一下,既然你如此看它,就穿三娘為你縫的那件罷。她也算你的娘家人,理所應當。」
「先生沒有在生氣?」她半信半疑。
他啞然失笑,「誰會傻到和自己明日將要成親的新娘生氣呢?萬一新娘甩頭走了,新郎豈不可憐?」
沒有生氣麼?不能說,一絲都沒有。
那件嫁衣……被這個聰明絕頂的女子猜中了,是「她」的,是「她」給她的。若當初未起巨變,她必定是穿著它嫁給他,做了他的妻。「她」聞他將婚之訊,淚飛如雨中,捧出了它,讓他將它交給將與他廝守終生的女子,讓它替「她」祝福他和他的新娘。
也許,他不該將它拿出來的。拿出前,一心只想成全「她」的想望,怎沒有替她設想,有哪一個女人會願意自己身上附著另一個女人的影子成為新娘?尤其如此倔強孤傲如此敏銳善察的隱岳。
他生氣,是生自己的氣。
「先生沒有生氣就好,隱岳要早些回去歇息了,等著明日做新娘,先生要趁著吉時早早去接隱岳呢。」她柳腰輕款,細步無聲辭去,順便捎離了那件撕裂了一角的嫁衣。
那是關峙最後一次見到那件嫁衣。從此,它湮跡無形。
—————————————————————————
「這怎麼話說的?幸好我聽了隱岳丫頭的話,留了些炮仗在家裡,今兒個才有得用。」村西做煙花炮仗營生的吳大叔一邊將炮仗掛上挑桿,一邊放開了嗓子大喊。
正往關峙草舍窗門上貼些喜慶剪紙的村北王二姑回喊道:「還說,咱這些喜花不也是隱岳丫頭兩天前告訴我剪出來備用,說她生日這天一定用得上。」
「別說你們兩個了,我這十壇桃花釀是分文不取的白搭吶!我那天不信,她便和我打賭,我一聽『賭』這個字,什麼烏七八糟的理智全他姥姥的飛了,結果,她果然嫁得成,我九公也果然白白搭了好酒,唉!」自曰姓「九」名「公」的九公一逕捶胸頓足。
「哈哈,要說這隱岳丫頭還真是有些本事,把關峙給弄上了手,好,好呢,咱女人中就當有個這等厲害的人兒出來爭口氣,哈哈哈……」王二姑的姐姐王大姑笑得煞是豪邁。
儘管旁邊有鼓樂嗩吶聲,接著新人回到自己草舍前的關峙仍聽到了這邊的說笑調侃,回瞥了雙抬竹輿上的人兒一眼,想必自己是她志在必得的,喉間不覺彌升了一脈甜意。
「吉時來,新人到,轎子落,放鞭炮!」喬三娘扶著愛徒踏上鋪在草舍前的紅氈,唱著喜歌兒,唱來了鞭炮齊鳴,喜笑盈盈。
新娘的手遞到了關峙探開的掌心中,兩人攜手走進了佈置一新的草舍之內,聖先生已端坐中央,主此婚儀。
「新人雙雙進花堂,拜長者,拜天地,夫妻情深恩愛長。」紅衣綠褲的吉祥執著花籃蹦跳出來,先舉手往一對新人頭上撒了一抔花瓣,再高誦一串吉祥話兒,而後端正圓臉,高誦道,「一拜老天與大地,多喜多樂多福氣……二拜年長老聖尊,有情有意有子孫……夫妻兩兩相對拜,和和美美更恩愛。」
每一次行禮,每一個叩,樊隱岳心中皆有萬般珍重。今日的每時每刻,於她俱是珍貴;今日的每人每物,於她都是珍惜。吉祥,梁馮喬鄧,東西南北,聖先生,及捨外拍手歡叫的頑童,和那幾株開得金燦燦的向日葵……最重要的,是她的婚禮,她的新郎,她嫁得這個自己真正想嫁想要的男人。
這一天,將是她生命中無可替代的日子。
有了這一天,不管今後如何,她至少曾使自己靠近溫暖,靠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