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蝕 正文 隱二二
    她這一哭,竟不能止,由抽咽到飲泣,而後是掩面失聲。

    在細細微微的擰痛又襲心葉時,他將她攬回胸前,掌輕拍她背心,如一個長者對晚輩的呵哄。為讓她好好哭上一場,並未出言勸慰,

    哭夠了,她仰起淚濕小臉,顫聲問:「……先生……先生你不會如夢裡那般,棄隱岳於不顧,對不對?」

    「對。」他眸中漾瀲溫情,以袖裡為她揩淚,「夢只是夢,莫讓夢連累了真實人生。」

    她趁勢將臉兒偎在在他掌心,「隱岳喜歡先生。」

    他挑了挑眉,釋笑,「我也喜歡隱岳。」

    「真的?」她唇角欣喜上揚。「先生當真喜歡隱岳?」

    「先生不打誆語……」他鳳眸錯愕眙起:這娃兒在做什麼?

    少女柔美芳唇倏地落在男人唇上,停留稍久,兩酡嬌羞抹上頰畔,她退開,垂道:「先生給隱岳的話,是隱岳十五年來收到的最珍貴的禮物。」

    「不是,隱岳,你怎會誤……」會至此?

    「隱岳在看到先生的第一眼時,便把先生給記在了心裡,所以才會在聽見吉祥說先生不准四位師父收我當徒弟時,有了賭氣的心思。如果隱岳當年被人活埋進地宮,是遇見先生所必須付出的代價,隱岳不悔,也不會再把那當成惡夢。」

    他……丕然頓住。

    「我並非不知四位師父的用心,他們是想將隱岳調教出來後,替他們到江湖翻天覆地,就如延續了他們的江湖生命。依隱岳那時的心境,是想過要配合的。但如今有了先生,突然什麼也不想了。」

    他翕唇,欲言又止。

    「隱岳早就聽村人說過,先生愛甚深的心上人是位國色天香的絕代佳人。隱岳自如相貌平庸,不敢妄想替代。只要,先生寫字作畫時,隱岳是桌邊研墨的人;先生彈琴吹簫時,隱岳是聞樂起舞的人;先生田間耕種時,隱岳是田頭送餐的人。隱岳只想陪著先生,守著先生,不去理會那些前塵過往,不去問功利恩仇,僅此而已。」

    「你……」他乾澀聲,「你可知,我大了你近一半的年紀?你還只是一個孩子……」

    她抬頭,明眸珠淚盡退,熠熠如炬,「這刻已經過了子時,隱岳十五歲了,女子及笄成年。你若不要我,嫌棄我,可另找理由拒絕,這一個,隱岳絕不接受!」

    「隱岳……」他額心隱隱抽痛,「拒絕你,與嫌棄你絕非一回事……」

    「是!」清靈面容寫滿執拗,她倔聲,「是一回事!你在夢裡便嫌棄我,任我如何求你,你也要把我留在那座裝著死人的地宮裡給人陪葬,在真實的人生裡,你當然也可以!」

    這……憑一個夢,就給給了他這個指控?他哭笑不得。

    「先生若嫌棄隱岳,就請像夢裡那般直言拒絕,莫因為憐憫有所保留,讓隱岳不能真正死心!先生但請放心,隱岳雖一無所有,骨氣還在,絕不會厚顏糾纏!隱岳會徹底離開這個村子,不給先生添一分一毫的困擾!」

    「你這說話的模樣,擺明還是個孩子。」他聲音帶出笑意,「你自問,你當真喜歡我麼?一時的迷戀,不足以支撐你和一個男人相依相守。」

    「原來,先生以為隱岳只是迷戀?」她美眸泛亮。

    「不是以為,而是你現在當真是一個娃兒。」一個娃兒,如何分得清迷戀與愛戀、喜歡與喜愛的區別?

    「若先生一口咬定隱岳對先生是迷戀,隱岳百口莫辯。既然如此……」她下頜俏揚,「先生何不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他惑然。

    「隱岳又不是現在便要嫁給先生。我要的,只是先生給一個機會,以一個男人而非長者的眼與心看我想我的機會。這段時日裡,我一定會讓先生愛上我,先生也可趁機驗證我對先生是否僅是浮淺的迷戀。可好?」

    「好……」麼?

    「先生應了?」她笑靨倏綻,唇邊梨渦兒乍現。

    他第一回見她這般盛開的絕美笑顏,一時怔住。

    而她,兩隻藕臂纏來,柔唇再度欺上他的,中間,還揉著她宣告般的低喃,「先生,我一定會要你愛上我!」

    ——————————————————

    茲那一夜後,「有關峙處必有隱岳」,一度成了村人口頭禪。

    男人在金鋪內打造物什,一身勁裝的少女在鋪前場院內,揮劍習武。

    男人在書塾教授幼童課業,一身深衣的少女置座末排,翻閱醫書。

    男人在花下攬卷深讀,一身短衣的少女俯地弄礫為陣,研習兵術。

    男人在桃花潭畔拂琴吹簫,一身絲裳的少女從旁揮袖起舞。

    間或,運氣稍好、眼尖目利的村人,能見著少女突襲男人,抱個滿懷,索個香吻。每每此時,男子凝視少女的眼神,總是無可奈何。

    無可奈何呢。在村人心目中無所不能的關峙,也有無可奈何時候,由不得人不想:這段佳事,或許可期。亦因此,惹來村裡許多女子的扼腕歎息:早知關先生恁樣欣賞女子的主動熱情,她們當初何必錯失良機?

    村中生活平靜詳寧,偶有些緋色*情事聊作調節,光陰過得容易且快樂,從夏到秋,從秋又到冬。

    四季又過了一個輪迴後,攜吉祥出外雲遊的聖先生回來了。

    聖先生回來,與關峙一連許多時日皆是對奕闊談,秉燭夜話。自然,男人與少女沒了朝夕相對的相處時光。

    這天,樊隱岳掐指算了算,足足近一個月,她不曾與他謀面。這樣不好,很不好。

    ————————————————————

    「手下留情!」樑上君向後飛縱著,險險躲開了徒兒的一棒,僅差一毫,自己頭頂『百會穴』便會遭擊。師徒對練,志在切磋,要不要這樣認真?他瞟著一臉殺氣的愛徒,戒慎戒懼道,「隱岳,你要弒師,可否給為師一個理由?也好讓人死得明白不是?」

    樊隱岳兀板著俏顏,不語不理。

    桃花樹下,紅泥小爐前,熬製膏藥的喬三娘冷哂道:「你家徒兒心情不好,算不算一個理由?」

    「好端端的,為啥心情不好?」

    「嗤。」喬三娘不屑,「你白做了人家幾年的師父了,看不出你家徒兒一臉情場不得意的情形麼?」

    樑上君恍悟,「聖先生還未放人?怪了,以往聖先生出遠門回來,雖也有這般光景,但頂多也就半月十天,這一回怎有恁多的話說?這關峙不是成心躲著咱家的寶貝隱岳罷?」

    光!樊隱岳將手中長棒重擲地上,甩身疾去。

    「你說,她會去殺了關峙麼?」樑上君低聲竊問。

    「應該不會。」喬三娘閒答,「但也應該不會讓他消停。」  
本站首頁 | 玄幻小說 | 武俠小說 | 都市小說 | 言情小說 | 收藏本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