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越來越多的江東士兵,關羽麾下的八百死士傷亡過半,雖然他們一個個能以一擋十,但卻不能憑一己之軀擋百、擋千,如蝗蟲般聚攏過來的江東士卒就像是永遠也殺不完似的,一抹絕望籠上他們的心頭。
「平兒,你看為父替你殺了此獠!」關羽悶喝一聲,負瘡與絕境讓他的鬥志更加高昂。
「父親,我不行了,你快撤退到關隘上去!」關平趴在馬背上,一隻手摀住股股沁出鮮血的胸口,面如金紙的喘息道。
關羽鳳目一眺,沉聲道:「退,今日一戰何曾還有退路,你我父子能並肩僕死,當是有緣,來——,我們一道痛痛快快的戰死沙場去!」
說罷,一向威儀傲氣的關羽也是滿目蓄淚,沙場是一個武將最好的宿命,這也是關羽無數次在心中預想的結局,現在它終於來了。
以呂布之勇尚不能保全性命,何況自己,這一刻,一直對呂布為人鄙夷不恥的關羽倏然湧起這樣一念,也許在下邳城外的那一晚,衝殺於萬千曹軍中的呂布也如自己現在所想的一般,懷著武者的虔誠和必死的心志。
喊殺聲、兵器碰撞聲響徹天際,無論是最卑微的伍卒還是統率軍馬的將軍,都必須為自己的生存拚盡最後的力量!
短兵相接與肉搏戰在戰場的每個角落上演!
一名校刀手剛剛將刀從一個江東士卒的下肋捅了進去,「嗤」的一下破裂聲,朱紅的粘汁緊跟著流了出來,當殺人者臉上的獰笑還沒有完全凝固時,醒悟過來的其他敵卒已經把三四件兵器憤怒地攢刺在他的身上。
戰場上,圓睜怒目不甘死去的士卒身上播著數箭卻不倒,利刃切入肉骨的聲音,鮮血噴灑的聲音交替傳來,不絕於耳。
望著撕殺中士卒們的一張張年輕稚氣的臉龐,高寵心底倏的湧起一絲久違了的衝動,眼前的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曾幾何時,只穿著簡陋皮甲的自己也是這般縱情高喊,用盡身體裡的每一分力氣去贏得活命的機會。
「公謹,你在這裡坐陣,我下山一趟!」高寵摧馬持槊,欲下得山嶺求戰。
「寵帥不可!」周瑜像是早有防備似的,搶在高寵衝出之前抓住了它的馬韁。
高寵黝黑的臉上一紅,辯解道:「前方將士正拚死撕殺,我上前去正能鼓勵將士的士氣——!」
「為統帥者,身繫全軍之安危,怎可輕易赴險,由此原因,瑜願代寵帥往前一行,以振軍心。」周瑜大聲勸諫道。
高寵聽罷,大聲道:「公謹原是自己想去吧,你瞧,我們周圍有數百名宿衛緊緊相隨,就算關羽再是厲害,也無法傷你我分毫。」說罷,大笑著與周瑜並馬下崗,向前方行去。
戰陣中,減殺聲逐漸集中到了一個地方。
箭如流星,劃空而至,破空之聲哧哧作響——。
眼見圍攻一時很難有所突破的太史慈、黃忠、高順開始有步驟的拉開與關羽軍卒的距離,同時,蓄勁待發的弓箭手已舉起了手中的硬弓。
關羽單手舞動冷艷踞,試圖為自己和關平遮擋起一面潑風不透的刀牆,但單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在連續擋落了數十枝利箭後,終有一支箭矢穿透刀幕,射入已沒有防禦能力的關平身體。
奄奄一息的關平再也堅持不住,翻身滾鞍落馬,年輕的他就像無數初上戰場的士卒一樣,將身體裡的最後一滴血散落到了黃土之中。
殺戳沙場,生命無語。
眼瞧著關平身亡,關羽來不及擦試眼角晶瑩的淚花,他奮起揮舞刀身,遮擋住正前方的來箭,人伏在赤兔馬背上,雙腿將馬腹死死挾緊,使得戰馬奔跑的速度飆升至頂點,他的目光徑直鎖定了戰圈外的一桿大旗。
「大丈夫生於亂世,馬革裹屍死得其所,當如是也。」關羽傲然長笑。
他這一刻的心情悲憤而絕望,不止是關平,在高寵軍士卒有層次間發的箭雨關照下,剩下的一半校刀手也多半倒在血泊中了。
全軍盡墨——。
所有這些失敗,都是拜一個人所賜——揚州牧高寵。
現在高寵就在前方不遠,那一面書寫著「高」字的旌旗暴露了他的位置。
「想不到關羽悍勇如斯,我以太史慈、黃忠、高順三將敵他,竟還取之不下?」越接近戰場的中心,高寵看得比方才更加的真切,他的心中也不禁暗暗佩服起關羽的能力來。
周瑜沉聲道:「如果關羽沒有才幹,劉備也不會將這般重任交付於他,只不過,對於關羽來說,這個任務太過沉重,他擔不起。」
「可惜了這般人才,竟歸了劉備麾下!」高寵輕輕一歎道,語氣裡有些為關羽惋惜的意思。
周瑜冷然諫道:「寵帥,曹操贈赤兔寶馬,並置府邸宴賀關羽,尚不能使其背棄劉備,可見其心之忠,今我等若放過於他,來日必被其反噬。」
高寵一凜,周瑜的勸諫句句在理,適才見才心喜的他竟忘了關羽的身份?
「嗯,關羽驍勇非常,遍傳全軍勿再作無謂傷亡,以亂箭射殺之!」高寵大聲吩咐道。
單挑只是兩軍交戰前鼓舞士氣的方法,而不是決定戰鬥勝負的唯一因素,關羽要作困獸猶鬥,如果太史慈、黃忠或者高順也一時衝動與之死拼,那正好遂了關羽的心願。
「關羽又殺出陣了!」高寵身伴,一貫瞧不起別人的宿衛也不禁低呼出聲。
「馬索準備!」周瑜舉起左手,飛快的落下。
護衛在高寵前面的宿衛士卒接連放出三道絆馬索,試圖攔住赤兔馬,卻不想赤兔竟騰空而起,從兵士的頭頂飛過,落入到了正忙著放索的宿衛陣中。
「啪啪!」馬蹄毫不客氣的踩在士卒的頭上,頓時踏得腦漿四濺!見此情形,高寵臉色倏變,迅速將馬槊持在手中,準備應付關羽劈過來的刀勢。
「齊射準備!」周瑜又是一聲大喝。
在他身後,閃出一隊口銜利箭、身背箭菔的弩手,他們的手中,平端著射程可達一百五十步的五石弩,數百具望山無一例外的瞄準了關羽一人一馬,只待周瑜的手落下,密不透風的箭矢就會將面對的一切事物都統統掃倒。
不管是敵人,還是自己人。
「高寵奸賊,以暗箭傷人算什麼英雄?」關羽怒吼道。他奮起餘力再一次使出「青龍偃月」的殺招,將迫近的敵卒砍翻一片。
他的聲音透著無限的忿然,他的力氣正在一點點的從身體裡消逝。
「射!」周瑜的手毫不遲疑的再次落下。
關羽沒有再去躲閃,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將終結,在最後的一刻,他抬起頭,遠望天邊的晚霞,看到的是大哥劉備和三弟張飛的笑容在赤紅色的雲彩中一閃不見。
赤兔前蹄奮起,悲鳴一聲後,跪僕於地,它的口中吐出一團團血沫,當如林的弩箭襲來時,這一匹雄壯的產自西域的寶馬試圖用它最擅長的速度避讓過襲來的箭雨,但就算是身經百戰的它也不能做到。
它的眼裡流出兩顆渾圓的血淚,作為一匹戰馬,能被公認當世第一武將的呂布和斬殺河北二員名將的關羽跨騎,這樣的榮耀相信再沒有其它一匹馬能夠超過了。
「人中呂布,馬中赤兔!」一切盡過往矣!
血色殷紅,流趟過赤兔通紅的馬頸,讓人分不清哪裡是汗,哪裡是血,在它的背上,關羽身上遍插雕翎,狂放不羈傲視群雄的他已失去了生命,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忠乎,愚乎?又有哪個人能分得清清楚楚。
挑燈夜讀春秋刀法的精義,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面對強敵,剛強果毅的關羽沒有懼怕過任何一個對手,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有理解「春秋」那一段波瀾壯闊的歷史。
他是戰場上的勇者,卻不是最後的勝利者。
「將關羽的屍身收斂起來,送還給劉備。」高寵淡淡的說道。望著關羽漸漸冰冷的屍體,這一時高寵的心情和其它士卒一樣,恨意已消。
戰場上的英雄即便死了,也會讓他的對手感到敬畏。
葫蘆谷關隘上,凌統已經將周倉逼退到最後的一隅。
「周大哥,不要再作無謂的抵抗了,投降吧!」凌統眼望著滿身浴血的周倉,說道。
周倉大口的喘著粗氣,沉默不答。
「如果不降,只有死路一條。關羽已亡,你又何必非要——!」凌統又道,周倉脾氣耿直,也算是一條響噹噹的漢子,就這樣死了,也足實可惜。
周倉將後背靠在一塊山石上,支撐住搖搖欲倒的身軀,他慘笑道:「投降,凌公績,你可看清楚了,我周倉可是屈膝怕死的孬種!」
說罷,他一橫刃口已砍捲了的環首刀,奮力插入自己的胸膛,鮮血從他的手指出不斷湧出,滴滴搭搭的流到地面上,匯合成一股小小的血色溪流。
「君侯,周倉隨你來了!」周倉悲壯蒼涼的嘶吼聲飄蕩在山谷中,久久迴盪不息。
就在葫蘆谷口的激戰進行的時候,襄陽,左將軍皇叔劉備也是坐臥不安,高寵二萬大軍兵發沔陽——,得到這個消息後,劉備更加的憂心如焚。
如果自己手裡還有兵卒,哪怕是幾百、一千,劉備都會毫不猶豫的派去增援關羽。
但是,他現在沒有。
回師襄陽奪取荊州最富庶的襄宜平原,這是他當時唯一的選擇,如果不趁劉表新亡荊州人心惶惶的機會發難,荊州就很難有他劉備的立足之地了。
三弟張飛和大將魏延領兵追殺蔡瑁、張允去了,蔡氏在襄宜一帶勢力根深蒂固,要剷除他們的勢力就不能放虎歸山。
然而,想混水摸魚的又何止只有劉備一人。
江東高寵——,這個人人得誅的漢賊就在劉備最軟弱的地方下了手。
「主公,君侯,君侯他——!」簡雍跌跌撞撞的跑了進來,神色灰敗失措。
「我二弟怎麼了?」劉備心裡咯登一下,緊走幾步抓住簡雍的肩頭,狠命的搖動道。
簡雍眼眶通紅,道:「君侯歸天了!」
「你在胡說,這不可能,二弟他神勇蓋世,沒有人能傷得了他的。」劉備無力的放開簡雍的肩膀,眼睛無神的在屋裡搜索,可是關羽卻沒有出現。
「江東送來了君侯的屍體,現在正停放在城門口,跟他在一起的,還有關平和周倉!」簡雍的頭低垂著,說話的聲音微弱,他不敢去看劉備悲痛欲絕的面容。
「不——,我不信!」劉備仰天大喊。
他不相信,那個桃園結義時意氣風發的二弟,那個與自己同甘共苦的好兄弟,那個千里單騎呵護二位夫人的堂堂漢壽亭侯已不在人世間了。
建安六年三月,高大醒目的襄陽城樓上,二面巨大的白幡已然掛起,上面是劉備親自書寫的「義不負心、忠不顧死」八個大字,整座襄陽城內,所有店舖的紅漆招牌都被白布蒙上,街市上無論是來來往往的百姓,還是巡邏的兵卒,也一律身著白衣。
「主公節哀!」孫乾對著跪僕在城樓上的劉備說道。
自前日起,劉備不吃不喝已在城樓上跪了三日,使得所有的襄陽百姓都知道了皇叔劉玄德對結義兄弟關羽的情義,無論是街頭巷尾,還是士林酒肆,人們在談論這件事的時候,沒有一個不稱讚劉備與關羽之間的這份忠義。
「蒼天無眼,若三弟回來我以何來回答?」劉備擦試了一下眼角的淚花,哽咽道。
「三將軍雖然外表粗豪,實際卻是心思縝密,這件事怕是瞞不過他。」
劉備大聲道:「三日服喪期到,公祐,你速速擬一份文書,傳令冀德、文長速速趕回襄陽,這一次我要親率精銳與高寵決一死戰,為二弟復仇。」
孫乾大驚,勸諫道:「主公萬萬不可。那高寵兵精糧足,麾下戰將如雲,我等若此時與之硬拚,只能是以卵擊石,不但不能為君侯報仇,反而倒會枉負了他捨命換來的機會。現在,主公好不容易佔據襄宜,當務之急是穩固基礎,一面追剿蔡氏殘餘,一面沿荊山設防固守,如此則是正途。」
「唉,想不到興漢大業未成,吾弟已魂歸另途,若不能報得此仇,吾心何安?」劉備長歎一聲,神情黯淡,他心裡明白孫乾的話甚有道理,現在確實不是與高寵決鬥的時機。
孫乾繼續說道:「主公,高寵現在已兵進當陽、臨沮,我軍與江陵的聯繫被完全的切斷,看來說服文聘歸順的機會越發渺茫了。」
劉備站起身,扶住城牆,眼望著不遠處荊山連綿起伏的山巒,緩緩說道:「公祐,這三天來我一直在想一件事,高寵憑什麼能取得江東、荊南這一大片土地,以前我以為是高寵的運氣,現在我才知道我錯了,除了個人的能力之外,高寵能依仗的不止有太史慈、黃忠、甘寧這等勇猛的戰將,還有周瑜、徐庶、魯肅等一大批精明能幹、能為其出謀畫策的文官,與之相比,我確實不及呀!」
孫乾滿面羞愧,道:「主公,都是乾無能,以致於——!」
劉備搖頭道:「這不是公祐你的錯,是我忽略了身邊人才的培養的選拔,以前在徐州時,元龍、長文都是可能倚重的幹才,可惜我都一一錯過了!好在我還有最後一個機會,荊襄一帶藏龍臥虎,一定有不世出的高人隱居以待,這一次要親自遍訪鄉里,找尋那可堪比姜尚子牙、管仲樂毅的的奇才!」
建安六年三月四日,江陵,擲甲山點將台。
聞知徐庶來說降,文聘在台上置一大鼎,並澆上油汁,在鼎下用炭火燒烤,同時精心挑選的甲士手持明晃晃的刀槍,等候徐庶前來送死。
山下江邊,徐庶乘著一艘小船登上岸來,他環顧了一眼四周刀槍林立的架式,對於文聘的佈置,徐庶早有預料,他面不改色的穿過刀劍環伺的台階,冷眼俾視了一下正中冒著熱氣的油鼎,微微一笑。
「先生因何發笑?」文聘探聲問道。
他本想效初漢「高陽酒徒」酈食其說齊的典故給徐庶一個下馬威,未料想徐庶膽氣甚豪,這油鼎刀槍不但沒有威懾住徐庶,反倒讓他一時頗為難堪。
「人多言南陽文仲業是荊襄支柱,今一見真是徒有虛名,不過爾爾罷了。」徐庶昂然大笑,眼睛望著天空,看也不看文聘。
文聘盛怒之極,大聲道:「汝敢嘲弄於我,不要命了嗎?來人,將這個巧言令色狂妄之極的匹夫投入油鼎,我倒要看看是他的舌頭厲害,還是這油鼎中的沸油厲害!」
小知識:五石以上至八石的強弩臂力無法拉開,必須用雙腳踏定一張弩弓的弓背,雙手拽弓弦奮力向上,八石弩其射程達二百步左右,威力驚人,時稱為蹶張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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