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關瑟瑟蕭關冷,從兗州往徐州進攻,蕭關是必經之道,反過來講當然也是一樣。
在彭城一戰中取得決定性勝利的曹操熟諳兵法,為防備高順、張遼的背後襲擊,在舉兵攻伐下邳之前,特命夏侯惇、夏侯淵、李典、呂虔四人領兵一萬駐守蕭關。
建安三年十一月二十七日,蕭關外,風沙漫天,凜冽的北風將地上的枯枝、殘葉、乃至一切附屬於地面的東西都捲到空中,然後再重重的摔落到地上。
就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候,一支衣衫單薄的疲憊之師趕到了這裡。
「文遠,等一會我領著陷陣營到關前討戰,你率雁北騎迂迴到側冀,等敵軍鬆懈之時一舉殺出。」高順眼眶深陷,佈滿血絲的一對眼睛死死的盯著城上的一舉一動,從合肥到蕭關,不下數百里的長途行軍,讓他的額頭更添幾道深紋。
在高順的身邊,頂盔貫甲手持大刀的張遼雖然也很疲憊,但畢竟比高順要小上十來歲,血氣方剛的他雙手有著使不完的勁。
張遼轉頭看了看高順,搖了搖頭,歎道:「夏侯兄弟再加上李典、呂虔,這一仗非同不可,兩軍對圓,我若不出現在陣上,敵軍必定生疑,迂迴之計恐無功矣!況且夏侯淵、夏侯惇皆世之勇將,其精銳又多為騎兵,陷陣營雖戰力非凡,但以步敵騎,恐戰之不易。」
高順許久沒有說一句話,張遼說得沒錯,曹操派遣驍將夏侯淵、夏侯惇、李典、呂虔鎮守蕭關,足見曹操已對自已的回援有了提防,眼前的這一仗將是硬碰硬的較量,不可能有一絲一毫的取巧。
高順的目光一直凝視著黃沙霧陣中的蕭關,剛毅的臉上露出一絲艱澀的笑意,他緩緩問道:「文遠,你隨主公有多少年了?」
張遼一愣,感歎道:「自主公在并州時我便認識了,算起來足有八年了。」
「一晃八年了——,昨日斥侯報來消息,成廉陣亡、宋憲重傷,昔日的老弟兄死的死,叛的叛,散的散,唉!」高順長歎一聲,目光中戚容更盛。主公呂布麾下八大將:高順、張遼、成廉、侯成、郝萌、魏續、宋憲、臧霸。郝萌早因叛變被殺,成廉陣亡,宋憲生死未卜,臧霸遠隔在泰山,自已和張遼又被夏侯兄弟擋住,戰局這般支離破碎,要是不能攻下蕭關,下邳久困必危。
張遼與高順一道出生入死,彼此的心境豈能不知,高順的話一下子觸動了張遼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他大呼道:「吾輩縱橫中原,破敵萬千,竟何置於斯?」
高順聞言,慘笑道:「凡破家亡國,非無忠臣明智者也,但患不見用耳。主公舉動,不肯詳思,輒喜言誤,誤不可數,故終有此敗。」說罷,高順臉上一陣悸動,隱藏在鐵甲下的魁梧身軀也不禁微微顫抖,這一番話以前他也曾對呂布諫言過,但性情反覆的呂布卻始終不能以之為誡。
張遼這時也自黯然無語,身為下屬,有些話說與不說要看主公的性格、喜好、胸襟,以及當時的心境,高順為人清白威儀,且從不飲酒,也不接受賄賂好處,這在呂布軍中是獨一無二的,甚至於就是呂布本人也做不到,酒與女人,一向是男人,尤其是自詡為英雄的男人鍾愛的,呂布自然更不例外。
而高順——,高順雖然是一個好部下,但潔身自好的過了,有時候也會遭到妒忌,這一份妒忌不僅來自於同僚,也有可能來自於主公,更何況正如高順所諫的那樣,呂布並不是個胸襟開闊的人。有這樣一份不同和差異在,高順的話雖然中肯,但呂布多半是聽聽而已,並不真的當數。
呂布勇猛,卻並不是一個優秀的主公。這個念頭在張遼的心中倏然出現,儘管還有一絲猶豫與掙扎,但種子已深埋下了。
「探聽到宣高的消息了嗎?」高順的聲音低沉吵啞,自曹操突破泰山之後,臧霸與吳敦、尹禮、孫觀率軍突襲東郡,被程昱所敗。
張遼精神一振,道:「宣高已回師琅琊,只要我們能拿下蕭關,兩軍就可以連成一片,徹底切斷曹軍的後路,如此則可解下邳之圍。」
高順回首,掃視著身後畏畏縮縮的兵士,目光熾熱如火。
「陷陣營的將士,都站到前面來!」高順大呼道。
「是!」裨將曹性頭一個應道,精壯的身軀挺得高高的,被風吹得僵硬的臉上神情肅穆,在他身後,七百健兒齊刷刷出陣,不帶絲毫的拖沓。
高順滿意的點了點頭,手指著蕭關城頭,大聲說道:「那裡——,有溫暖的綿被、有火熱的冓火、有熱騰騰的飯菜,你們想不想要!」
「想——!」七百士卒扯著脖子大喊道。
「那好,隨我來!」高順的聲音不大,但卻沉穩有力,簡短的一句說罷,被拔馬持刀直取蕭關城下,在他身後,曹性扛著大旗緊緊相隨。
張遼定定的瞧著高順漸行漸遠的背影,心頭忽然間湧起一股蒼涼的感覺,轉戰關東這幾年來,高順與張遼已不知並肩戰鬥過多少次,也不知有多少次差一點丟了性命,但在過去張遼從沒有為高順這般擔心過,唯有今日這一戰——。
「雁北騎,衝!」張遼高高的將大刀舉在空中,大聲的命令道。
高順、張遼的討敵罵陣沒有多久,蕭關城門「吱呀呀」的開啟,一支鐵騎從出閘的洪流一般洶湧而出,旌旗上「夏侯」兩個大字襯著黃邊的繡花,醒目異常。
領軍兩將,一左一右,正是夏侯淵、夏侯惇兄弟二人。
聽到高順、張遼來犯的消息,憋了一口氣的夏侯兄弟早早的點齊人馬,準備出關接戰。相對來說,一向自持穩重的李典則有所保留:「元讓、妙才,高順、張遼為救呂布,遠道而來,必然疲憊,我等只須謹遵主公命令,緊守關隘,敵若想登關,唯強攻一途,典以為即算陷陣營再厲害,也不可能攻破你我這一萬精兵鎮守的關隘。」
聽罷李典的話,正要拍馬出關的夏侯惇哈哈大笑,臉上神情狂妄,他大聲道:「曼成說得差矣,要破高順、張遼,不需費那幾日的功夫,今日一戰我兄弟二人會打發了他們。」說罷,一摧戰馬,大笑聲中與夏侯淵呼嘯而出。
是役,夏侯淵、夏侯惇自率七千精銳迎戰高順、張遼,李典、呂虔則率餘下的三千兵卒守衛關口。
兩軍對圓,夏侯惇引一彪軍方衝下關門,正與高順軍相遇,夏侯惇素來悍勇,早聞知呂布軍中高順陷陣營的赫赫威名,心中一直不服,此時見是高順旗號,遂大喜過望。
「高順,可當我夏侯元讓之敵!」夏侯惇放聲大呼,拍馬挺槍搦戰。
高順那廂也瞥見夏侯惇的旗號,知是勁敵,當下不敢怠慢,急令曹性壓住陣腳,自己舉刀迎敵。
十餘合後,兩人鬥了個旗鼓相當,不分勝負。
鬥得緊時,夏侯惇神情漸漸嚴肅,他蓄力舉槍架住高順的刀,道:「高順,汝這般武藝,屈身委於呂布,真可惜了,莫如隨我投了司空大人,到時就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高順大笑道:「夏侯惇,你打錯算盤了,我高順豈是那般無恥之人!」
說罷,舉刀朝夏侯惇凌空劈下,兩人這一番縱馬相交,激戰至四十餘合,高順終究因疲累過度,力有不逮,漸漸的有些抵擋不住。
「高順,不過如此耳!」夏侯惇放聲大笑道。眼見得高順敗相已呈,夏侯惇更是越戰越勇,一桿長槍使得風雨不透,點點槍花如浸血的浪花直奔高順湧去。
陷陣營的威力在於陣法,而不在於單兵抗敵,高順的武藝其實也算得上的有數的大將了,但在夏侯惇面前,卻還是要差了一籌,加上多日奔波身體勞累,能支撐四十合已是不易。高順又勉強的虛晃架了幾合,雙臂已是酸麻不堪,遂拔轉馬頭朝著本陣欲回,而夏侯惇此時正殺得性起,如何肯讓高順安然返回。
「將軍——!」在後觀陣的曹性看得真切,驚呼聲中一枝利箭已搭上弓弦。曹性身為陷陣營的裨將,除了忠義武勇、精通陣法之外,還有一手百發百中的箭技。
「嗖——!」已追得不到一個馬身的夏侯惇挺槍直刺高順背後,卻忽然間聽得有勁風撲面,隨即眼前一黑,一股劇痛從左眼傳來,直入腦際,痛徹心肺。
曹性這一箭,正中夏侯惇左目,劇烈的痛楚差一點讓夏侯惇掉下馬來。
夏侯惇急急伸手握緊箭桿,用力一拔,頓時血淋淋的眼珠隨著箭矢帶出,掛在箭頭微微的顫顫。他一手摀住左目,持箭大呼道:「父精母血,豈能浪費!」呼罷,一張嘴將自已的眼珠吞入腹中,然後舍下高順,拔馬挺槍直取施放暗箭的曹性。
夏侯惇遭此重創,猶如一頭嗜血的惡狼,僅剩的獨眼露出一抹殘酷的笑意,在夏侯惇疾衝的狂暴氣勢面前,曹性已完全陷入了驚惶失措之中。
「快退入陣中!」高順回頭,見曹性危險忙大喊道。經過剛才這一戰,高順明白只有退入到陷陣營中,依靠陣法的精妙才能遏止住夏侯惇的氣勢。
然而此時,曹性已被夏侯惇的氣勢所震懾,竟然呆呆的站在原地,坐等著夏侯惇衝過來。
「汝射我目,我取汝命!」夏侯惇陰陰冷笑著,奮起一槍將曹性搠翻落馬下,兩邊的兵卒見夏侯惇如此凶悍,皆相顧駭然。
在戰場的另一側,夏侯淵與張遼同樣撕殺的難解難分,雁北騎與夏侯鐵騎之間的騎兵對決比起這一側的單挑更加驚心動魄。
如同兩股奔騰的激流相撞,飛濺的塵土已將蕭關遮住了本來的面目,塵霧中敵與我根本已無法分清,雙方士卒唯一剩下的感覺就是:衝鋒,再衝鋒,揮刀,再揮刀,一直到再也舉不動手中的兵刃。
戰馬的悲鳴夾雜著受傷兵士的呼號不住的傳來,站在蕭關城頭觀戰的李典已看不清戰局的進展,在滾滾黃沙中,「夏侯」的旌旗若隱若現。
「子恪,你率五百兵卒守城,餘者隨我出戰!」李典一邊沉聲說著,一邊快步下城。
雖然不清楚戰況,但李典知道這個時候是最關健的時候,勝負往往就在一瞬間,與沒有後援的高順、張遼相比,夏侯淵、夏侯惇是幸運的,因為他們還有李典。
崩潰幾乎是在同時開始,當李典的二千五百名生力軍投入戰場時,早已不堪重負的雁北騎全線潰敗,張遼雖然死死的纏住了夏侯淵,但卻無法阻止李典的進攻,與此同時,陷陣營也因為曹性的戰死而士氣大落,儘管夏侯惇因為眼傷而退出了戰場,但高順卻始終無法取得全局的主動。
敗,一敗再敗。
從淮南遠途北上的高順、張遼在蕭關遭到重創,一戰損失精銳二千餘眾,待退到下蔡一帶時,全軍從出發時的七千人一下子銳減至一千餘人。
其中呂布軍中最驍勇的陷陣營、雁北騎損失尤為慘重,雁北騎在夏侯淵三日五百、六日一千的旋風追擊下,安然脫困者僅三百騎,而以步卒為主的陷陣營則幾乎全軍覆沒,主將高順也是身負重傷,若非張遼的拚死救援,高順早已和曹性一樣,戰死沙場,屍骨無存了。
經蕭關一戰,呂布賴以征戰的主力幾乎喪盡,下邳城真正陷入到了孤立無援、坐以待斃的絕境中,呂布能指望的,除了虛無飄渺、還不知會不會來的高寵援軍外,就只剩下儲藏在軍窖中的烈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