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漸成孤城一座。
戰場上,一切都凝固在交戰前的瞬間,只有馬蹄聲、腳步聲,在有節奏地輕軟循環往復,銳氣正盛的曹軍已將呂布逼上了背水一戰的窘境。
「某家畫戟久不飲血,今日且飽餐之!」呂布催馬揚戟對著敵陣大喝,得到曹操、劉備並三萬大軍至彭城的消息時,呂布一無所懼,不顧陳宮勸阻,率軍出戰。
問天下英雄,誰能敗我?逆賊曹操、大耳劉備,汝兩個竟乘我兵發淮南之時偷襲,當真是罪不可恕,火紅色的赤兔馬在跨下不住的嘶鳴,汝也是久違了這般大場面吧,是啊!自虎牢關前決戰關東群豪之後,你我都寂寞太久了。
呂布一身淡黃色錦袍,頭上只是束了根髮帶,在一群身被重鎧的將士中間,顯得分外的醒目,人中呂布,馬中赤兔,呂布永遠是獨一無二的,除了他,誰還有這般俾倪天下的氣概。
曹軍在旌旗迎著北風獵獵作響,旗下的曹操儘管騎在高頭大馬之上,但他矮壯的身軀夾雜在四周魁梧的將領中間,還是顯得太過平常了些,若不是他還有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幾乎沒有人相信,這個並不高大英俊的中年人就是權傾一時的司空曹操。
曹操輕撚鬚然,目光中跳動著一抹狡黠之色,他轉頭對著身邊一人道:「玄德,呂布驍勇,你我不如暫退之!」
這個被曹操喚作玄德的人正是豫州牧劉備,他生得面如淡金,廣額豐頤,大耳垂肩,相貌堂堂,此時的劉備高冠、博帶,手持一對雙股劍,垂著眼睛,一動不動,臉上表情沒有絲毫的異樣,令人根本不知道他心裡真正在想什麼。
聽到曹操問話,劉備微微抬起頭,道:「曹公,呂布豺狼也,若留之必反噬!」
曹操輕歎道:「可惜孫堅已死,英雄不在——!」
「司空大人且稍等片刻,待我關羽去取呂布之首級!」曹操話音剛落,劉備身後一員紅袍大將催馬持刀衝出,此人面如重棗,須然也像火一般燃燒著,一對鳳目瞇起,瞪視著戰場上的呂布。
呂布信馬由韁,來回在陣前嘶喊了好一陣子,敵陣中卻無有一人出戰,這樣的結果既讓呂布感到得意,卻又有些無趣。
「三姓家奴,休要張狂,且看我關羽冷艷鋸的厲害!」猛然間,曹軍陣中衝出一將,身材高大,紅面長鬚,目光輕蔑,鋒利的刀口映著旗旛上跳動的側影,閃現出七彩的光芒。
這個人呂布認識,正是劉備的結義兄弟關羽,這個驕傲的除了劉備外,把任何人都不放在眼裡的傢伙。三姓家奴,憑你關羽也配辱罵於我?丁原無能,董卓識我,我以身來投,何錯之有?董卓殘暴,我順應民意誅殺之,當無不可?
呂布持戟劃出一道圓形的弧線,朝著關羽冷冷一笑,道:「吾知汝不服久矣,今日我就讓你見識一下什麼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說罷,呂布英俊的臉龐上殺氣漸盛,也未見他有更多的動作,跨下赤兔馬便如心靈感應一般,驟然跳起,如同一道紅色的驚雷朝著關羽飛掠而去,與此同時,呂布手中的方天畫戟寒光閃爍,倏然變幻成一道無法觸摸的閃電,朝著關羽的咽喉無聲無息的直刺下去。
「叮!」
兵刃碰撞,濺起一連串流星般奪目的火花。
不等關羽的刀收回,呂布畫戟翻轉,迅捷無比的又一戟順勢扎向關羽的小腹。
「噗!」戟尖從關羽的背後穿出。
劉備在後陣看得真切,情急大呼:「二弟!」
「二哥,俺冀德來幫你!」在劉備身後,如一樽黑塔般的張飛雙眉象炭棍般直立著,黑漆漆的瞳孔如夜,唯有一對牙齒透著雪白,就像一頭隨時準備擇人而嚙的豹子。
張飛搖動丈八長矛,催動烏騅馬吆喝著殺入戰陣,與關羽並肩雙戰呂布。陣中,呂布的那一戟並沒有傷著關羽的要害,他及時的將身軀一扭,險險的讓戟身從脅下穿過,雖是這樣,關羽也是驚出一身冷汗,再不敢稍有大意。
張飛手中丈八矛閃動著淡青色的光芒,它矛長一丈八寸,矛尖長三尺,矛尾長三尺,頭呈九曲猶如毒蛇吐信,尾略成弧形好似驚天游龍。
「呂布,汝敢傷我二哥?張飛怒目圓瞪,一舞手中丈八蛇矛,狂野的雙眸射出淒烈的光芒,別看張飛性粗噪急,但對於二位哥哥,張飛卻從不含糊,在他的心中,除了大哥劉備,關羽便是最親最愛的人了。
呂布從容一笑道:「我便是傷了,你待如何?」說罷,方天畫戟朝天遙指,身前門戶大開,面對關羽張飛這兩員上將,呂布端作在赤兔馬上,束挽的髮髻隨著秋風輕輕飛舞,彷彿天下英豪已無可以讓他值得關注一般。
「呂布,汝視天下群豪於無物乎?」關羽大喝著持刀上前,一向驕傲的他如何能容忍呂布的張揚,方纔那一戟之羞若是不報,枉為君子。就在關羽拍馬撕殺之際,與他心意相通的張飛已如一道黑色的閃電飛掠過戰場。
「來得好!」呂布收回狂野無羈的目光,迎風一戟直刺張飛的面門。
張飛悶哼一聲,一個側身避過畫戟,丈八蛇矛橫陳飛舞,掃向呂布腰腹。這時關羽的冷艷鋸也倏然殺到,春秋刀法——,這是熟讀春秋的關羽最擅長的刀法,輕靈如春花爛漫,凝重如秋風落葉。
呂布寂寞的眼神中露出一絲驚喜,臉上綻放出燦爛的笑容,就如同一顆石子掉落碧水深潭,激起千層疊浪。他猛得一夾馬腹,赤兔馬頓如旋風似的一個旋轉,立刻使得關張二人的兵器全都落空,隨後呂布揮戟直砸向關羽頭顱,胯下赤兔的馬蹄也是高高翻起,猛踹向關羽的紅鬃戰馬。
「鐺,鐺,鐺——!」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關羽不甘示弱,冷艷鋸迎上方天畫戟,一時火星四濺,聲雷如嘯,讓觀戰諸將士個個耳鼓發漲,頭暈目眩。
這一輪硬碰硬的交接,關羽雖然兩臂有些發麻,但還是奮力擋住了呂布世無俱匹的進攻,可是跨下戰馬在這一連串重擊之下已自禁受不住,每一下撞擊紅鬃馬都會朝後緊退幾步,以避開赤兔高揚的前蹄。
「嗖——!」背後隱隱有冷風襲來,張飛的蛇矛幾乎不帶任何聲響,悄然而至。
「鐺!」呂布頭也不回,單手持戟架開蛇矛,臉上泛起睥睨天下的豪情,另一隻手直指關張二人,大喝道:「再來!」
關羽、張飛相對一覷,臉上皆露出狂怒之色,一向自詡武勇的二人今日雙戰呂布,竟還遭人戲弄,若不全力施為,他日在天下英雄面前豈不臉面全無。
「春秋刀!」關羽刀浪滾滾,如萬頃狂濤,奔騰直洩,席捲呂布——。
「雷霆矛!」張飛矛尖森森,如千頭怪獸,分噬而至,遍襲呂布——。
「好——,這般才是過癮!」呂布的眼神認真而執著,仔細的觀瞧著關張兩人的身影,未等他們近前,呂布雙手翻轉畫戟,滔天戟影頓湧而出,戟勢如大海浪濤,綿綿無盡此起彼伏,又有如天上遊走的浮雲,無形無定讓人難以捉摸。
這才是呂布的真實本領!
天下無敵的畫戟在呂布的手中,已不是一件尋常的兵器,一人、一戟、一馬合而為一,呂布已化作了一條無法駕御的狂龍,也許這才是呂布的本來,沒有人能駕御,也沒有人能阻擋,除非他自己不想再戰鬥!
關羽、張飛陷入苦戰。
在後觀戰的劉備臉上開始動容,面對種種危難都能從容不迫的他,現在已失去了往日的鎮靜,他大喝一聲,持雙股劍殺入戰團。
曹操微微一愣,隨即又長吁了一口氣,他沒有料想到劉備會拍馬出戰,一向都讓人覺得深不可測的劉備終於露出了弱點。
劉、關、張三英大戰呂布!
四匹健馬捲起滾滾煙塵,劉備的雙股劍右陰左陽,在加入戰團之後立馬迎上了呂布的大戟,知道呂布戟勢沉重的他不敢硬拚,劍走偏鋒,試圖纏住畫戟。
「劉備,你這叵信小人,我看汝亦為北地豪傑,便以兄弟之禮待之,汝卻勾結曹操,何故?」呂布憤然大喝道。
劉備出身幽州涿縣,呂布出身并州五原,都是地處在中原以北,在呂布的眼裡,中原群豪中,能夠與自已有相似命運的,也只有這個劉備了。
白首起家,不靠士閥!
有的只是一幫跟隨日久的兄弟!劉備有關羽、張飛,我呂布也有高順、張遼。
面對呂布的喝斥,劉備沒有回答,他朝著關張二人使了個眼色,三人呈倚角之勢將呂布團團圍住,張飛在左,關羽在右,一人攻下,一人攻上,來回交換上下飛舞,劉備居中以陰陽劍死死的纏住了呂布的方天畫戟,面對劉關張三人心意相通的進攻,呂布左封右擋,畫戟翻飛毫不示弱,大戰一時陷入僵持。
在呂布軍後陣,旌旗下的侯成、魏續、宋憲三將看得血管膨脹,每一次呂布出擊佔得上風,三人皆是不約而同的將兵刃高舉,大呼道:「溫侯無敵!」
在他們身後,五千軍卒吶喊著,用兵刃擊打著地面,「嗒!嗒!嗒!——」聲音如暴雨一般撼動整個戰場。
曹軍那邊也是一般,夏侯惇目光如熾,夏侯淵雙目圓睜,許褚則是挽起甲衣,不住的比劃著手中的大刀,本來輕捻黑鬚的曹操這個時候也不自禁的從馬上微微站起,伸長脖子緊張的看著戰陣中的一舉一動。
千古一戰,兩方人馬都看的如癡如狂,整個沙場都是為四人助威的吶喊聲!
三十合不分勝負——。
五十合呂布傲然不敗——。
但忽然間,劉備低喝道:「溫侯,陳宮已獻了下邳,你還不悟嗎?」
「你說什麼?」呂布大驚,下邳屯積著呂布幾乎全部的軍糧,若是陳宮真的降了,那自已可就連安身立命之所都沒有了。
一個分神,呂布的畫戟已無法同時鎖住關羽、張飛的兩件兵器。
「轟!」巨雷般的聲響足可以毀天滅地,呂布不得已連續硬接了關羽、張飛的兩記重擊,一時間臉漲得血紅,「哇」的一口熱血狂噴而出!
而關羽、張飛也沒有討到多少好去,關羽的右臂被呂布畫戟上的小枝劃出一道深深的傷口,衣甲破處血染征袍,張飛的蛇矛在得手之後,來不及回抽護身,遭到呂布畫戟橫掃,撲面的勁風將張飛盔纓生生打落,披散的亂髮頓時覆住了他整張黑臉。
「曹公,此不進攻,更待何時!」劉備振臂而呼。
曹操在後陣早將戰局變化看得清清楚楚,不悄劉備大喝,他已令旗一揮,身邊夏侯兄弟、於禁、曹仁、許褚等將刀槍並舉,一湧而上——。
呂布勒住馬韁,輕輕的擦去嘴角的血跡,朝著劉備輕蔑的一笑道:「汝不配當燕趙的英雄,我看錯人了!」說罷,呂布高高的將頭抬起,眼中露出無限的寂寞,天下英雄幾何,如我呂布者,今世再無——。
十一月的彭城,黃河道畔的漫卷黃沙,掩不住呂布孤傲不馴的身影。
「擋我者死!」呂布拔馬搖戟衝入敵陣,在他身後,侯成、魏續、宋憲各持兵器率士卒迎向曹軍奔湧來的洪流,雖然相比之下,他們顯得是如此的渺小,就像一滴水珠落入滾滾大河,轉眼就會被無情的吞沒。
黃昏,殘陽如血,一面殘破的旗幟呼呼作響,屹立不倒!支撐他的是一個已經戰死的呂布軍小卒,他的雙膝已被齊齊的砍斷,他的雙手死死的握緊旗桿,臉上神情安詳而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