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飛馳,高寵緊緊的伏在火紅色的戰馬身上,側耳聆聽著嘩嘩掠過的風聲,朦朧間有一種身心舒暢的愉悅與快感。
周瑜在什麼地方,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高寵已讓江東的群豪看到了他不計前嫌、求賢若渴的大度。
從建安元年的八月到三年後的今天,高寵與周瑜就像兩隻虎視眈眈想要隨時一口吃掉對方的猛虎,每時每刻都在窺伺著對手的破綻,初戰番陽——,高寵挾百騎踏營之餘威,險險將周瑜生擒於石印山下;次戰皖城——,白崖山前高寵跨馬擒槊,談笑間逼退孫策數萬精兵;再戰神亭,苦苦支撐的周瑜面對陸遜、甘寧尚能從容應對,但當高寵出現時,周瑜能做的除了迅速撤退已沒有其它辦法。
所有這些敗績,並不能絲毫貶低周瑜的能力,受制於孫策軍中重重的阻礙,周瑜的計謀除了奇襲石印山獲得了孫策的全力外,上繚、烏程這二次都還未來得及施展胸中奇謀。
與寒門出身、曾淪為家奴一無所有的高寵相比,孫策得益於父親孫堅留下的豐厚基礎,有程普、黃蓋、韓當、孫靜、孫河等一大批忠勇之士捨命相隨,但同時,也不可避免的會有這樣那樣的掣肘存在,年輕的周瑜憑著與孫策的同窗之誼,被委以了重任,這是他的幸運,也是他的不幸。
三年仇怨,豈是說了就能了的。
仇深似海,用這四個字來比喻高寵剎那間的感受是最貼切不過,三年血腥征伐,無論是孫策還是高寵,損失的將士都已不計其數,高寵這一方除去太史慈傷重險亡外,黃越、黃楚等年輕有為的少年將領早早的殞落,而在孫策一方,程普、韓當、呂蒙、周泰諸將也是先後失了性命。
雖說孫策才是高寵的終極對手,但是周瑜畢竟與呂范、凌操等人不同,他是具體謀劃祖郎反叛的策劃者,沒有他的參與,石印山上的二千丹楊將士不會全軍覆沒。接納周瑜,意味著要讓大家放棄矢志復仇的信念,在倏然之間,太史慈、甘寧、雷緒、梅乾這些追隨已久的將士一時恐怕接受不了。
最後,是魯肅的一席話,徹徹底底的打消了高寵的這些顧慮。
「寵帥,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周瑜此人,若善用之,則可抵上江東數萬精甲!」在魯肅抵達吳郡的當晚,面對著喜氣洋洋的高寵,魯肅語出驚人。
「我有子敬相助,已足矣!」當時,高寵並不以為意,只是哈哈大笑的回應道。
魯肅卻是一臉的正容,據理力諫道:「肅之能,長於戰略而弱於戰術,瑜之能,則才略俱佳、為一時之俊秀,寵帥若錯過此人,則兵指中原無望矣!」
自魯肅相投之後,高寵實實在在感到了擁有一個得力的左膀右臂的輕鬆,以往在陷陣之餘,高寵還不得不費心思來思考下一步的戰略,而現在,魯肅會早早的做好這一切,高寵只需要做的就是拍板定奪最佳的方略。
魯肅只用這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說服了高寵,兵指中原——,是的,江東早已容不下高寵那一顆激盪奔流的雄心,中原群豪——曹操、袁紹、呂布、劉備,能青史留名者,豈只北方之人,南人亦可。
昔有霸王項羽破釜沉舟,擊破強秦,今高寵亦如是!
「知吾心者,子敬也!」高寵暢懷大笑,這一笑間,他的胸襟豁然開朗,恩與仇、刀與血纏結在心頭的萬千情結終於解開。
讓世之有才者,皆為吾所用。憐才的高寵對於周瑜,已勢在必得。
「寵帥,周瑜和小喬姑娘已到了楓橋!」高寵策馬出得胥門,一名斥侯跑得滿頭大汗,急急的報道。
高寵一夾馬腹,從斥侯身邊疾馳而過,風中只傳來他爽朗的大笑:「好——,等會兒迎了周瑜回來,升你為隊率!」
楓橋畔,一輪明月悄然升起。
月下,一葉偏舟正掠波而過。
天上,傳說中的嫦娥仙子抱著白兔正翩翩起舞,在她的一旁,憨直的吳剛正奮力舉著斧子,砍伐著桂樹。
明眸嬌媚的小喬倚著船舷,定定的看著這一輪皎月,輕聲低語道:「周郎,你說一個人住在月宮裡,嫦娥姐姐她會不會覺得寂寞!」
周瑜挽了挽衣袖,伸手探進清涼的河水中,一股冰冷的感覺傳到心裡,這是一份難得的沉靜,與小喬一起從烏程逃出的這幾天,他每時每刻都能感受到小喬深深濃濃的愛意。
「如果心中有愛,就永遠都不會寂寞,不管以後怎樣,嬙兒你記住,在我心裡最深的地方,永遠為你而保留!」周瑜伸出手,一顆晶瑩的水珠從他的手上滑落,透著淡淡的光澤,滾落到小喬的指尖。
小喬的眼睛凝視著化開的水滴,道:「這是幸福,只要你我珍惜,就能把它挽留!」
「人言江東周郎倜儻風流,今一見果然如此!」隨著這一聲大笑,高寵飛快的跳下烈焰,蹬蹬蹬幾步上得楓橋。
周瑜尋聲抬頭,隱約間見一人如玉樹臨風般屹立圓拱形的橋頭,襯著天上的明月,直有說不出的灑脫氣質。
「是高寵?」周瑜脫口而出。
高寵俯身微微一笑道:「昔日高祖據漢中時,有蕭何月下追韓信的佳話,今日月明風清,寵不才欲效故人,不知將軍可有意乎!」
「姐夫!」小喬的臉上浮現出信賴的欣喜,聽到高寵這一句問話,小喬知道她原先擔心的一切都已不復存在。
周瑜神情淡淡的一揖,道:「瑜非韓信,大人是不是看錯人了!」
高寵聽周瑜回絕,也並不以為意,只道:「將軍雖非韓信,但卻有韓信之才,寵與將軍三載對決,神交已久,安不知將軍之能,今已在岸上酒肆備下薄酒,還請不咎前嫌?」
周瑜正待出言推辭,身邊的小喬卻早已拉住了周瑜的手,連聲道:「姐夫,你放心我們一定前去。」
高寵看著周瑜猶豫不決的神情,拔劍笑道:「二百餘年前,漢將李陵出征大漠,遇匈奴單于主力,結果是血染沙場,五千江東健兒盡折於斯役,今二百年後,眼見著漢室危亂,江東子弟豈能窩居草莽之中,徒作惺惺之態!」
高寵這一句說得聲音雖然不大,但卻異常慷慨激昂,李陵乃是漢武帝時飛將軍李廣之孫,曾統偏師入漠北,結果因為寡不敵眾而兵敗,李陵本人則被俘。當時對於李陵究竟有沒有變節爭論甚多,甚至一向英明神武的漢武帝劉徹也聽信了傳言,誤殺了李陵全家。
不過,這一切都無損那埋骨大漠的五千江東子弟的英名。
高寵身為江東的男兒,也時時用他們的事跡激勵自已。
這一段故事周瑜自然知曉,這一刻聽高寵提及,不覺也是思潮起伏,難以平靜,身為男兒,哪個不想著建功立業、封侯拜相。
「好!就憑著你這一句話,這酒我喝了!」周瑜大聲道。
楓橋酒肆,只是開在臨河的一間店舖而已,臨著河的那一面是步級的石板台階,一旁還有穿著孔的石柱,這是用來繫纜繩用的。
周瑜一邊平衡著晃動的船舷,一邊伸手將纜繩繫好,隨後細心的將小喬輕輕抱起,大跨步躍下船隻,穩穩的落到石階上。
「嬙兒,有沒有嚇著!」周瑜關切的問道。
小喬輕搖臻首,嬌嗔道:「沒事的,我哪有那麼嬌慣,我姐夫在那邊等著呢,過去吧!」
高寵端坐在廊橋的一頭,案上只擺著兩個酒樽,一個酒罈。
「來——,為了這三年的相互銘記,干了!」高寵一邊朝著周瑜大聲說著,一邊仰頭一飲而盡。
周瑜端起酒樽,不甘落後的倒入口中,答道:「三年生死別離,也夠了,從今往後,大人可以再不用為瑜發愁了!」
高寵道:「不錯。將軍若能身歸,你我二人自當談笑風生,不必相對愁眉!」
周瑜苦笑道:「恕瑜迂直,適才瑜只應了來喝一樽酒,可沒應允要歸附大人!」
高寵似未聽見周瑜的話,又滿了一樽酒,再干說道:「昔日項王垓下突圍,至烏江畔,一老翁駕偏舟至,項王見船小不可渡,遂只將跨下烏稚馬踱上船,自已返身復戰,結果自刎身死,將軍可知這一段往事!」
「自然知道。」周瑜不知高寵為何顧左右而言它,遂應了一聲。
高寵沉聲道:「那若項王棄馬過江,結果當如何?」
周瑜搖頭道:「項羽雖勇,但卻少謀,自亞父范增遭棄身死之後,項羽身邊再無文膽,安能不敗,故即便有機會再起江東,也無法更改楚漢相爭的結局。」
高寵眼睛一亮,豁然起身,朝著周瑜深深一揖,接道:「將軍善將,若淮王韓信,將軍善謀,若亞父范增,今寵誠意相邀,還望將軍能不計前嫌,同圖大業!」
正說話間,一聲爽快的大笑從迴廊的另一頭傳過來:「寵帥、公謹,有好酒怎不早早叫上我?」
這是魯肅的聲音。
周瑜看見魯肅,眼中掠過一絲驚喜,問道:「子敬,你怎麼來了?」
魯肅笑道:「我若不來,公謹豈不是少了一個飲酒的對手?」
周瑜低頭愧然道:「有子敬在,怪不得我會一敗塗地!」
魯肅正色道:「公謹何出此言,僅僅幾年不見,昔日那個指點江山、俾倪天下的周公謹哪裡去了,難道你就甘心這樣隱居山野、老死林泉嗎?」
周瑜臉色一動,魯肅的這一席話正說到他的心坎裡,但若讓他徹底放下對孫策的愧疚,一時他還辦不到。
高寵瞧出了周瑜的猶豫,說道:「將軍果然才智出眾,寵知將軍不欲與孫家舊部為敵,所以倘若將軍肯歸附,寵決不會讓將軍為難,並當以兄弟待之!」
以往與周泰的一段結拜對高寵影響很大,曾經是相互信賴的兄弟到了最後,卻不得不兵戎相對,這實在讓人痛心不已,故此,這些年來高寵儘管與太史慈、甘寧等人相交甚厚,但兄弟一個詞卻從不輕易吐出。
今日一見周瑜,高寵不僅情不自禁的一舒心中願望,而且更難得的突破了「兄弟」這一心魔。
「公謹與寵帥本已情同連襟,兄弟相稱也是再適當不過!」魯肅亦笑道。
周瑜臉上一紅,支吾的辯解道:「我與嬙兒還未成婚——!」
高寵哈哈大笑,道:「人言曲有誤、周郎顧。公謹這般風流瀟灑,怪不得小喬妹妹會千里迢迢的相追了!你我這是率性男兒,理那些個俗習作甚,明日我便替你們作了這個見證,讓你們早日完婚!」
一席話說得周瑜臉紅耳赤,全無了往日從容鎮定的氣度。
好一會兒,周瑜方自定下神來,道:「成婚之事,還需回舒城稟過母親後方可,所以我想先帶著嬙兒回舒城一趟,等一切安頓妥當之後,我自會來見寵帥!」
「好——,我會隨時躬候公謹回來!」高寵聽周瑜終於鬆了口,頓時大喜,對於周瑜他一直以來都沒有絕對說服的把握,現在別說周瑜這一個請求,就是十個、二十個高寵都會毫不猶豫的答應。
周瑜上前,握住高寵的手道:「大丈夫一諾千金,生死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