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東的戰局隨著孫策最後的孤注一擲而撲朔迷離起來,兩軍在神亭嶺一帶相互對峙,互有勝負,為抵擋住陸遜統領的近三萬高寵軍精銳,孫策可以說幾乎動用了所有的力量,周瑜、程普、呂范、黃蓋、孫權等重要將領全都聚集在神亭嶺前線。
與此同時,在南部戰場上,八月間,董襲、賀齊率一支偏師猛攻林歷山,將李通所部團團圍住,李通則依據林歷山的懸崖削壁,扼守山道與敵相抗,使得孫策軍在山下徘徊月餘,始終取之不下。
這樣曠日持久的僵持下去,是孫策和高寵兩人都不希望的,但身在局中,他們如今都已是騎虎難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尋找一切的機會來打破目前的平衡,使得勝利的天平傾向自已這一方。
在這場發力的角逐中,誰的頭腦更冷靜,誰就有可能贏得勝利。
秣陵的秋天在九月間到來,江風吹來,有一點微涼。
這樣的天氣,是出遊的好時節。
攝山,座落在秣陵東北二十里的地方,山有三峰,主峰鳳翔峰卓立天外,與江流相映;東北一山,形若臥龍,名為龍山;西北一山,狀如伏虎,名稱虎山。同時,要攝山的西側更有成片的楓樹,每到秋時,滿山紅遍,景色十分迷人。
在鳳翔峰的西南麓,是千佛巖所在,昔日笮融、薛禮據秣陵時,崇信佛教,興民力嵌刻佛像、洞窖,在這個戰亂的年月,人的命運往往無法把握,任你今朝是大戶豪族,等到了明日也無法預計是否仍能風光。
在這個莫測變化的時局下,佛教的因緣前世說法寄托了人們對未來的種種不安與幻想,它的興盛勢所必然。
香煙繚繞,信男善女或步行、或乘車,循著山道來回。
清晨,霧氣剛散,在爬山的石階上,正有三人正拾階而上,邊談笑著邊往楓嶺深處行去。
左首一人,年約三十上下,身軀高大威猛,一張略顯消瘦的臉上,略透著些疲憊之態,似是剛剛大病初癒;右首一人,卻是一個年紀在二十左右的英俊少年,在束起的頭巾之下是一張白皙無塵的臉龐,就這一份清秀,已是足夠吸引住無數上香女子的目光。
而在這二人中間,則是一個黑黑黝黝相貌平常的年輕人,與身旁與眾不同的二人相比,絲毫看不出有什麼出類拔萃的地方,卻不知為何,那兩人卻要把最尊貴的中央位置讓與他。
插肩而過的女子一個個露出忿忿不平的神情,這些豪族千金平日裡難得有機會出門,上香是一個很好的借口,除了祈求家人平安外,能否尋著好夫君也是一個目的,所以,在她們眼中,那個年輕的俊朗公子才是上上之選,至於其它人就不得不靠邊站了。
「陸公子,看來你很得人緣呀!」當中的黑黝青年眼睛一轉,說笑道。
那英俊的少年打量了一下四周,臉一紅,大聲回道:「那些個以貌取人的庸俗女子,我是一百個瞧之不起。」他這一聲不要緊,頓讓本對他指指劃劃的眾女子一個個面紅耳赤,羞不能言。
說罷,他忽然朝著中間的黑黝青年一擠眼睛,目光朝著階旁的一個擺放著野果的小攤掃去,只見那擺攤的是一對年輕的夫婦,女的低著頭,頭巾包住了大半張臉,看不真切實際的年齡,懷中還抱著一個哇哇大哭的嬰兒,男的則正忙碌著將個大的野果擺弄到上頭以吸引客人。
黑黝青年臉色一變,一把拉著兩人鑽進道旁灌木叢中,三轉兩下之後,方自避開了進香的人流,來到一處稍顯僻靜的所在。
「寵帥什麼時候也變得油嘴滑舌起來?」粗豪的漢子拍了拍身上沾著的叢屑,笑說道。
面色稍黑的青年長吁了一口氣,沉聲道:「子義,方才階上那一對擺攤的夫婦男的一雙手骨節突出,皮膚白嫩,這絕不是一雙慣做農事的手;女的懷中抱著孩子一任哭鬧,卻不去解襟餵奶,這也不是一個母親會做的事!」
這時那俊朗公子一把扯下頭巾,頓讓滿頭的青絲如瀑般飄落,再瞧他的樣子,分明是一個美貌無雙的女子,哪裡還有半點男子的模樣。
她回眸仔細瞧了瞧身後,淺笑盈盈道:「那般三流的暗探,孫策竟也派出來丟人獻眼!」
「幸爾陸姑娘眼尖,要不然暗探跟著豈不掃了遊興!」粗豪漢子聞言哈哈一笑,臉上凝結的憂色也緩和了許多。
這三人不是旁人,正是高寵、太史慈、陸緹三人。太史慈的傷勢經過華佗的妙手醫治,終於能下得床來走動了,雖然離全愈還需將養好幾個月,但現在的結果已令高寵倍感欣慰了。
為了得到這個結果,華佗可以說使盡了一切手段,就在短短的一個月內,華佗就由一名最底級的孝廉直接晉陞為功曹議郎、兼軍醫總管的位置,當然,以華佗的人品,高寵是不會讓這個「功曹議郎」有實際權力的,畢竟華佗的長處在於醫術,而非做官。
這一次出遊是陸緹的提議,主要是為了給太史慈散散心,這些日子來,儘管太史慈沒有坦露,高寵也知道看著甘寧、徐盛等同僚一個個立下戰功,而自已卻兵敗受辱,太史慈心中始終鬱鬱。
「寵帥,神亭嶺戰事膠著,急需戰將,慈今已傷好請求一戰!」太史慈言詞切切。
高寵眺望著滿山的紅葉,一雙眼睛炯炯,道:「子義勿急,你且安心將傷完全養好,孫策如今已是強弩之末,神亭嶺那邊有子敬、伯言、興霸照應著,雖暫無戰果,但支撐下去應不礙事。」
太史慈見高寵仍不答應自已出兵,長歎道:「這些天來,我每日夜裡,皆能夢見戰死涇縣的二千軍卒在對我說:何日替他們報仇雪恨。石印山之仇不報,慈這心病如何能好?」
高寵聽太史慈說得沉痛,心中也不禁噓噓,遂安慰道:「寵今日與子義同游,正為此事,為擊破孫策,寵已布下計謀,相信不用多久,定能給子義一個交待!」
「此話當真?」太史慈猶自不信。
高寵笑答道:「兩軍對戰,謀為首、勇為次,這一次與孫策較量,我不用千軍萬馬,只用二、三人足矣!」
太史慈臉上神情還是將信將疑,高寵此時也不分辯,只是舉步向前往楓林的深處行去。漫山楓葉紅似火,攝山臨江的這一段山坡,通紅一片,與奔流不止的江水相映,有一種令人陶醉的韻味。
「美景絕色,宛如雲霞棲息在山嶺之間一般。」陸緹輕歎道。
高寵看著陸緹婀娜的身影,微微一笑點頭道:「這山名為攝山,實是不能言盡山之美,莫如改名為棲霞山,兩位以為可好?」
太史慈撫掌大呼:「紅葉如霞,棲息於山上,這名字比原先的強過百倍!」
陸緹隨於吉遊歷四方,比這攝山更為高大、俊秀的名山大川也見得多了,但唯有這一次出遊,給她一份異樣的不同感覺。
這山其實並沒有什麼的不同,不同的是隨游的人不一樣。
而不一樣的人遊山,感覺中腳下的山也必然不同。
陸緹見自已不過隨口一句,便如心靈感應一般,高寵就說出了自已的心思,當下心中亦自暗喜,嘴上猶不由衷的說道:「一語而更名,似有不妥吧!」
眺望紅霞漫山,高寵豪氣頓生,笑道:「這山的名字也是有人起後才傳於世的,前人起的,後人也可改的,若干年之後,若再有人以為棲霞這名不好,再改過就是了。」
三人一邊說笑著,一邊往楓林的深處行去,但見行不多遠,前面有一座尋常的再尋常不過的木屋,遠遠的看去,就是一處山裡人家居住的地方,但近了看去,卻能分明感覺到它的與眾不同。
它建立一處突兀的陡巖上,從山腰處要想接近這所房子,只有門前的那一條險道,而雖然山坡上長滿了楓樹,但距離房子近處十餘丈遠卻是一片空曠,那裡的樹木早被人齊根的砍去,只留下一個個禿禿的圓頂,這樣一來任何人想要靠近這裡,不被發現是絕不可能的。
「約好的地方應該就是這裡了吧!」高寵停下了腳步,輕輕的說道。
陸緹這時已束好了青絲,恢復了書生的打扮,她打量了一下四周,點了點頭,道:「不錯。」
正這時,只聽得遠遠的一聲斷喝:「是揚州刺史高大人嗎?」
高寵尋聲看去,那聲音正是從木屋方向傳來,陸緹與高寵對視了一眼,大聲回道:「正是我家大人,敢問許家少主何在?」
這時,從木屋內跨步走出一名黑衣大漢,哈哈一笑道:「我家少主已候多時了,大人快請!」
說罷,此人快步迎上前來,攤開一雙雄壯有力的臂膀,將高寵一行攔個正著:「我家少主說了,此事機密,請大人單獨往屋內一敘!」
高寵面色一慍,道:「我這兩位兄弟不是外人,即便是軍機大事我也從不瞞著他們,去稟告你家少主,要是想報父仇的話,就不能婆婆媽媽、瞻前顧後的。」
這黑衣大漢臉色一陣潮紅,只低著頭回道:「請大人稍候片刻,我馬上去告知少主一聲。」說罷,又急急的返身往木屋而去。
太史慈望著這個黑衣人的背影,一臉的困惑,問道:「是何人擺這麼大的架子?」
高寵淡淡一笑,道:「子義,這些天你在養傷,可曾聽說上個月孫策在穹窿山誓師,將吳郡太守許貢給斬了祭旗之事。」
太史慈點點頭:「聽陸姑娘說許貢府上百餘口上至妻兒、下至奴僕皆被孫策的都尉朱治率兵屠殺,許家已被滅門。」
「這個消息不太確切。許家雖然被朱治抄了,但許家還是有人逃脫了那一場殺戳,這個人就在你我的眼前。」高寵望著木屋的方向,沉聲道。
「是誰?」太史慈問道。
高寵沒有立即回答,他看到了方纔的黑衣人又從屋內走出,他的身後出現了一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他腰懸長劍,只是定定的站在門口,眼神中透著一絲的絕望與決然。
「是他,許貢最小的兒子。」高寵道。
「請刺史大人看準了小人的步子!」黑衣人的言語雖然謙卑,但臉上神情卻有譏諷和自豪的得色,那箇中的意思就是沒有他的指引,高寵一行是到不了陡巖上木屋的,即便到了,想下來也還得他引路才行。
高寵笑了笑,抬步與陸緹、太史慈二人隨著黑衣人上得陡巖。
待到門前,那年輕人拱了拱手,道:「許無名見過刺史大人。」
高寵朝著屋內看去,見房內還有二名頭戴斗笠的黑衣大漢,那笠沿往下拉著,將一張臉遮得嚴實,看不真切,在他們的腰間,各插著一把無鞘的長劍。
「汝見我所謂何事?」高寵一邊打量,一邊問道。
許無名錚的一聲拔出劍,用雙指彈了一下,道:「大人是聰明絕頂之人,緣何明知故問,若非為報父仇,你我還有什麼其它好說的嗎?」
「要殺孫策可不是容易的。」太史慈道。
許無名一俾眼,看也不看太史慈,大聲道:「石印山一敗後,看來太史慈已不復當年之勇銳了,孫策領兵作戰雖勇,但在我們這些人的眼中,也並不是什麼殺不了的人物!」
高寵微微一笑,道:「早些聽聞許貢府上豢養數名死士,其中能人異士甚多,更有傳言能稍臾間殺人於千里之外,不知可有此事?」
「當然!」許無名挺起胸膛,自豪的回道。
高寵瞟了一眼房中兩人,譏諷道:「既有如此能耐,少主還找我作甚,直接去殺了孫策不就完了。」
那兩個帶劍漢子一聽,頓時倏的站起,一雙手各按在劍上,許無名的臉上也露出一絲的怒意,但很快就平復了神情,他朝著兩人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們坐下。
隨後,許無名大聲道:「孫策麾下繞帳親卒守衛甚嚴,沒有確切的情報,恐很難一擊制敵,故無名要報父仇,非得大人相助不可。」
高寵道:「你是要我軍暗探配合你的行動!」
許無名搖了搖頭,道:「我只要他們提供孫策每日的動向就可以了,其餘的事我們自會去辦!」
「我記得——,當初你的父親帶著人抄沒了我叔父全家,不想時過境遷,這樣的事落到了許家人的頭上,你說我答應你怎樣,不答應你又怎樣?」高寵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忽然間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好感,也許是相同的境地使然,也許是他身上的那一份決然的氣勢。
「若父仇得報,無名將無憾矣,倘留得一條性命,願以身為大人效命!」許無名坦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