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知豫章失陷的消息,椒丘的笮融軍卒已無心戀戰,開城降了太史慈,自此除了笮融暫未抓獲外,討伐行動基本結束。
正在我為平復豫章混亂的秩序而焦頭爛額時,卻見一騎快馬飛奔進城,乃是劉繇差人傳來令諭,命我速回海昏有要事相商。
一般情況下,劉繇是不用令諭這樣慎重的方式的,不知什麼原因,這一次竟動用了正式的令諭。難道說劉繇不行了要交待後事。
我就在這驚疑猜忌中,馬不停蹄的趕回海昏。果不其然,劉繇這些天來,不住的自責不已,病情日重,已好些日子水米不進,人也日漸削瘦。
許邵、許靖眾人延醫治理,卻始終不見起色。
等我趕到時,見太史慈也在,一問後才知他也是接到了劉繇的令諭而來。進得房內,只見臥床上,綿被覆蓋下,平平整整的,恍若無物。
我記得神亭嶺時的劉繇身寬體胖,體形甚大,若是躺在床上,當不至於看不到。
正在我胡思亂想之際,卻見一隻瘦骨嶙款的手顫微微的伸出被子,指尖費力的動了一下,指著我站的方向。我這才看到,劉繇那一張憔悴的幾乎不成樣子的臉,和一雙混濁臘黃沒有一絲的生氣的眼睛。
我走上前去,與太史慈、許邵一起肅立床邊,劉繇努力想用雙手支起身,卻沒有成功,只能不甘心的躺倒在床上。我瞧著劉繇的這個動作,忽然間心中湧過一絲悲哀,劉繇的一生就像方纔他做的動作一樣,有心無力,徒勞而無功。
若在和平盛世,劉繇出身高貴,漢室宗親皇公貴族的血統,是人人羨慕的王孫公子。
而在這亂世,卻是不幸。
其實,不幸的又何至劉繇一人。
劉繇雙目緊閉,嘴裡不住的低喃道:「冠軍候可來了嗎?」
許邵一把將我拉到床前,稟道:「少衝已在此處。」
瞧見劉繇這個樣子,我也有些於心不忍,忙道:「主公著我來,不知有何事?」
劉繇聽到我的聲音,強睜開渾濁的眼睛,支起身道:「繇恐不久於人世,特召諸公來此,囑托後事,以為明證。繇才疏無德,薄行失察,任用奸邪,失楊州五郡愧對天子之托。今幸有諸君相助,方保豫章一隅存身,然笮融欺我,行謀逆之事,我有心討之,不料卻反受其辱,心實不甘。只悔不聽少衝良言,召致慘敗。今幸有少衝輔佐,擊敗笮融,克復豫章,了我心願,我現在縱是死了,也總算可有臉去面對歷祖歷宗了。」
說到此處,劉繇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眼睛緊盯著我,道:「諸君之中,子將聲隆,子義驍勇,皆俊秀之士,然非辟疆之主。唯少衝年紀雖輕,卻勇武督智,有大將之才,惜我受奸邪蒙蔽,致明珠暗投。今我意封少衝為破賊校尉,統領全郡軍馬,望諸君合力佐之。」
我推脫道:「主公,,寵出身低微,這又如何使得?」
「以前,我劉繇曾經錯了許多次,但這一次,我相信我自已絕不會再看錯人。」劉繇掙扎著起身,渾濁的眼睛裡忽閃著一絲亮色,他的聲音執著而堅決。
我怔怔的看著劉繇,一時呆在那裡,眼前的這個病入膏肓的劉繇是如此的陌生,卸下「揚州牧」重擔的他已不再是身居高位的一州之牧,而是一個即將逝去的老人。等到我回過神來,抬眼看去,正督見劉繇已合上的雙眼裡,流露出一種旁人無法理解的哀傷。
「你們都去吧,我累了!」劉繇無力的揮了揮手道。
出了內宅,我們這一眾人來到議事的大堂,許邵環顧了一眼,道:「諸君可有異議!」
太史慈道:「少衝才識能為我素服之,便是沒主公囑咐,我也正想舉薦少衝為統兵之人。」
許靖遲疑了一下,道:「文休也謹尊主公令諭!」
「既如此,少衝便勿再推辭了。」許邵拍了拍我的肩頭,大聲道。
……
我站在城樓上,迎著風,孑然而立。心中卻是波濤洶湧,無法平靜下來。
豫章,就在我腳下。
北風,是從鄱陽湖那邊吹過來的,帶著絲絲的腥味,這是一塊物華天寶的土地,歷經戰火的它正迎來新的主人。
是的,現在我是這片土地的主人。
而我的身份是豫章郡——破賊校尉,授秩二千石,統領全郡的軍馬。
迅速擊敗笮融之後,我在軍中的聲望如日中天,加上劉繇的托咐,華歆雖然心有不甘,但也無可奈何,民意難違,我在豫章的地位不管他承認不承認,都已存於百姓的心中了。
豫章初定,百廢待興。等待著我的,是太多不為我這個年齡所熟悉的事情,賞罰將士,安撫降卒,遷置百姓諸般事務,一時哪裡理得出個頭緒來。
笮融失豫章後敗走入山,親信皆散,不久後為百越山民所殺。
記得那個提著笮融人頭跑來領賞的越族少年叫慕沙。長得倒是眉清目秀,嬌柔可愛,惹人歡喜。就是怎麼看怎麼不像是一個能夠提刀殺人,眼睛也不眨一下的漢子。
甚至有時,我覺得他都不像個男人。
破笮融取豫章後第三天,劉繇終因病重不治,身死於海昏。我將他的家眷從彭澤遷到豫章,讓他的兒子劉基做了主薄。劉基熟讀詩書,文才造諧不亞於許靖,做主薄當也稱職,當然,這些個命令還需要華歆這個太守的同意。
華歆是個聰明人,他見我輕而易舉逐走笮融、攻下豫章,也有些折服,又見我不濫殺無辜,推行仁義舉措,並善待降卒,安置流民,心裡也對我服膺了七八分。
況且,現在幾乎所有的將領謀士都站在我這一邊,華歆這個被架空了的太守所能做的,也只能是點頭應充。
破賊校尉,很是風光的稱號,可惜我第一天上任,碰上的卻是事情卻讓我頭疼不已。豫章城內,笮融脅迫來的數萬飢寒交迫、嗷嗷待哺的百姓聚集在府門外,正眼巴巴的看著我。
「笮融這個混蛋,真***該死!」我再也控制不住心頭的火氣,髒話也怒罵而出。
為解燃眉之急,我只好急令許邵、許靖從海昏、上繚等地盡快調拔糧草過來應急,但運糧只能解決一時之需,擺在我面前的更棘手的問題是這萬餘百姓的安置。笮融以信佛為名,聚斂錢財,蒙蔽無知的百姓千里相隨,如今卻留下這樣一個爛攤子叫我收拾。
我一時躊躇無計,遂召集眾人到城樓上商討對策,城頭寬敞,吹吹清新的北風,說不定集思廣益,就會有有好的辦法。
身後腳步聲響,華歆、劉曄、許邵、許靖都到了,太史慈已回到彭澤操練水軍去了沒有隨來,那裡緊靠著江夏、皖城,有太史慈鎮守著,才能威懾住黃祖、劉勳,好在商討治理內政的事情,太史慈來了也說不上一二三來,有華歆他們就可以了。
華歆見我,道:「校尉大人,可是在為上萬流民的安置而憂心?」
華歆沒有依著劉曄、太史慈喊我的字,也沒有依著士卒喊我主公,而是別出心裁的喚我的官職,華歆這樣稱呼,雖還有些個生疏,但倒也相宜。
我沒有計較這些,華歆雖然心氣高傲了些,在內政治理上確是個人才。用人者,當使其長,避其短,役其能,服其心。
我道:「知我心者子魚也。豫章平定,笮融伏誅,此皆諸君將士齊心之力,非寵一人之能。豫章乃四戰之地,南百越、北袁術、東孫策,西劉表,皆虎視於我,寵遵先主劉繇遺命,代守疆域,不敢稍有放縱。古人云:糧,治國之本也。糧足則民安、民安則國富,國富則兵強,唯豫章屢經戰亂,百姓流離,食無裹腹,民心不穩,為長久計,寵欲效漢武拓邊,屯田安民,修耕織以蓄軍資,息刀兵以養民生。諸君以為當否?」
劉曄聽罷,率先應道:「少衝所言極是,願聞其詳!」
華歆、許靖隨之相附,臉上皆有贊同之色,我道:「豫章得贛水、潦水、武陽水三江滋潤,平原廣闊,肥沃千里,昔時人煙稀疏,又賊患頻頻,才致荒地遍野。今長江之北戰事不息,為避亂而南渡者眾,豫章流民中多婦孺老弱,若驅之則無異於迫其死路,此不仁之舉,君子不肖為也。今我欲招募南渡流民開墾荒地,免徭役兵役,專事農桑耕種,以為民屯,民屯每屯五十人,分設屯長一人,民屯不受縣、亭所轄,直屬於屯田司馬,屯田司馬秩授三百石,專管農桑,位與縣尉同之。屯田以官牛耕種者,賦稅以四六為準,即私得四,郡得六,以自家牛耕種者,賦稅以五五為準,私郡平分,諸位意下如何?」
許靖原是北方南遷而來,一路南來受盡艱辛,知會百姓流離之苦,此時聽到屯田安民的意見,連聲讚許。
華歆怔怔的站在那裡沒有答話,我遂問道:「子魚,以為有何不當之處嗎?」
華歆緊盯著我,眼光中包含著幾多敬佩,一絲欣喜悄然露於臉上,華歆大聲道:「歆初來豫章之時,每見南遷之民衣食無落、住無定所,凍餓街頭,歆深憂之。只一時想不出妥為安置的辦法,今將軍一言點破要害,屯田安民,以民生息,既墾荒地,又使流民不離散,將軍所言,甚合吾意。」
我聽華歆改口稱我為將軍,不覺欣喜之至,雖然這一聲「將軍」,沒有劉曄、許邵他們喊我表字那般親切,但不管怎麼說,這說明華歆已開始逐步的接受我了。
我聽華歆諸人均無異議,道:「既是屯田,當有別於宗族分散墾種,我意著文休為屯田司馬,總領官牛供給、課徵租稅諸般事務。不知文休應允否?」
許靖之能,當在掌管百官禮儀,編撰史志上,我現在讓許靖來做屯田司馬,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
華歆、劉曄我還有大事相煩,管理屯田這塊就只有讓許靖來干了,反正郡裡一些個瑣事有劉基在那應著。
我如此相商,本無必要。然許靖乃漢之名士,出身士族世家,有道是士可殺、不可辱,讓他降了身份管理屯田事務,也需他點頭應允了才行。
好在現在的許靖歷經離亂,體味過百姓饑苦,已不是少年居於汝南家中只知讀書著作的許靖了,在我殷殷相請之下,許靖欣然應允,忙不迭領命下城樓準備去了。
屯田事畢,我轉頭看向華歆,道:「我曾聽子揚言,子魚與朝中楊彪太尉、馬大司農皆有舊,不知可信否?」
華歆不知我說這話何意,遂答道:「曄昔日曾與太尉、大司農同朝為官,故相熟之。」
我道:「吾主哀喪,州位空缺,此事尚未告知朝廷,不知子魚可否辛苦一趟,往洛陽朝見聖上,表主公之遺命,安豫章百姓之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