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戟法!潘臨作惡多端,如此死法也算是天理報應。」我正殺得性起時,忽聽一人高聲說道。
我從死屍上拔出短戟,轉頭擰神看去,只見一人二十上下,頭束冠巾,身著儒袍,一副文士打扮,然則手持利劍,劍尖滴血,又似身懷武藝,看樣子此人文武全才,必非尋常之人。
我見此人神情坦然,膽氣非凡,心中遂起了結交之意,便問道:「吳郡高寵在此見過,敢問先生高姓大名,祖籍何處。」
這人聽我相問,臉上神色一變,驚異道:「將軍可是神亭嶺上惡戰孫伯符的小將?」
我道:「正是。」
這人道:「原來汝便是高寵,既有如此身手,看來傳言非虛也。我乃淮南劉曄,因與上繚宗族有舊,今聞江賊來犯,特引部曲趕來相助。」
我腦子「嗡」了一下,問道:「可是去歲引刀斫殺鄭寶的劉子揚。」
淮南劉曄,其先祖乃是光武帝劉秀的子阜陵王劉延。劉曄七歲時,母親病困,臨終之時,告誡劉曄和他的兄長劉渙,你父親劉普的小妾,秉性惡劣,專於諂害他人,我身死之後,她必然會擾亂家庭,你們長大之後,如果能除掉她,這樣我就可以無恨了。等到劉曄十三歲時,對胞兄劉渙說:「母親吩咐的事情,我們可以做了。」遂持劍入內室殺小妾,隨後到母親墓前拜祭。
去歲春,揚州豪族鄭寶欲率宗族及部曲渡江南下,因聲望不孚,便邀劉曄為首,曄早惡鄭寶,遂設宴招待鄭寶,並在宴席所在伏下健兒,準備一舉除去鄭寶,不料鄭寶早有提防,滴酒不沾,劉曄見沒有機會,乾脆自引佩刀奮起斫殺,寶立斃,餘眾皆歸劉曄,秋十月,揚州陷兵火,劉曄率部曲投奔廬江太守劉勳。
那年輕文士笑道:「些許薄名,何足道哉!今日殺賊,比之斫殺鄭寶之流又何止痛快百倍。」
我見劉曄如此爽快,甚合我的性情,也大笑道:「如此,且看我兩人中哪個先擒了劉磐!」
我提戟環顧四周,戰場之上撕殺聲此起彼伏,金鐵交鳴聲隱隱作響,人影交錯中血光四濺。刀光劍影之間,除了我的士卒外,另外還有一支約三四千人隊伍在與我們並肩作戰。
這些人穿著不一,多為上繚宗民打扮,手裡拿的武器倒還算正規,棍棒刀槍齊全,不過是五花八門什麼都有。看樣子是臨時從城中各宗族抽調出來的家兵、部曲。在這支隊伍中,還有一百來人另成一隊,穿著統一的盔甲,以五人為一小隊,皆一手持刀,一手持盾,步伐十分靈活,進退井然有序,須臾之間,往往就能形成以多打少之勢,端是驍勇善戰。
這應該就是劉曄臨時招集起來的上繚百姓和部曲吧。我看了心中不禁暗生羨慕。
怪不得劉磐、潘臨會落荒而逃,敢情是遇到勁敵了。
在我軍與上繚軍民的聯合圍剿下,總數共約五百人的賊寇,在激戰二個時辰後有一百多人伏誅,三百餘人投降,那十來個做著發財美夢的叛逃士卒混雜著賊寇中,也沒能逃了性命,悉數被亂刃分屍,也算是報應了。
然江賊雖大勢已去,卻乃強悍異常,在賊酋劉磐的指揮下尤在拚命抵抗,作垂死掙扎。那劉磐也算有些本事,率了幾十個悍勇的江賊撕開一條口子,奪了一條賊船向鄱陽湖中逃逸。
我向不遠處望去,劉曄正引軍追擊潰散的賊寇,比之水上功夫,我等自不及劉磐來得諳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逃跑。好在此戰也重創了來犯江賊,潘臨還死在我的槍下,這也算是不錯的戰果了。
戰事將歇,唯一讓我感到不快的是,由於斥候的通敵,幕阜山伏襲事洩,倒讓劉曄佔了個大便宜,我留下一隊人馬打掃戰場,掩埋屍體,與劉曄被宗民促擁著進了上繚城。城中百姓夾道歡迎我軍剿賊凱旋,消滅了為禍多年的江賊,百姓們又可以過上一段平安的日子了,喜悅之情掛在每個人臉上。
我興奮之餘,不由感慨萬千,這與前些時見了我軍就跑的情形是何等的不同。
慶祝大捷,上繚城大宴三天,將士們終於盼到了可以飽餐一頓的大好機會,酒宴之上一個個醉得東倒西歪,吃飽得直打鬲。
宴席上,劉曄與上繚宗族大戶談起久安大計,我一時耳酣盡興,遂諫議抽集各族中精壯之士,統一指揮,成立一支破賊軍隊,肅除賊患,維持治安。其實,上繚並不缺精兵禦寇,關鍵就在於宗族各自為伍,大族者擁部曲多者一二百人,少則五六十人,若單獨與江賊交戰,自不能敵。
此番平賊能夠功成,除了得益於我軍與劉曄的幫助外,主要還是各宗族在存亡的關頭拋棄世俗宗族觀念,聯合起來抵禦賊寇的功勞。
與座的眾宗帥首領聽到我的諫議,紛紛鼓掌稱道。
劉曄坐在我對面,劍眉輕揚,道:「今笮融詐取豫章,害朱皓驅諸葛玄,不臣謀逆之心盡顯,不知少衝兄對此有何良策?」
我知道劉曄這是在有心考我,若是我輕率回答,劉曄必會輕我。
想到這裡,我沉吟了好一會,大聲道:「笮融,暴虐之徒,無義之輩耳,要破之,易也!」
劉曄見我說得信心十足,露出一絲莫測高深的笑意,道:「願聞良策!」
我笑道:「笮融取豫章,殺朱皓,此皆以詐取成事,君子不肖為也。我觀笮融其人,驕橫殘暴,荒淫奢欲,濫殺無辜,民必怨之,所以融附之者雖眾,然歸心者少,不足慮也。今時近歲末,融屬下多淮揚之士,思鄉之情日切,戰意缺缺。豫章,贛水之要衝,三面環山,一面臨水,此易守難守之所,破之不易。我以為破融當以攻心為上,攻城為下;圍城為上,強取為下,緩攻為上,急攻為下,待融勢窮末路,餘眾鳥獸散盡,我等盡可籠中縛虎,破笮融又有何難!」
這番話我說得慷慨激昴,大有指點江山,脾倪眾生之意。在坐的上繚各宗族首領聽我說得頭頭是道,紛紛交口稱讚。
唯劉曄聽罷,臉上不露聲色,平靜的說道:「少衝兄這三上三下之說語出驚人,恕曄孤漏寡聞,今日也是第一次聽得。」
我這番話說得頭頭是道,唬唬上繚的宗族首領或許還可以,像劉曄這樣的行家怕不可能。所以,儘管劉曄話裡客氣,但我知道這不過是出於禮貌罷了。
在上繚休整數日,忽有使者從彭澤快馬趕來,送來帛書三卷,我打開一看,一卷是劉繇號令征討笮融的檄文,上面有劉繇楊州牧的印章。另一卷內容則是:劉繇要即刻我趕往海昏與他會合的命令,而駐留彭澤的大軍也已在三天後趕往海昏。
我再打開最後一卷,卻是劉繇的任命書,那詔告估計是許邵擬的,文字顯得晦澀難懂的很,我仔細的瞧了兩遍,才知曉我已被任命為冠軍侯,授秩六百石。
冠軍侯,雖然比校尉還差了一階,但卻是能夠獨立統領一曲,且有六百石的俸祿,比毫無地位的什長要強過甚多,我知道這是太史慈在劉繇面前為我美言的緣故,若在以前,太史慈在劉繇面前也是說不上話的,但現在劉繇大將盡亡,正是用人之際,既然太史慈開口,劉繇也不得不讓他三分。
軍馬未動,糧草先行。得到上繚宗民的支援籌措,我盡起所部二千眾,引大軍離開上繚,邀了劉曄一道,向海昏出發。
一路之上,連我自已都猜想不到,劉曄會答應我的請求同去海昏,我原本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邀他的,不想他竟爽快的應允了,這其中的意味想破了頭也弄不明白,唯一得到的答案是劉曄想要看我的笑話,或許他早就知道我那三上三下之說是紙上談兵,一到實戰就原形畢露了。
經過與劉、潘兩賊的這一仗,使我對手下士卒的戰鬥力更有了清醒的認識,無論是單個還是整體,他們充其量都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與劉曄那一百名訓練有素的部曲都沒法相比,這也堅定了我要重新整訓隊伍的決心。
建安元年正月十五日,元宵節的***格外的分明,富庶的贛水下游平原村落縱橫、猶如繁星點綴天際,上繚到海昏這一帶是豫章郡有名的魚米之鄉,填飽了肚子後,原先不滿抱怨的士卒慢慢減少,我等待許久的機會終於面臨。
在大部分將士的下,我將二千人的隊伍重新按按「二伍一什、十什一隊、十隊一屯,二屯一曲」的編制進行了調整,伍長、什長由士卒直接投票產生,隊率、屯長則由已選出的伍長、什長推舉,同時,在每一隊均設立參軍一名,負責監督軍律、陣法操練等項事宜。
最終,經過層層的挑選,一大批出身貧寒低微卻作戰勇敢的士兵湧現了出來,隨之淘汰下來的是那些平日裡作威作福的兵痞子,其中,神亭嶺上倖存下來的那些士卒佔了一大半,在破賊的戰鬥中,他們作戰勇敢,遵循將令,受到了其他士兵的擁戴。
在具體的實施過程中,作為旁觀者的劉曄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在同等的機會下,號令統一的劉曄部曲斃敵數目比未經整訓的我軍將士多了好幾倍,在這種無形的刺激下,整編過程的順利超乎我的想像。
一段日子處下來,我和劉曄談得甚是投機,劉曄學識淵博,謀划行軍佈陣事無疏漏,實是輔國之良臣,佐世之奇才,他的一些見解也讓我這個淺識文墨的粗人受益非淺。
海昏,贛水、武陽水併入鄱陽蝴之所在,星分翼軫,地接衡廬。襟三江而帶五湖,控蠻荊而引甌越。舊時原為沼澤之地,後為南遷避亂而來的百姓圍湖開墾,遂成良田千頃。
劉繇決定屯兵於海昏來謀伐笮融,主要是為了籌糧之便。在路上這一耽隔,等我軍到達海昏時,劉繇與太史慈已先趕到,我見劉繇比之昔日神亭嶺時更顯蒼老,臉上憔悴之色給人以病入膏荒的不詳之感,想是連番敗仗,又兼大將俱亡、士卒離心所致。
太史慈見我到來,大喜之至,忙奔過來與我敘話,這次短暫分離之後的相聚,我們兩人都倍感珍惜。
劉繇身旁還有二人相伺,一個是許邵,另一個看約四五十歲,衣冠朝帶,神情肅穆,待一一引見,我方知乃是許邵之從兄——汝南許靖。
許靖,字文休,汝南平輿人。少與從弟劭俱知名,並有人倫臧否之稱,而私情不協。孫策東渡江,許靖遂欲取道豫章往交州去,投士燮處避難,到了彭澤恰好碰上笮融謀反之事,不得已滯留了下來。
我知許靖夙有名譽,以篤厚為稱,以人物為意,乃「大較廊廟器」也。不敢怠慢,連忙上前施以大禮,以示尊重。
這一次劉繇與我會面,儀式雖然簡單,但從劉繇及許靖等人的態度中,我感到了他們對我的認可,這是我一直所期望的。
欣喜之餘,我竟忘了向劉繇、許邵、許靖介紹劉曄。等回過神來,卻見劉曄早與許邵敘談起來,一問才知劉曄與許邵在揚州時就已認識,此番相見自是欣喜萬分。
一陣寒暄過後,各自按身份坐定,劉繇居中,許邵、許靖、太史慈與我分立於左右兩側,劉曄是賓客,劉繇特意給了他一個座位。
這一場酒宴直到深夜方才散席,對於劉繇來說,自從孫策渡江南攻以來,連戰連敗,差一點連落腳之處都沒有,他的心情一直鬱悶不暢,這一次見舊部一一歸附,心中自是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