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天山,位於黑石城西北方六十里地外的山嶺深處,乃是席家歷代家主逝世後的安葬之地,因山頂屹立著一塊高達二十丈的錐形巨岩,如似指天般,因而被冠以朝天之名。
從西城門出發前往朝天山,五十里地內皆是一覽無遺的開闊平原,隨後十里地則需在地勢起伏的山間繞行,由於這一片領域大多都是荒野墳山,自然沒有人願意在附近安家,除非到了每年祭祀祖先的特定日子,否則平常鮮有人跡出沒。
午時,從備受關注的城主府西門陸續駛出五輛黑蓬馬車,在隨行至少百名身穿鐵鎧,頭戴獸紋遮面盔手持鋒銳鋼槍的禁衛兵,以及四十名輕甲騎兵的開道殿後護送下,陣列整齊的穿過西大道出了城,一路揚塵的往朝天山所在方向浩浩蕩蕩而去。
對於這一幕,黑石城的人們並不為奇,血衣歸來的城主長子在得知父亡之訊的情況下,首要的一件事,肯定是前往朝天山拜祭。
只是,沒有幾個人注意到,此次隨行的百名步卒,四十名騎兵,既不是城主府內的親衛,也不是三軍精銳士卒,並且,馬車雖有五輛,可其中本該坐著七夫人蘇鶯和其子的那一輛卻是空蕩蕩的。
雖有步卒隨行,但車隊前行速度卻並不慢。
一個時辰後,馬車駛出了平原,進入了地勢起伏迂轉的山地區域。
獨自坐在第三輛馬車內的席洛伸手拉開車簾望出去,入眼的皆是一個個高低不平的孤墳土包,以及漫山遍野的雜草,一道道風拂中偶見片片褪色的冥紙在草叢間時起時落,蕭索而蒼涼。
合上車簾,席洛輕輕呼吸了一口氣,攤開滿手汗漬的左掌心在坐榻上擦了擦,旋即又握緊了拳頭,整個人繃著身子,好似如臨大敵般直直的坐著。
當一開始走出城主府,見到蘇莽帶來的百名步卒和四十名騎兵時,席洛便知道,這一次朝天山之行,已經不再是他與秦佢起初計劃的單方面設伏誅殺蘇莽,而是與蘇鶯蘇莽二人最後且最直接的一場博弈,誰能活著回去,誰就是最後的贏家。
席洛發現自己確實小看了蘇鶯這賤貨,這女人雖非大智若妖能辨清事事真相,但卻擁有著男人所無法比擬的敏感,一見形勢不對便能毫不含糊的立即施以最後的殺招,果然是女人心海底針,尤其還是一顆毒辣的女人心。
車隊依舊快速行駛著,距離朝天山腳越來越近,坐在車裡的席洛心也擰得越來越緊,手裡冒出的汗水已經浸到了坐榻上,染濕了一大片痕跡。
此時,附近皆是一片光禿禿的墳山,不見樹木,更見不著一個人影,逃無避處,實乃殺人奪命的絕佳場所。
倘若蘇莽決定在此地動手,席洛根本想都不用想自己還能不能活著,百名步卒,四十名騎兵,可謂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就算扯破嗓子大呼救命,也只能憑添淒涼。
席洛現在唯一能做的,只能是祈禱,祈禱坐在最前面一輛馬車裡的蘇莽睡著了。
事實上,蘇莽還真是睡著了,昨夜他在城東一家青樓銷魂窟馳騁到快寅時才收場,接著沒睡幾個時辰便被席洛回到黑石城的消息弄得急急去了城主府,自出了西城門後,馬車顛顛簸簸一晃一晃的更讓他睡意大起,因而一覺便睡到現在還沒醒過來。
否則,以蘇莽的個性,根本不可能到如今還未動手,整整百卒四十騎戒嚴,別說是在這種無人出沒的荒野墳山,就算是在大道上,他也足能掩人耳目的進入席洛所在的馬車,輕而易舉取走席洛性命。
「霍……霍……」
為首的馬車內,蘇莽正打著呼嚕酣然大睡著,約莫過了十分鐘,馬車使下坡道,進入一處谷中時不小心壓到了一塊石頭,「砰」的一聲狠顛了一下,突然將他驚醒了過來。
蘇莽睜開細縫般的雙目,揉了一把臉,朝車外大聲問了一句:「到哪兒了?」
車外立即傳來回應:「稟大統領,只差一里地便到朝天山下。」
「都快到朝天山了?老子睡了這麼久?」
蘇莽怔了怔,旋即眉頭一鎖,目露寒光的喝道:「都停下!」
伴隨著這一聲喝令,本疾行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旋即便是一道道立馬踏蹄聲,待揚起的塵土隨風消散後,所有騎兵和步卒都一動不動的立在了原地。
這一刻,第二輛馬車內坐著的席洛,連呼吸都止了下來,目中一片複雜之色的暗暗念著:「秦佢啊秦佢,你安排的人手再不出現,我可就真要徹底玩完了……」
「嚓!」
當聽見前方蘇莽跳下馬車後的落地聲後,席洛更覺胸口似多出了一柄無形的尖刀頂著般,在心臟猛然收縮不動的剎那,他甚至聽見耳邊出現了一陣鳴響。
這種只能等待救援,將希望寄托於他人身上的無力感,卻是第一次讓席洛深深的意識到了一件事。
如果能像秦佢所形容的蘇莽那般,一個人便擁有足以勝過百人的實力,此刻,又何須將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不知道安排在何處的狼獠軍士卒們身上?
上一世,人與人之間雖然往往也有最原始的生死較量,但,個人的實力始終是渺小的,更多能憑借的,只能是「勢」,因為哪怕將肉體鍛煉到極限,終究敵不過一枚子彈。
但此生所處的世界,人能夠掌控到的力量,卻是遠遠超乎想像,不提那些尚未弄清楚由來的元石,以及至今仍未徹底恢復的關於所謂的「巨兵」,單是純粹的個人實力便已可達到像蘇莽那般的存在!
蘇莽,顯然絕非這世界真正的強者,否則,定然不會窩在這個連玄士都幾乎不見的偏遠之地!
當可百人敵,便可無懼此今困境。
當可千人敵,又何需費勁心機步步為營?
當可萬人敵,區區城主之位,何嘗不是探囊取物!
若能十萬人敵時,什麼地位,什麼勢力,什麼爾虞我詐,已然是狗屎!
想到這一切,席洛頓時緊握雙拳,狠狠咬著牙,在心中如刀刻般起誓,只要能活下來,一定要看看,這世間極限!
兩世為人,豈能安於現狀,永遠守在黑石城坐井觀天自欺終老?!
因而,今日有百卒圍,他日或許便有千軍,萬馬困!
若不想永遠將生命寄望於他人護,最終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實力!
就在這時。
「嗖——」
忽然傳出一聲破空異響。
「啊!」
一道慘呼聲,四周立即揚起一片驚馬長嘶。
但剎那間,密密麻麻的弩箭,卻已從谷中高處如暴雨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