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狼獠軍大統領府以西橫向十里地外,有一處匯聚諸多大小治官,督營,兵長,富商宅邸的區域,常被人們稱為顯貴之地,其中尤以一座門口墩立兩尊六尺高石雕虎像的府邸規模最為龐大,地位也最崇高。
這便是虎目軍大統領府。
此刻,在統領府後殿中庭,一棟置於碧荷池水中央,大門朝南而開,僅剩一座臥波長橋供人通行的重簷殿式建築內,披散長髮,一身錦衣便服的席坤義端坐在大堂首座,手裡拿著一封書信,滿臉的冷諷笑容。
堂下坐著兩名沉默不語的年輕男子,年約二十三四歲,一人身穿簡易戎服,體型健壯,孔武有力;一人微瘦,玉簪白袍,顯得文質彬彬,雖然氣質截然不同,但細看相貌卻極為相似,明顯是兩兄弟。
這二人便是席坤義的長子席盛和次子席茂,分別在虎目軍中擔任次百夫長和軍備次司治,年紀輕輕卻掌有實權,風光無限,再加上黑石城有一批自詡「青年俊才」的官家富家公子哥們將二人冠以「黑石雙傑」的稱號,眾捧諂讒之下自是鮮衣怒馬,心性跋扈,平日裡沒少做仗勢欺人為虎作倀的事情。
收起書信,席坤義目光掃過堂下的席盛和席茂,慵懶的靠著紅木寬椅,似笑非笑的問道:「嘿,你們說說,秦佢這是玩的哪一出,竟然發帖邀為父晚上過去一敘?」
最先回話的是性格粗魯的席盛,冷哼了一聲,目有怨氣的道:「肯定沒什麼好事,父親甭理他就是了,記得上次在騾馬街他不僅抓了我兩名隨扈,甚至還想把我也一併抓走,若不是父親趕到,我一身軍職恐怕便會葬送在此小人手中!」
席坤義一聽,直接橫了席盛一眼,冷冷道:「你還有臉提這事,為了一個女人居然敢大張旗鼓的帶隨扈過去與人爭鬥,下手也沒點分寸,三條人命擺在那兒,百餘人圍觀,別說是秦佢,就算是為父路過,也必須把你們給扣住。」
席盛縮了縮脖子,嘀咕道:「我不是戴了面具麼,有誰認得是我。」
「也虧得你戴了面具!不然你已經被秦佢給送到刑獄前途盡毀!」
席坤義狠狠道了一句,然後把目光轉向一直沒說話的席茂,仍有餘怒的道:「你也說說,為父究竟是該去還是不該去。」
有大哥席盛前車之鑒在先,一身白袍的席茂斟酌了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道:「我覺得,父親應該去。」
席坤義抬了抬下巴,示意繼續說下去。
「孩兒是這麼想的。」
席茂眼珠子轉了轉,故作深思的道:「秦佢歷來與父親關係不佳,這一次竟主動發帖邀請,可見他必有所求,至於求什麼,在孩兒看來,應當與黑石城現下的局勢有關。」
席坤義神情終於好轉了一些,瞇眼道:「何以見得?」
席茂輕咳了一聲,倒是極認真的解析道:「眾所周知,秦家歷來奉行城主一脈以長子嫡孫為繼,可如今,本該繼承此位的那個小崽……小堂叔至今未歸,已落上不孝之名,恐怕很難再順利登位,更何況,旁邊還有那位七奶奶從一開始就盯著這個位置,外加青翼軍大統領蘇莽,秦家獨臂難支,還從死裡面得罪了七奶奶,照這麼下去最後肯定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秦家估計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這才想邀父親過去,估計是想讓父親施以援手,助秦家倖免於難。」
「援手?」
席坤義瞇著雙目冷聲道:「為父倒是恨不得秦家立即從黑石城消失。」
席茂輕笑了一下,道:「但孩兒以為,父親應當更希望先看一看,往日眼高於頂的秦家父子,在有求於人時又會是怎樣一副嘴臉吧?」
「哈哈哈……」
席坤義頓時大笑了起來,站起身,走過去拍著席茂肩膀,滿臉讚許的誇獎道:「不錯,沒讓為父失望,比你大哥有出息多了,回頭去賬房領一百金,算是為父獎賞你的。」
拍了幾下,席坤義又皺著眉頭罵了一句:「還有,以後他娘的少去那些煙花之地!看你身子骨都被掏成什麼樣了?給老子節制點!要不就學學你大哥,找女人至少也去找點像樣的!」
罵完以後,席坤義便拂袖離去了。
剩下席盛席茂兩個在大堂裡你瞅我一眼,我瞅你一眼,各有各的得意。
夜裡。
一輛由兩匹黑鬢駿馬拉著的豪華而寬敞的黑蓬馬車,從虎目軍大統領府東門「霍霍——」行出,在總共四十名身穿鎧甲,全副武裝的府衛兵慢跑護擁下,緩緩開往了狼獠軍大統領府所在的方向。
半個多小時後,這輛馬車停在了狼獠軍大統領府南門小廣場。
車停穩,席坤義拉開車簾看了看,待瞧見一身墨綠衣袍的秦佢正站在台階上,勾嘴露出些許嘲諷笑容,合上車簾,直接在車內閉目養起了神。
見此狀,站在門口的秦佢皺了皺眉,最終還是邁開腳步主動走了過去,來到車前後,微微笑著道:「恭候席大統領多時了,請!」
車內的席坤義只是微微睜了睜眼,卻依舊不做回應。
漸漸,行走在廣場附近的人們注意到了這奇怪一幕,陸續駐足好奇的望了過來,雖然已是夜晚,但仍有人眼尖的識出了席坤義的馬車,同時也有人瞧見站在馬車前的秦佢,不過因兩人地位實在尊高,忌諱莫深,哪怕隔了老遠依然無人敢竊語議論,但人們心裡卻是詫異無比。
席坤義作為虎目軍大統領,官職固然高過秦佢半級,但這也僅局限於軍中,在黑石城二人的地位則完全相當,如今席坤義乘車做客秦家,身為家主的秦佢在正門立身遠迎已經十分符合禮數,席坤義自當下車過去。
然而,現在的情況卻是,面對自降身段主動迎來的秦佢,席坤義不但不下車,甚至還讓秦佢無比尷尬的候在一旁,此般姿態,哪怕是城主親臨秦府也從未如此過。
十分顯然,席坤義就是要讓秦佢出醜。
「席大統領若還有他事在身,那在下也不便多擾了。」
秦佢再度發話,笑容依舊,然後轉身欲回府。
「啊,方才不小心睡著了,失禮失禮,還望秦副統領府莫怪。」
車簾掀開,席坤義一邊大聲道著,一邊跳下車來,話雖如此,可卻連哈欠都懶得裝一個。
「請。」
秦佢也沒有廢話,伸手虛引一下,與席坤義齊行走向了統領府正南門。
「為何不見老統領?」
進了統領府,席坤義佯裝疑惑的問了一聲,接著似想起什麼,仰頭恍然笑道:「倒是忘了,老統領已在聚源樓醉酒一日一夜未歸,雅興不減當年,實在令我輩歎服。」
話畢,席坤義望向秦佢眨眼好奇道:「秦副統領,莫非家中有喜事不成?不妨說來說聽聽?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
秦佢毫無情緒波動的道:「確有喜事,但目前尚不足外傳,待過些日子再告知席大統領。」
「哦?那我便等著了。」
席坤義揚眉回道,目中卻浮現出一抹嘲弄之色。
不多時,一行人來到位於秦府正殿右方的風狼殿前,此乃秦府專門迎待賓客的正式場所,築於一丈白石基台上,殿高十丈,雕樑畫棟,簷刻卷雲走獸,朱瓦鱗次櫛比,既是華貴又不失厚重。
「你們就在外面候著吧。」
走到登殿石階下,席坤義揮手向身後四名扈從發令道,然後甩了甩衣袖隨秦佢沿著台階上行,並仰頭望向聳入夜幕的風狼殿,神情傲然的問:「不知秦副統領今日發帖相邀,究竟所為何事?」
秦佢微微笑了笑,道:「席大統領不必心急,進殿後在下自會闡明。」
「這風狼殿,似乎比本統領府中的正殿還大氣。」
席坤義勾嘴笑了笑,見秦佢沒有要搭腔的意思,頓時語帶寒鋒的補了一句道:「就是不知,這座府邸還能姓秦多久。」
秦佢聞言,神色顯冷的稍皺了一下眉頭,卻沒有接話,只是微加快了些腳步。
席坤義冷笑著跟上步伐,待進入風狼殿,卻怔了怔。
殿內,竟然空蕩蕩的,既無婢女,也無宴席。
回過神後,席坤義表情立即變得一片忿然,猛一轉頭,目中竟是怒意的盯著秦佢,斥聲道:「秦副統領,這便是你們秦家待客之道?」
「席大統領勿急。」
秦佢轉身面朝一方,拍了拍手,道:「把菜送上來。」
話音落下,大廳右側的廊道中,頓時走出兩名壯漢,二人挾持著一個五花大綁,口中塞著棉布條,頭髮繚亂,面色蒼白的少年來到了大廳。
此刻被挾持著這名少年,正是席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