昊帝登基的第一個新年,帝都一如既往地綴金張彩,煥然一新。瑞雪錦繡,輕蓋紅樓碧閣,讓這天地顯得格外靜謐。比起其他地方,一向熱鬧的上九坊雖也是鞭炮起伏、車水馬龍,但卻有種凝重的氣氛如雪下凍層,厚厚沉積,經久不化。
從初一清早直到初十,湛王府門前輕車走馬,絡繹不絕,從未間斷。正考司中賬冊如山,珠算連響,晝夜無休。
新正元日,昊帝攜皇后登明台接受朝臣朝賀,賜宴太華殿,卻取消了其他慶祝活動,接連頒下數道聖旨,督促虧空清查。其決心之大令那些閥門貪蠹心驚膽戰,更令不少清官直吏拍手稱快。
中樞虧空查得順利,致遠殿龍案之上很快堆滿了大臣請罪的奏疏。夜天凌顯然對這些東西並無興趣,全部回通政司,真正讓他關心的是入駐各州的監察御史們每隔三日八百里快遞入朝的奏報。
和中樞相比,各州可謂全軍覆沒。誰都知道這所謂的政治清明必有隱情,但卻始終無法切中要害。究其原因,問題還是出在用人上,那些監察御史雖然是剛正廉潔,但畢竟自來在帝都為官,不能完全瞭解下情,僅僅監督各州官員自行清查,官官相護,串通一氣,自然難以奏效。因此這個新年成了夜天凌和卿塵最不輕鬆的新年。
初十復朝,抱病已久的湛王重新入朝理事。早朝時間未到,大臣們三三兩兩聚在肅天門前,他一出現,大家紛紛上前見禮。
湛王如往常般溫言緩笑,因還在孝中,他穿的是一身素錦五龍冠服,不加紋飾,不綴金玉,雖看起來形容清減了些,舉手投足間那風采卻依舊奪人眼目。朝臣眾星捧月般圍在四周,他如白鶴獨立,卓然不群,儼然冠領群倫。面對眾臣的逢迎問候,他一律是淡笑相對,衛宗平站在離他數步之遙的地方,思量著該如何上前招呼。
那天在尚書省和殷監正鬧得不歡而散,衛宗平回去以後氣性平息,倒生出些悔意。最近清查虧空、絲綢折俸,大多數朝臣都對昊帝腹誹頗深。年前有幾家大的綢緞坊突然閉門歇業,坊間火熱的絲綢生意一下子便冷了下來,官員手中的絲綢眼下無人敢買,也無人敢賣。緊接著,帝都中又流傳起一些說法,暗指蓮妃當年所育並非皇族血脈,朝野上下傳言紛紜,漸生動盪。衛宗平審時度勢,湛王看來是越佔了上風,步步先制人。何況再怎麼說,湛王妃可是衛家的女兒,這他不得不思量。
但是年初三衛嫣回門相府,竟然滿腹怨怒。衛宗平和夫人追問方知,她前些日子為點兒小事責罰府中一個侍女,湛王卻當著府中眾人駁她面子,不但親自攔了下來,還將人從她那裡帶走。最令她無法忍受的是,隔日府中掌儀女官前來知會,湛王竟給了那女子侍妾的名分,命其隨侍煙波送爽齋。
衛嫣氣得不輕,認定湛王這是借此事偏袒靳慧。衛宗平聽了後立刻敏感地想到最近和湛王的關係不甚融洽,這莫不是一個警醒?想到此處,他往湛王看去,湛王的目光正巧越過幾個大臣落在他這邊,清俊的眸子勾起一笑。
衛宗平忙拱手:「王爺!」
夜天湛微微頷:「衛相早。」
衛宗平道:「王爺身體康復,能夠入朝主事,著實讓我們鬆了口氣。」
夜天湛道:「有勞衛相掛心。」簡簡單單幾個字,點到為止了。衛宗平原想和他多聊幾句,緩緩近日來的僵局,恰巧太極殿前三通鼓響,肅天門緩緩洞開,早朝時辰已到,衛宗平只得讓了讓:「王爺請。」
夜天湛淡笑,舉步先行。
鼓聲剛停,禁鐘響起,帝都凡四品以上王公官吏肅衣列隊,分文東武西魚貫入肅天門,登階循廊分班侍立。其餘四品以下的官員候於肅天門外,行三拜九叩之禮後,向北拱立靜候旨意。
丹陛煊彩,紫簷飛雲,朝陽穿透雲霞,在御道龍階上照出一片奪目的金光。太極殿前三聲清脆的鞭響,傳旨內侍悠長透亮的嗓音傳聞內外,「皇——上-——駕——到!」
剎那間,從肅天門外廣場之上,到殿前御道兩側以及金台御幄下東西簷柱之間,近千名文武百官同時叩跪,原本四處竊竊私語的場面頓時變得鴉雀無聲,肅穆非常。
昊帝冕冠袞服,登臨御座,淡淡垂眸之間,眾臣叩,山呼萬歲之聲響徹入雲。御座前玄色廣袖微抬:「眾卿平身。」
「謝陛下聖恩!」百官叩謝恩,起身按部就班而立,準備奏事。卻聽靜鞭再響,先有兩名殿前內侍手捧聖旨步下金階,黃帛一展,高聲宣讀:
「……為臣之道,職在盡忠,其有朋黨比周,負國謀私,事資懲戒,必正典刑。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文瀾閣大學士齊商,久從禁署,謬列鼎台,恣意妄為,政行貪蠹。朕初臨萬邦,務於宏大,每存容恕,冀有悛心。而乃不顧憲章,敢行欺罔。宜從貶削,以儆傚尤!齊商領旨謝恩!」
御旨天威,當頭一個晴天霹靂,將齊商震懵在殿前。殿中內侍立刻上前除去他的官袍玉帶,就地罷免,回身復旨。齊商跪俯於地,惶然抬頭看向立於群臣之,御台之旁的湛王。卻接著便聽第二道聖旨下——正考司卿斯惟雲擢升戶部,授尚書僕射兼戶部尚書。年前禮部尚書空缺,由欽天監正卿烏從昭接任。
這兩道聖旨未經中書門下兩省擬審直接頒布,當朝革辦、提調三品大員,事先誰也不曾知情。聖旨中明著是責斥齊商,但朋黨之類分明暗有所指。殷監正按捺不下,便要上前奏保齊商,卻被湛王盯來一眼壓了下去。他正不明所以,只見湛王目光往衛宗平身上落去,似乎漫不經心地,便和衛宗平打了個照面。
衛宗平心頭一凜,片刻之後,他拱手出班,上前奏道:「陛下,齊商自聖武朝始便入主戶部,素來行為端謹。戶部虧空雖確有其事,也不能全怪在他身上,是否應該貶黜,宜再商討。再者,欽天監責任重大,突然將烏從昭調至禮部,一時也難有合適之人接任,還請陛下再行斟酌。」
衛宗平說著,抬了抬眼,卻見御座之上,皇上唇角微挑:「欽天監職責特殊,有別於各部,立時找人代替烏從昭的確並非易事。朕體諒你們的難處,已幫你們選了一個人。」一抬頭:「宣莫不平。」
傳旨內侍立刻高聲傳旨:「宣莫不平!」
一聲聲傳召遠出殿外,直入紫雲丹宵。眾臣皆盡驚詫,紛紛相顧議論,翹看望。
二十餘年前,莫不平便曾主理欽天監,其星相預言料事如神,屢言屢中,在當時聲名斐然。天命之說,神鬼莫測,時人篤信甚深,趨近追從,無形中便在莫不平身邊形成一股不可小覷的勢力。以至於後來,欽天監每一言幾可左右朝局,逐漸令天帝心生忌憚。莫不平有所察覺,隨即辭官而去,那時也在朝中引起過不小的震動。此時他復出朝堂,群臣心中不免生出同樣的想法——天命所歸。
不過須臾,莫不平登階入殿,灰衣布袍飄然,一身仙風道骨,眼中精光落於人身,如透肺腑,卻只一掠而過,至御前,行九叩之禮,朝見天子。衛宗平深知莫不平在朝野的聲望,此時方知前些日子皇上以帝師之禮延請莫不平還朝,傳言非虛。皇上此時令莫不平免禮,俯視殿前眾臣,含笑問道:「朕欲以莫先生為欽天監正卿,眾卿以為如何?」
鳳衍眼角往衛宗平那裡一瞥,隨即先行奏道:「陛下聖明,識人為用,莫先生得歸社稷,實乃我朝之福,天下之幸!」
「衛卿意下如何?」皇上看向衛宗平,淡淡再問。
雲淡風輕的問話後,一道深邃的注視落在身上,衛宗平雖不願附和鳳衍,卻礙於這目光中的壓力,不得不俯身道:「莫先生德高望重,臣……並無異議。」
皇上聽了這話,唇角那絲笑意緩緩加深,點頭道:「朕今日得莫先生入朝輔弼,實為一大幸事。太上皇昔日所用的肱骨老臣,朕都一樣敬重。日前中書有表,翰林大學士穆元、弘文、孫普等幾位老臣已年逾古稀,仍舊每日早朝,十分辛苦。朕心不忍,特許他們一月一朝,賜座太極殿,免跪叩之禮。」
「臣謝陛下隆恩!」幾位老臣相繼出列,叩謝聖恩,龍階之前高冠朱纓、皓白鬚,一片巍巍顫顫。衛宗平心裡又往下沉了幾分,穆元等人都是與湛王關係密切的老臣,在朝中說話極有份量。眼前皇上幾句溫言話語,一番寬仁體恤,實則是將他們逐出朝堂,這無疑是大大削弱了湛王的影響力。他看往湛王,湛王那溫朗的面容之上亦無法掩抑地掠過了一絲陰霾。
面對這接二連三的強硬措施,夜天湛心底那陣焦躁過後,當即恢復了冷靜。此時斯惟雲正奏報近來虧空清查的幾處大項,隨著他肅正的聲音,已有幾名大臣跪前請罪。皇上尚未表態,但剛有齊商的前車之鑒,可以想見這幾人的下場。夜天湛目光轉往御史台那面,當眾廷議,接下來就是御史彈劾跟著罷免了,他整一整思緒,平心靜氣地繼續聽下去。
斯惟雲奏畢,大殿中鴉雀無聲,靜可聞針。唯有皇上清冷的聲音傳下:「你們還有什麼話可說?」
階下跪著的幾個大臣無不汗流浹背,惶恐難言。突然,丹陛之前有人道:「陛下,斯惟雲方纔所言之事,臣有異議。」
潤玉般的聲音,輕若流水,緩似清風,淡淡響起在大殿冷凝的氣氛中,令人渾身一鬆。沿著那聲音,是一雙溫文爾雅的眼睛,眼稍輕佻,正對上皇上的目光。
滿朝文武,有誰敢和皇上這般對視?那眼中含著笑,皇上亦神色清淡,朝臣們卻人人心弦緊繃,屏聲斂氣。
「你有何異議?」片刻之後,皇上徐徐開口。
湛王有條不紊地奏道:「陛下,各部的賬目冗雜繁多,正考司成立日短,想必對其中有些情況並不是很清楚。據臣所知,方才說的幾筆虧空實際都有去處。第一筆一百七十二萬,是聖武二十二年永、和兩州通汶江渠,工部預算不足,由戶部追加補齊;第二筆八十五萬,是聖武十七年東州蝗災,顆粒無收,曾自中樞撥糧賑濟;第三筆一百四十萬,是聖武十九年平定東突厥之後,臨時撥往邊城的軍費,於此相同後面還另有兩次北征,共比預期多耗庫銀近三百萬。最近的一筆是聖武二十五年為迎接吐蕃贊普及景盛公主東來中原,禮部及鴻臚寺籌備典儀的實際花銷,數目不多,大概只有四十萬左右。再者就是京隸瘟疫、懷灤地動兩次天災,太上皇當時曾下旨出內幣賑災,這筆錢實際上是由戶部先行墊付……」他條理有序,緩緩道來,斯惟雲方纔所奏之事幾乎無一疏漏,天朝這些年的政情皆在胸間,信手拈來。有些不熟財政的大臣難免一頭霧水,但明白的卻已經聽出其中關鍵。
就這麼幾句話,避重就輕,原本近千萬的貪污一轉眼變成了挪用。貪污罪大,挪用罪輕,何況這種挪用難以界定查處,也沒有人知道究竟有多少流入了大臣的私囊,要追討就更是遙遙無期。
湛王說話的時候,御座上皇上始終面色冷淡,一雙深眸,喜怒難辨,此時問道:「若照這說法,搬空了國庫也是情有可原,朕非但不該嚴查,還得謝他們為國盡忠了?」
湛王從容說道:「陛下要查虧空,是清正乾坤之舉,臣甚以為然。但臣身領戶部之職,既知其中隱情,便應使之上達天聽。此臣職責所在,還請陛下明察。」
有湛王撐腰,殿下幾名大臣不似方纔那般忐忑,慌忙叩附和,「臣等惶恐,請陛下明察!」倒像受了莫大的冤屈。
夜天凌抬眼掃向他們,冷冷一笑:「湛王提醒得好,朕還真是忽略了這一點。既如此,朕便先查挪用,再查虧空,每一筆賬總查得清楚,該索賠的一分一厘也別想僥倖。」
湛王的語氣仍舊不疾不徐,問題卻見尖銳:「臣請陛下明示,這挪用該怎麼查?其中賑災的內幣,當年為太皇太后慶壽所撥的絲綢賞銀,戶部是否該去找太上皇和太皇太后追討?」
話音一落,大殿前驚電般的一瞥,半空中兩道目光猝然相交,隔著御台龍階,透過耀目的晨光,如兩柄出鞘之劍,劍氣如霜,鋒芒冷然,直迫眉睫。
「問得好!朕日前頒下的旨意中早就說過,虧空之事,不能償還者,究其子孫。涉及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的挪用,朕來還!」
皇上此話一出,群臣相顧失色,就連湛王也沒想到他連太皇太后和太上皇的舊賬也不放過,頓時愣愕當場。
漓王素來是應付朝堂,懶得參與政議,這時突然拱一拱手:「陛下,臣向來花錢沒數,沒有多少家底,但願意共同償還這部分挪用,為陛下分憂。」
夜天湛臉色一白,心神驟然定下,他反應極快,當即道:「臣以微薄之力,也願替太上皇及太皇太后償清款項。」
皇上垂眸看向他,緩緩道:「難得你有這份孝心,不枉太皇太后臨終前對你牽掛不下,百般叮囑於朕。既然如此,昭寧寺即將動工,正沒有合適的人去督建,朕便將此事交給你了。」
太極殿中微微掀起騷動,昭寧寺選址在伊歌城外近百里之地,命湛王前去督建,實與削奪權柄、貶出帝都無異。殷監正當即上前跪奏:「陛下,王爺病體未癒,實難經此重任,還請陛下三思!」
他這一跪,大臣們紛紛跟隨,黑壓壓跪下大半。鳳衍揣度形勢,現在貶黜湛王容易,但卻不能不考慮隨後而來的連串反應,於是率眾跪下,卻一言未。
面對一殿朝臣,夜天凌面上峻冷無波,卻隱隱透著股迫人的威勢,他忽然輕笑一聲:「朕倒疏忽了,那朕便再准你三個月的假,自即日起朝中停九章親王用璽,你在府中好好靜養吧。」
這也已經近乎幽閉,但卻總比離開帝都要好。相對於眾臣,當其衝的湛王卻顯得極為鎮定,躬身領旨:「臣謝陛下恩典。」
正當這裡鬧得不可開交之時,殿外內侍匆匆入內,跪地稟道:「啟奏陛下,定州巡使劉光余求見!」
殿中君臣都十分意外,劉光余鎮守定州,責任重大,何故突然未經傳召來到帝都?除非是定州出了大事。夜天凌抬手道:「宣!」
不過片刻,劉光余在鴻臚寺官員的引領下大步流星步入太極殿。常年邊關的生活磨練再加上一身的風塵僕僕,使他那原本文秀的輪廓頗有幾分硬朗之氣,但照面之下令人印象深刻的卻是他神情中的憤懣。他行至御台之前,拂衣跪倒,高聲道:「臣定州巡使劉光余參見陛下!」
夜天凌蹙眉:「劉光余,你為何擅離職守,前來見朕?」
劉光余重重叩:「臣今天來帝都,是要請陛下給定州數萬將士做主!」說著自懷中取出一袋東西,雙手舉過頭頂。
群臣竊竊私議,皆不知劉光余這是所為何事。夜天凌抬頭示意,一名內侍上前將東西接過來,捧到御座之前,打開袋子,裡面盛著不少穀物。
「你讓朕看這些穀物是何用意?」
劉光余雙拳緊握,神情十分憤慨:「陛下,這是前幾日經時州調撥給定州的軍糧。請陛下細看,這些軍糧都是陳年的黃變米,卻摻雜在一些新米之中送入軍營。最近定州軍中突然許多人渾身無力、呼吸困難,經查正是吃了這些有毒的軍糧所至!臣走的時候,定州已有三十多名士兵不治身亡!」
這話如一塊巨石,重重擲進原本便波瀾暗湧的水中,文武百官聞言震驚,殿前嘩然一片。皇上眼光陡然凌厲:「豈有此理!時州糧道是誰,調撥的軍糧怎麼會是陳年霉米谷?」
此話無人敢答,停頓片刻,鳳衍說道:「回稟陛下,負責時州糧道的是穎川轉運使鞏可。」
夜天凌驚怒過後,瞬間冷靜,即刻便明白了事情緣由。年前北疆各州軍需短缺,國庫因賦稅不足而吃緊,便自產出富饒的時州、陵州等地征借了一批錢糧暫時應急。照這樣看來,時州府庫表面上錢糧充足,實際上定然虧空甚巨,官員們想辦法蒙蔽清查並非難事,但中樞忽然調糧,他們無以應對,便以次充好,用變質的稻米冒充好米。
想到此處,當真是火上澆油,「傳朕旨意,命有司即刻鎖拿鞏可,時州巡使、按察使停職待罪,聽候落!中書馬上八百里疾馳令告合、景、燕、薊諸州,仔細檢查外州調撥的軍糧,謹防此類事情再度生。」
劉光余再道:「陛下,北疆現在天寒地凍風雪肆虐,藥材糧食緊缺,中毒的士兵們不是昏迷不醒便是全身無力,連站立都困難,沒有中毒的都空著肚子,還要在這樣惡劣的天氣下戍衛邊境。這些軍糧已經無法食用,臣肯請陛下先調糧救急,否則再這樣下去,難保不會出現餓死將士的情況!那臣……臣百死難恕!」他一向愛護將士,這時悲憤至極,不由喉頭哽咽,兩眼已見淚光。
現在莫說自帝都調糧根本來不及,便是來得及,國庫一時又哪裡去籌措這麼多錢糧?夜天凌幾乎立刻便往湛王看去,若不是因為虧空,定州怎會出這樣的亂子?
湛王的臉色並不比他好多少,青白一片,震驚之中帶著慍怒,與平日瀟灑自若判若兩人。他不光是因定州出了這樣的事始料未及,更惱的是穎川轉運使鞏可正是鞏思呈的長子。像是感覺到眼前的注視,他一抬眸,原本平靜的眼底如過急浪,瞬息萬變,複雜至極。
暗流洶湧,從殿前兩人之間瀰漫到整個朝堂,就連剛剛到達、不明就裡的劉光余也隱約感覺到些什麼,被面前這種無聲卻冷然透骨的對峙所震懾,噤口無言。
只是片刻的功夫,卻煎熬得所有人站立難安。湛王承受著御台之上由震怒漸漸轉為深冷的迫視,忽然躬了躬身,很快說道:「請陛下給臣五日時間,五日之內,臣保證定州將士有飯可吃,絕無後顧之憂。」
殷監正恨不得頓足長歎,不過這麼短的時間,從中樞到地方亂像已生。湛王只要徹底置之不理,哪怕是被幽閉府中,朝中早晚也要請他出面,那時豈不今非昔比?如此大好時機,湛王卻偏偏抬手放過!
湛王這時候出言請命,似乎根本已忘了先前生過何事,肅立殿中,靜候旨意。
現在所有人都在等著皇上話,是准,還是不准。
若准,劉光余進殿之前的那些話都成了空話,湛王不但仍穩在中樞,更讓人意識到他舉足輕重的地位;若不准,朝中形勢膠著,定州事態緊急,又如何平定此事?
湛王這一步進退有據,頓時將先前的劣勢扳了回來。但每一個人也都清楚,以皇上剛冷孤傲的性子,倘若執意要以定州為代價處置湛王,也是易如反掌。鳳衍揣摩聖意,即刻上前奏道:「陛下,眼下所需的軍糧可從漢中四州徵調,最多不過十日,便也到定州了。」
湛王聞言俊眸一瞇,殷監正和衛宗平同時惱恨地看向鳳衍,不料卻見皇上抬手止住後面所有大臣的奏議,目視湛王:「若五日之後,軍糧到不了定州,又當如何?」
這便是默認了湛王的請奏。對視之間,湛王眼中明光微耀:「若有分毫差錯,臣聽憑陛下處置。」
一段時間的沉默,夜天凌緩緩說道,「朕給你十天時間,你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