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瓏 中卷 第三十四章 百丈原前百丈冰
    雲騁速度極快,不過片刻,卿塵已趕上前面軍隊。

    )南宮競道:「王妃,若全速行軍,大概天亮前能找到殿下他們。」

    卿塵卻下令停止前進,略作思索,說道:「南宮將軍,我們在這裡分頭行事,你帶一半人馬去雁涼。」

    「去雁涼?」

    「對,給你一萬五千人,兩個時辰,不惜一切代價攻下雁涼城。」

    南宮競隨即明白,即便加上玄甲軍,他們這幾萬人面對突厥大軍也無異是以卵擊石。雁涼雖是北疆小城,但可以做為屏障,只要玄甲軍尚未全軍覆沒,兩面會合後退守雁涼,無論如何也能多抵擋一陣。

    南宮競翻身下馬,撫劍而跪:「末將遵命!定在天亮前攻下雁涼!」卿塵心中微微一震,南宮競對她行的是軍禮,這便是立下了軍令狀。

    兩路人馬分道揚鑣,卿塵他們一路疾馳北行。月色漸淡,天空緩緩呈現出一種暗青色,昭示著黎明即將到來。沿途路過一座邊城,所過之處斷瓦殘垣荒蕪滿目,顯然是曾歷戰火,幾乎已經廢棄,想必原本居住在此的百姓不是喪命亂戰便是背井離鄉。

    殘風蕭蕭,枯草敗雪,每一次權力的碰撞,無論孰勝孰敗,百姓皆苦。

    穿過此城,卿塵驟然一愣,眼前是一個三岔路口,分別通往不同的方向。夏步鋒在身旁急躁地罵了一聲,問道:「王妃,走哪邊?」

    卿塵修眉深鎖,這次冥衣樓隨行的部屬倒都熟悉北疆地形,但冥執帶他們盡數跟隨夜天凌,此時竟一個也不在身邊,而玄甲軍派回來的人早已生死不明,他們如何能找到玄甲軍所在?她之前曾推斷,玄甲軍定是在離開漠陽轉攻雁涼的途中遭遇突厥大軍,那最大的可能便是兩郡之間的百丈原,但眼前哪條路能通往那裡?她緊抿的嘴唇透露著焦慮,扭頭看往衛長征和史仲侯等人:「你們有誰清楚去百丈原的路?」

    幾人都有些猶豫,史仲侯想了想,馬鞭前指:「若是百丈原,或許該走這邊。」

    卿塵看著前路,不知為何卻有些遲疑:「有幾分把握?」

    史仲侯道:「我也只是按方向猜測。」

    夏步鋒道:「總不能待在這裡不走!」

    卿塵微一咬牙:「好,就走這邊!」提韁帶馬方要前行,雲騁忽然驚嘶一聲揚蹄立起,冷不妨有個人影撲在前面。

    卿塵吃了一驚,衛長征喝道:「什麼人!」藉著微薄的天光,卿塵看到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正攔在她馬前,這人剛剛靠在半截傾頹的城牆邊上,眾人急著趕路,竟都沒看到他。

    那乞丐像是要攔卿塵的去路,伸手欲拽她馬韁,嘴中「嗚嗚」亂喊,卻原來是個啞巴,根本說不出話。

    卿塵在他抬頭時仔細一看,心下駭然。這人面目極為醜陋,整個頭臉幾乎全是疤痕,像是曾被一桶滾油自頂澆下,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一隻眼睛已然失明,另一隻半睜著直直看著她,不停地搖頭擺手。

    衛長征護在卿塵身旁,叱道:「大膽!竟敢驚擾王妃!」便欲揚鞭清路。

    卿塵見那乞丐總是搖手指向路口,心中一動:「長征,別傷他!」她問那乞丐:「你可是有話要跟我說?」

    那乞丐一邊點頭,一邊再指著先前他們要走的路,繼而又指另一條路。

    卿塵問道:「你是這城中百姓嗎?是不是認得去百丈原的路?」

    那乞丐急忙點頭,口中「嗚喔」不清,一直指另外的路。

    卿塵再問:「難道那邊才通往百丈原?」

    那乞丐拚命點頭,夏步鋒不耐煩地道:「從哪裡冒出個乞丐?王妃莫要和他囉嗦路,趕路要緊!」

    史仲侯亦道:「此人舉止怪異,恐不可信,王妃慎重。」

    卿塵心中極難下決斷,只覺這乞丐出現的離奇。此時那乞丐突然往前走了幾步,面對著衛長征做了個手勢,衛長征尚未有反應,卿塵卻目露詫異。

    這個手勢她曾經見夜天凌做過,那是夜天凌少年時在軍中用過的一個暗記,早已多年棄之不用,唯有自少跟隨他諸如衛長征這樣的人才知道,就連夏步鋒、史仲侯等亦不曾見過。卿塵閒時總喜歡央夜天凌講些他在軍中的鎖事,因覺得好玩,便將這手勢學了來。

    這時她無法確定之前的路是否正確,也無法分辨這乞丐是否可信,唯有一種直覺盤繞在心底——當理智和實際不能給予幫助的時候,所餘的唯有直覺,那種天生的獨屬女人的直覺。

    那乞丐望著卿塵的一隻獨目中似透露出與其身份相異的光芒,卿塵靜了靜心,沉聲問道:「你是否能帶我們從最近的路去百丈原?」

    那乞丐一面點頭,對著卿塵單膝跪下,卿塵這時注意到,雖一條腿行動不便,他行的卻是一個標準的軍禮。

    衛長征見了那個手勢,心中正驚詫,只在打量那乞丐。夏步鋒是個直腸子,一時想不了那麼多,倆人都等卿塵示下,唯有史仲侯皺眉道:「王妃,此時豈可相信這個來歷不明的乞丐?萬一誤了大事如何是好?」

    「我相信的是我自己。」卿塵抬頭道,朦朧的天光之下北方有一顆星極亮的耀於天際,在她沉著的眼底映出奪目的清澈一閃而過,彷彿劃破暗夜深寂,乍現明光,「給他一匹馬。」她吩咐下去,身後立刻有士兵勻了馬出來,那乞丐似是極激動,竟對卿塵深深磕了個頭,吃力地翻上馬背。

    卿塵冷眼看去,他在馬上的姿勢帶著曾經嚴格訓練的痕跡,這些蛛絲馬跡都不曾漏過她的眼睛。她無視隨行諸人懷疑的神情,下令前行。

    那乞丐帶他們沿左邊那條路往南,再岔入山中,走得儘是平常不易發現的山路。約過了小半個時辰進入一道山谷,剛剛穿過山谷,眾人便聽到模糊卻又噪雜的人馬廝殺、刀槍交擊的聲音,似乎已距離不遠,不由都是一喜。

    那乞丐回身示意他們快走,率先奔上一道低丘,山陵起伏的百丈原立刻出現在面前。

    將明還暗的天色下,百丈原上儘是突厥騎兵,密密麻麻的大軍前赴後繼,不斷向西北方為數不多的一批玄甲戰士發起進攻。

    卿塵乍見玄甲軍,一時無法看清,急問衛長征:「見到殿下了嗎?」未等得到回答,她復又驚喜:「他在陣中!」

    突厥大軍的包圍下,玄甲軍雖佔劣勢,卻陣形穩固,分佔六方,正是當初左原孫在朝陽川大敗柯南緒時所用的六花陣。

    數千玄甲戰士在突厥大軍之中飄忽不定,勢如回雪,恰似一個鋒銳的漩渦將靠近的突厥軍隊席捲粉碎,時而前突後擊,刺透重圍,時而舒捲開闔,渾無破綻,殺的四周突厥士兵七零八落,人仰馬翻,突厥人數雖眾,卻一時也奈何不得他們。

    玄甲軍中能將此陣運用得如此出神入化之人,除夜天凌外不作他想。卿塵大喜過望,迅速看清百丈原上形勢,回身道:「夏將軍,你帶六千人自正東與突厥交鋒,一旦衝亂敵軍陣腳即刻往西北方撤退,切記不要戀戰,不可硬拚。」她怕夏步鋒一個不甚反而自陷重圍,特地加以囑咐。

    夏步鋒領命:「王妃放心,我曉得利害。」言罷率兵而去。

    卿塵再對衛長征道:「你可記得左先生所說的六花陣?」

    衛長征近日跟隨卿塵身邊,左原孫所傳的陣法卿塵常常與他演練,「末將記得!」

    卿塵道:「好,你也率六千人,兵取西方,以此陣之水象青鋒陣勢突入敵軍,與玄甲軍會合後一同退往雁涼!」

    「末將遵命!」衛長征帶馬轉身,忽然又猶豫:「王妃你這兒……」

    卿塵修眉一挑:「還不快去!南宮競若攻下雁涼,必然會來接應,告訴殿下我們在雁涼見!」

    衛長征不敢抗命,長鞭一振,六千人馬急速馳向百丈原。

    卿塵對史仲侯道:「史將軍,命剩下的人就地砍伐樹枝縛在馬尾上,我們沿高丘往西急行。」

    史仲侯眼中一亮:「王妃是要用惑敵之計?」

    卿塵微微笑道:「對,突厥人若誤以為援軍大隊已殺至,必心存顧忌,如此我們就有機可乘。」

    史仲侯親自帶人去佈置,卿塵見那乞丐自到了此處後便呆呆得看著百丈原前的大軍,此時一側頭,疤痕猙獰的臉上卻顯露出不能抑制的激動。她柔聲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可是以前便認識四殿下?我是他的妻子,你今天幫了玄甲軍的大忙,我先替他謝謝你。」

    那乞丐滾下馬背,俯身在地,只是苦不能言,抬起頭來,看向卿塵的殘目中已隱有濁淚。

    玄甲軍與突厥大軍抗衡至此,雖一路借助各方地勢巧妙周旋,未呈敗象,但面對突厥漫山遍野的攻勢已是人馬疲憊,僅憑陣勢精妙苦苦支撐,一邊拚死血戰,一邊設法離開百丈原這樣開闊的平原,往西北方突圍。

    突厥大軍稍做整頓,又一輪攻勢接踵而來。

    夜天凌看著一同征戰多年的將士逐漸在身邊倒下,刀劍飛寒,血染戰袍,他此時心中唯有一個念頭,定要將這些兄弟們活著**百丈原。

    劍氣襲人,勢如驚電,他手中長劍所到之處幻起層層光影,橫空出世,碎金裂石,亂軍之中似有急雨寒光縱橫飛瀉,突厥士兵無一人堪為一合之將,擋者披靡。

    一道奪目的冷光之下,身前的突厥士兵喉間濺血,頹然倒地。劍如流星,斜掠偏鋒,一篷血雨飛落,再斬一敵。

    十一在夜天凌身後,一桿銀槍出神入化,如飛龍穿雲,長蛟出海,所到之處敵軍跌撞拋飛,便似憑空劃出完美的圓弧,近者斃命。他挑飛一敵,忽然覺得身前壓力一鬆,東方敵人似乎陣腳大亂,緊接著西方撕殺聲起,敵後有軍隊破陣而入,兵鋒迅猛,疾速往這邊殺來。

    長槍勁抖洞穿雙人,十一長聲笑道:「四哥,九百七十三!」

    援軍殺至!玄甲軍中精神大振!「殺出敵陣再算不遲!」夜天凌回他一句,反手替他劈飛身旁一個敵人,振劍長嘯。玄甲軍兵走龍蟠,瞬間變做突擊陣型,且戰且行,不多會兒便與西方援軍會合一處。

    雙陣合一,威力大增,突厥大軍雖悍猛卻也一時難敵。

    玄甲軍如虎添翼,衝殺敵陣鋒芒難擋,不過瞬息功夫,便在突厥大軍中殺出一條血路,如潛龍出淵,沖天凌雲,頓時逸出重圍。

    突厥大軍方欲堵截,西邊山坡的密林處揚起滾滾煙塵,蹄聲震地,似有千軍萬馬遠遠馳來,聲勢驚人。

    突厥人驟然摸不清援軍情勢,不敢冒進,過得一會兒卻未見天朝兵馬,方才察知有異,立時調集所有兵力,全力追擊。

    此時夏步鋒所率人馬也已殺至。夜天凌何等人物,一朝脫困,豈會再容敵軍重布羅網。戰機千變,唯在一瞬,玄甲軍虎歸山林,龍入大海,縱千軍在前也再難阻擋。

    百丈原離雁涼只有二十餘里路程,半路南宮競增援的一萬兵馬趕至,他們已於半個時辰前攻下雁涼。原本的劣勢豁然逆轉,三方會合進入雁涼城,城門緩緩閉合,突厥大軍隨後追到,已被阻在城外。

    破局而出,重圍脫困,真正是快意人心!

    玄甲軍戰士寒衣浴血,飛馬揚塵,齊聲揮劍高呼,雁涼城中一片豪氣干雲!

    南宮競、衛長征、夏步鋒翻身下馬,跪至夜天凌身前,南宮競叫了聲:「殿下!」聲音中隱含著一絲激動:「末將等來遲!」

    夜天凌見雁涼城中早已佈防得當,各處嚴謹有度,點頭讚道:「做得好!」

    十一站在他身邊,銀槍隨意搭於肩頭,一身戰袍血跡斑斑,也不知是他的血還是敵人的血,臉上卻笑得瀟灑無比,英氣逼人。他朗聲對夜天凌道:「四哥,我比你先殺過一千突厥人,這次你可輸了我一陣!」

    夜天凌唇角一挑,劍眉微揚:「讓你一次又何妨?」他雖和十一說笑,心中卻不知為何總有些異樣的感覺,似乎有什麼地方不妥,卻偏偏又說不出來。

    他回頭審視追隨他的諸將士,這次雖是玄甲軍從未遭逢的一次重創,損傷近乎過半,但戰士們立馬橫劍,豪情飛揚,此時依舊隊列整齊,並不見鬆弛下來的頹廢。他隨即吩咐唐初,清點傷亡人數,迅速就地休整。

    此時卻聽夏步鋒在旁對南宮競道:「你們都殺得痛快,王妃卻單命我不准硬拚,當真是不解氣!」

    夜天凌心頭忽地一動,轉身問道:「王妃也來了嗎?她人在何處?」

    夏步鋒愣住,看向衛長征,衛長征怔了怔,又看南宮競,南宮競見狀道:「王妃不是和你們在一起嗎?」

    衛長征愕然:「王妃和史將軍一路,說是先與你會合再到雁涼,你難道沒有遇到他們?」

    一種莫名的沉落感襲過夜天凌心底,他蹙眉道:「他們多少人?」

    衛長征道:「只有……不足三千。」

    夜天凌本還以為卿塵是和天朝大軍在一起,聞言臉色陡然一變:「不足三千!」

    十一亦吃了一驚:「他們現在何處?」

    此話卻無人作答。眾人都從方纔的輕鬆中驚醒過來,冥執更是一把抓住衛長征衣領質問:「我帶兄弟們跟隨殿下,不是說了讓你保護好王妃嗎?怎麼現在不見了人!」

    當時情況緊急,衛長征奉命離開卿塵身邊是迫不得已,現在心中懊悔至極:「殿下……我……」

    夜天凌眸底儘是驚怒,不及多言,返身便撈馬韁,十一及時阻止他:「四哥!你去哪兒?」

    夜天凌被他一攔,心中驀然冷靜下來,立在風馳之前片刻,狠狠地將馬韁一摔,一時沉默。大軍未至,突厥重兵壓城,雙方兵力懸殊,此時雁涼城單是防守已然吃力,遑論其他。

    十一道:「四哥先別著急,史仲侯身經百戰,不是魯莽之人,他必不會帶三千人去和敵人衝突。卿塵既和他在一起,未必會出什麼事。」

    夜天凌一時關心則亂,此刻強自壓下心中莫名的焦躁,沉聲吩咐:「長征,你同冥執帶身手好的兄弟們設法暗中出城,給你們兩個時辰,務必找到王妃他們人在何處!」

    突厥大軍因尚未摸清雁涼城中情況,只是屯兵圍城,暫時未曾發起進攻。

    夜天凌與十一登上城頭。長天萬里,烏雲欲墜,破曙的天光壓抑在陰雲之後,力不從心地透露出些許亮色,放眼望去,平原上儘是密密陣列的突厥鐵騎,黑壓壓旌旗遍野。

    虞夙同東突厥始羅可汗、西突厥射護可汗一同親臨陣前,正遙遙指點雁涼,商討該如何行事。

    此時的雁涼城看起來防守鬆懈,似乎唾手可得,但突厥與虞夙卻都對夜天凌顧慮甚深,一時間不敢貪功冒進。

    夜天凌冷眼看著突厥大軍,神情倨傲,長風揚起玄色披風襯得他身形清拔如劍,不動聲色的冷然中,隱約散發出一種攝人的殺氣。他與眼前幾人並非第一次交鋒,深知對方稟性,此時故意示弱,反虛為實,算準了他們不趕輕易發起進攻,從容佈置。但虞夙竟能將分裂多年的東、西突厥籠絡一處,借得大軍,卻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或是許了突厥什麼條件,想至此處,夜天凌深邃的眼中掠過一道無聲的鋒芒。

    十一俊朗眉眼亦透出幾分凝重,卻出言寬慰道:「四哥且先寬心,卿塵是個聰明人,當知如何自保。」話雖如此說,心裡總惴惴不安,倘真有萬一,後果不堪設想。

    「她是糊塗!」夜天凌聲音一時帶著絲怒意:「竟敢如此冒險,她若有意外,我……」一句話斷在眼前,她若有意外,只要一想,那份沉如淵海的冷靜便蕩然無存,再說什麼也無益。

    夜天凌微抿的唇角泛著冷凝,眼前三十萬勁敵如若無物,然心底卻波濤洶湧。

    一個多時辰過去,幾個隨衛長征出城的侍衛先行回城,幾人匆匆趕至夜天凌身後,互相看了看,躊躇不言。

    夜天凌回頭看去,十一問道:「怎樣了?可找到他們?」

    其中一人顫聲道:「回殿下,屬下等探查清楚,王妃……被擄到突厥軍中去了!」

    一句話不啻晴天霹靂裂破長空,夜天凌渾身一震,厲聲喝問:「你說什麼!」

    身前侍衛驚得跪了一地,「王妃……王妃與史將軍遇上了東突厥統達王爺,被擄到突厥軍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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