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問話,不能不答,不能不說,就在這一剎那的安寂再也不能維持時,孫仕站在殿門側突然稟道:「皇上,欽天監正卿祭司烏從昭有急事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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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一抬頭,暫且放過了卿塵:「宣!」
欽天監因所其掌管的監天事務,朝中頗有些超然意味。烏從昭未著朝服,一身長衫顯得極瀟灑,仙風道骨,說話間穩而清平:「臣參見皇上。」
天帝抬抬手:「卿有何急事見朕?」
烏從昭道:「正好郡主也在。臣前些時候同郡主研製的那個『八方地像儀』,今日忽有異動。臣亦卜得『大壯』之卦,青龍臨坤宮,內乾金臨月建旺地,而動克震木,震木受克而動,動而必震。」
「哦?」卿塵微微驚訝,那八方地像儀是她和烏從昭一起為測地震而制,若是有異動,則說明不久將有地震發生。立刻對天帝說道:「皇上,請允許卿塵至祁天台一看。」
天帝臉色微沉,自古歷朝都將地震等災禍視為天象示警,乃是政有弊端,民生之哀所至。起身道:「朕也去看看。」
孫仕忙安排擺駕,卿塵隨駕祁天台,見八方地像儀一方水紋不住波動,她推斷方位對烏從昭道:「據此看似是天都西北懷灤城附近。」
烏從昭道:「不錯,離伊歌城甚近,只有百餘里地。」
天帝仔細看了看那八方地像儀,問道:「這便是那能測地動的儀器?有幾分把握?」
「便是此物。」烏從昭據實道:「臣等研製而成,尚未試過。」
卿塵舉目天際,只見晴朗無垠的空中遙遙出現一帶黑蛇般的烏雲橫亙不散。秀眉緊鎖,在旁沉思一會兒,對天帝道:「皇上,若依此物之測,不出三日便有一場地動,卿塵想去懷灤城看看,凡地動之前,必有先兆。如當真有異,也好使百姓遷避,免受災禍。」
天帝神情不愉,平隸大疫方安,再有地動是極不祥的徵兆。沉聲道:「妄言天災,可是大罪。」
卿塵眉目微凌,俯身道:「卿塵不敢妄言,是以要去懷灤才知真偽。」
天帝負手在祁天台來回走了幾步,終於道:「朕准你去,但若是危言聳聽,必不輕饒。」
「是。」卿塵淡淡應下。
縱馬急馳,官道上揚起飛塵滿天,一行人趕到懷灤已是黃昏。路經滎江,遙看江水無風而自洶湧奔騰,漩渦深繞,江潮擊在堤岸上,濺起波浪高湧,聲勢驚人。
懷灤城中倒沒什麼異常,夕陽近晚,阡陌交錯,有商者息市,農者歸田,一幅安居樂業悠然自得的融融景象。懷灤地近楸江、滎江交界之處,湖灣頗多,隔段便出現大小不等的水塘,甫進此地界,卿塵便察覺頗為悶熱,似是氣壓極低的情形。
今日出了天都,算是暫時避過天帝那呼之欲出的旨意,但不知能避到何時。雲騁不安地嘶鳴一聲,卿塵收攝心神勒韁下馬,快步走到近處的一灣池塘邊,俯身看去。只見水面荇葉交縈,泡沫無端騰吐,若沸煎茶,塘中不時有魚跳躍,顯得極為躁動不安。連看幾塘皆有此兆,濕泥之中尚見大量蚯蚓鑽出,蟲蟻等物更是隨處可見。
尋來幾名百姓相問,知此地幾日前連下傾盆大雨,接著便越來越熱,往年此時還帶著春寒,如今只一件單衣便過了。
謝經同另外三名侍衛跟在卿塵身後,頗有些摸不著頭腦,只見卿塵走了幾處,直奔懷灤城府,求見郡使岳青雲。
這岳青雲本乃是一員武將,也曾帶兵出征戍守邊疆,卻因得罪了權貴被無端尋了個差錯,貶至懷灤城做七品縣令,但為人方正,政清令明,倒也為懷灤做了不少利民之事。
聞稟來者是清平郡主,岳青雲親自迎了出來。卿塵開門見山免了虛禮,對岳青雲道:「岳郡使,我奉聖命來此看察,懷灤不日將有地動,望岳郡使速調遣安排,使百姓預防避難,以備不測。」
岳青雲顯然愣了一下,一時間似乎沒弄清楚卿塵話中之意,問道:「是聖上的旨意?」
卿塵搖頭:「皇上對此還將信將疑,是以沒有旨意。」
岳青雲也是官場上之人,其中利害自然清楚,遷動一城數千居民本就不是易事,又是無旨行事,弄不好殺頭的罪都有。他將手一擺:「郡主請裡面說話,此事容再商討。」
卿塵俏眉微鎖,就她所知的徵兆,這場地震已有七成,卻如何去說服岳青雲。舉步落座,郡使府小廝上了茶,岳青雲道:「郡主遠途而來,請先歇息片刻。」
略一思索,卿塵道:「今天恐怕要請岳郡使冒一次險了,此事非同小可,事關懷灤數千百姓性命,還請岳郡使速速定奪。」
岳青雲端起茶盞:「郡主請。敢問懷灤將有地動,有何為據?」
卿塵一路辛勞,先飲了口茶,尚未答話,突然皺起了眉頭,細看茶水。岳青雲見她神情有異,一品盞中茶水,入口又苦又澀味道怪異,怒道:「這是誰泡的茶?」
那上茶的小廝不知出了何事,嚇得臉色都變了,「撲通」跪下道:「是……是小的泡的。」
「這是什麼茶?」岳青雲喝問。
那小廝哆嗦道:「是老爺平素待客……待客用的首山……毛峰。」
首山毛峰那是好茶,卿塵心中靈光一動,見岳青雲不悅,攔住道:「岳郡使且莫怪他,可是水不對?」
那小廝回道:「府裡用水一向是取的井水,老爺明察!」說罷不住叩頭。
卿塵問道:「你取水時井水可是混濁不堪,其中多有泥渣?」
那小廝道:「是……是,城中幾口井今日都這樣,小的沖茶前沉慮了許久才用的。」
「岳郡使。」卿塵對岳青雲道:「井水翻揚污濁,這便是地動的一個前兆。天都中已有八方地像儀顯示震兆,如今滎江浪潮無風而洶猛,懷灤氣候異常,城中湖塘湧動不安,蟲蟻出土紛亂,雖不敢說十成把握,卻有個七八成。我要立刻回天都覆命,但天災無常,不知何時便會發動,怕等不及請旨,懷灤數千人的性命如今便握在郡使手中。」
岳青雲將信將疑,這幾日的天氣的確沉悶的異常,坊間亦聽幾個老人言「霪雨後天大熱,宜防地震」,只當是民間亂傳,未放在心上。此時聽卿塵說得認真,不由得琢磨起來。
卿塵見他沉吟不語,知他顧慮,激將道:「岳郡使可是怕朝廷事後怪罪?若有偏誤,我願一力承擔,絕不連累郡使半分。」
岳青雲抬頭,見卿塵眸底神光鋒銳,坦坦蕩蕩的颯遠正氣竟叫人一時不敢逼視。那堅定清明的目光讓人心中微動,鐵血方剛一股男兒豪氣凜然而生,他半空裡同卿塵對視片刻,忽而濃眉一揚:「好!我岳青雲便陪郡主賭這一局。」
卿塵眉目一斂,唇角勾起淺笑,深深拜下:「我替懷灤百姓謝郡使大恩。」
岳青雲恍然出神,全折服在她那份從容的傲岸中,怎樣的深邃,怎樣的淡定亦壓不住的清越傲岸。早聽聞清平郡主是女中英傑,今日一見,為其風華所深惑,暗歎名不虛傳。
簡單商議了預防之事,並告知岳青雲留心地聲等徵兆,卿塵拜別出了懷灤府衙。人剛上馬,見早已暗沉的北方天空一片奇雲當空,似是奼紫嫣紅卻詭異萬分,稍傾天邊一片明亮,藍白色的冷光照得地面發白,連人的髮鬚都清晰可見。她心中一沉,四象皆異常,懷灤怕是難逃這場災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