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
這一夜,所有的兵都是在飢餓、孤寂、焦急、恐慌、疲勞等等他們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折磨中渡過的。連綿起伏的大山,在夜色中變幻成一個個呲牙咧嘴的妖魔鬼怪,呼嘯的山風像是噬人野獸的狂嗥。已經累得快要喪失意識的兵們,心驚膽戰強打精神警惕的觀察著四周的動靜,稍有風吹草動立刻挺著上了刺刀的步槍做好迎「敵」準備。這是他們唯一可以隨便使用,而且具有相當殺傷力的武器。
來自外界的干擾讓山路變得更加崎嶇,方向更容易迷失。鴻飛這一夜摔了十幾次跤,雙手、雙肘、膝蓋被磕的血肉模糊。但他已經累得全身麻木,根本感覺不出疼痛,還是機械的向前走。
在B點的時候,隱蔽守點的老B突然現身,交給鴻飛一個手電筒,告知他如果遇到突發情況或者想放棄,選擇制高點打開手電筒不停的畫圈,就會有人去接。
離開B點不到一公里,鴻飛就把手電筒扔進了山澗。他控制不住自己,總想爬上制高點去畫圓圈。扔了手電筒就等於破釜沉舟了,在漆黑的夜色中的山地裡行軍,老B的夜視器材也不可能隨時隨地的看到他,再說老B還要照顧其他的兵。
鴻飛本想離開B點後找個地方睡上一覺,但呼嚎的山風逼著他放棄了睡覺的想法。夜間是動物們的覓食時間,鴻飛擔心它們飢不擇食把他給覓了去。連續十幾個小時不眠不休的行軍,身體已經疲勞到了極點。路況不好的地段,鴻飛尚能強打精神,路況稍微見好他走著走著就睡著了,要不是散亂的石頭不時把他絆倒,有幾次他差點走到山澗裡去。每一次驚出一身冷汗後,他都要使勁兒的打自己耳光,命令自己不准睡著。但走不出多遠他照樣睡得打鼾,而且還能夢見自己守著一大桌豐盛的晚餐胡吃海塞。磕睡給鴻飛添了不盡的麻煩,這一夜他連續走錯了三次路,本應在拂曉前到達C點,他在清晨六點陽光普照的時候才趕到。
司馬的行軍要比鴻飛順利些,他到達A點剛剛下午兩點,正是太陽光最毒辣的時候。渾身汗濕的司馬決定不走了,解開衣服鑽到陰涼的岩石背後,被嗖嗖的小風一吹,立刻舒服的呻吟起來。他頭枕背囊懷抱鋼槍,片刻的工夫就睡得鼾聲大作。他這一睡就是兩個小時,直到把監控行動的老B急得想下來,問問他是不是準備在這裡過夜,他才伸著懶腰醒過來。然後,慢條斯理的喝水、吃東西,站起來眺望山景。把觀察他的老B氣得直笑:「這小子心理素質也忒好了吧,我怎麼看他像在遊山玩水?」
吃「飽」喝足,養足精神的司馬撒腿就跑,老B給他的行進路線要比鴻飛的容易一些,所以他的前進速度很快,每小時的行進距離都保持在四-五公里之間,晚上八點鐘天剛剛黑透的時候,他也找到了B點。
拿了C點的座標,抄下確定他來過B點的密語,校準方向司馬馬不停蹄飛奔而去。一口氣行軍六個小時,凌晨兩點他又不走了,找個背風的地方鋪上雨衣再次開睡。這時他距離C點不足兩公里,從他睡覺的地方爬上山就到了。但司馬不打算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去找點,準備睡上兩個小時等天色微明的時侯再說。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來自紅軍團四個兵中單兵素質最差的武登屹,現在遠遠的走在鴻飛與司馬的前面。
武登屹從來沒有一個走過這麼遠的路,深山中一個人行軍說不害怕那是假的,白天還好說雖然心若擂鼓,但能看到身邊的情況,武登屹勉強挺到了B點。前往C點的路上,他就堅持不住了。武登屹總覺得黑漆漆看不透的夜色中,有無數雙眼睛在看著他,每一塊奇形怪狀的岩石後面都埋伏著一個什麼東西,隨時準備咬他一口。他被嚇壞了,先是放聲唱歌壯膽,接著破口大罵最後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
武登屹不停得哭,不停得看指北針,不停得走。他擔心不按時趕到D點,陰險、殘忍的老B們,會真的把他扔在這荒郊野外不管了。
實在累得受不了了,武登屹才會坐下休息。但石頭沒有坐熱,他又趕緊走。他覺得一坐下那些隱藏在各處的「東西」,就在向他慢慢逼近。恐懼戰勝了疲勞,武登屹被自己嚇得越走越快,他想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坐坐走走,武登屹無意間把長途行軍的訣竅找到了,短暫、多次休息,保持身體不超負荷,讓全身肌肉始終保持興奮狀態。這種感覺幹過重體力工作的人都有體會,工作中休息的時間越長越覺得累,咬咬牙反而能一鼓作氣幹完。
不知不覺中,武登屹已經走到了前列,搞得兩名監督的老B心裡一個勁兒的感歎:「還真沒看出來,原來19號深藏不露啊!」
黎明,第一縷陽光爬過山脊的時候,荒草甩掉露珠慢慢的挺直腰桿,不知從那裡藏著的小鳥不時輕脆的鳴叫幾聲,大山醒了。
陽光照在陳志軍的臉上,他頭上的傷口已經不在流血,一隻小鳥落在他身邊的岩石上用尖嘴梳理著羽毛,不時抬頭叫上幾聲。陳志軍在夢裡回到了童年,他又一次爬上村邊的白楊樹去掏鳥窩,護雛的小鳥不停尖叫著飛來飛去狠狠的啄他的臉,他拚命拍打著一不小心從樹上掉下來。
「啊!」陳志軍大喊著從昏睡中驚醒。
鴻飛找到C點的時侯,司馬和武登屹已經向D點前進了一半的路程。鴻飛算了一下,他必須要在四個小時內走完20公里的路程。一小時走五公里,這是正常人都可以做到的。但是對已經20個小時不眠不休,負重五十公斤的鴻飛來說這絕對是考驗。
鴻飛把最後一小塊壓縮乾糧填進嘴裡,舔了舔乾裂的嘴唇,把水壺裡剩下的水倒進喉嚨,邁開雙腿用500米行軍法向D點前進。
鴻飛爬上制高點修正方向的時侯,他突然發現崇山峻嶺中一條條迷彩的身影,正在向他剛剛確定的方向挺進。
「奶奶個熊!」鴻飛心說:「原來我們的D點是相同的!」
走下山坡,鴻飛突然發現陳志軍不知什麼時侯跟在了他身後,他跑陳志軍也跑,他走陳志軍也跟著走。鴻飛看看有不少迷彩的身影已經走到了他的前面去。立刻有了一種壓迫感,他覺得陳志軍這是在和他較勁,就像馬拉松運動員參加比賽一樣,始終跟在領跑的運動員身後保持體力,衝刺的時侯再一鼓作氣超過領跑。
「老兵油子!」鴻飛不滿的嘟囔著,回頭看看陳志軍至少距離他四百米,索性穩住步伐調整呼吸保存體力,防止陳志軍在最後關頭突然發力。
兩個紅軍團的兵一前一後,保持著固定的間距向D點急行。前面的不敢鬆勁後面的也不敢落後,鴻飛心裡這個膩歪啊。好幾次休息的時侯,他都發現陳志軍突然站起來張望,鴻飛擔心他趁機縮短間隔,連忙爬起來行軍。最後鴻飛終於忍受不了來自背後的壓力,放棄走跑相間的500米行軍法小跑起來。
鴻飛咬緊牙關一口氣跑了足足有五公里,覺得氣短胸悶眼前的景物也搖晃起來。他知道這是要昏倒的前兆,連忙停住腳步扶著身邊的一棵大樹喘著粗氣,向後一看,立刻氣得七竅生煙。陳志軍還是距離他四百米左右,正靠在一塊大石頭上也在喘粗氣,眼睛還一個勁兒的向他這邊看。
「我靠!真和我較上勁兒了!我累死你丫的!」鴻飛使勁喘了幾口粗氣,轉身就跑,回頭看去陳志軍又追上來了。鴻飛氣得真想破口大罵,但想起昨天他曾經主動幫助過自己,使勁把湧到嘴邊的髒話嚥回肚子裡,腳上又加了把勁兒。
兩個兵,一個拚命的跑一個拚命的追,鴻飛原打算四個小時走完的路,竟然提前一個多小時走完了。
衝過老B們用白灰劃的終點線,鴻飛一頭栽倒,覺得天旋地轉說什麼也爬不起來了。獵犬老B笑呵呵的走到他身邊問:「13號,能爬起來嗎?能起來,就去那邊集合!」
鴻飛眼睛裡有五六個獵犬老B在晃,他呻吟著說:「拉我一把,我快虛脫了!」
獵犬老B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那不行,選訓隊的規矩,到達終點後必須自己到指定地點集合!」他看了一眼時間,接著說:「你還有一分鐘的時間來執行我的命令,做不到我算你棄權!」
「我提前一個小時到達!」鴻飛對著眼睛裡不停晃動的五六個老B大吼起來。
獵犬老B笑得真誠:「誰讓你不休息好就衝進來了?你還有三十秒!」
「啊!」鴻飛大吼著站起來,搖搖晃晃走到獵犬老B指定的卡車邊,剛想坐下卻被一名臂戴紅十字袖章的軍醫給抓住了。
「這是幾!」軍醫伸出食指在鴻飛眼前左右搖晃著。
鴻飛雖然眼睛裡有五六隻手在飛舞看不清是幾個手指,但大腦還是清醒的,他齜著牙說:「我不告訴你!」
軍醫嚴肅的說:「不告訴我,我會判你喪失意識不適合參加下一步的訓練!」
「這是幾?」軍醫再次搖晃手指,鴻飛瞄了瞄準一把抓住軍醫的手指說:「二!」
「你不合格!」軍醫抽回手說:「我是讓你看,沒有讓你摸!」
鴻飛低聲哀求:「首長,你又沒說不准摸,求你給次機會好不好?」
軍醫看著雙手、雙膝血肉模糊的鴻飛動了惻隱之心,又一次伸出手指問:「這是幾?」
「三!」鴻飛使勁兒眨眨眼斬釘截鐵的說。軍醫又換了一隻手,鴻飛立刻喊:「二!」
軍醫摸出一瓶生理鹽水遞給鴻飛說:「小口喝掉它,休息半個小時後吃東西,明白了嗎?」
鴻飛抓了兩抓才抓住軍醫的胳膊:「我過關了嗎?」
「過了!去休息吧!」
「謝謝首長!」鴻飛原地癱倒,咕嚕嚕的喝了一通生理鹽水。他可以清晰的感覺到那股清涼的液體,順著食道流進胃裡快速的滋潤著他乾枯的身體。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那股強烈的眩暈感終於過去了,鴻飛困難的卸下背囊爬了起來,猛地看見頭上纏著繃帶的陳志軍,拿著一瓶生理鹽水搖搖晃晃的迎面走來。
「謝謝你!」陳志軍對鴻飛說。
「謝謝我?」
「是的,謝謝你!」陳志軍真誠的說:「最後關頭沒有你我撐不下來,我一直想你做到的我也應該能做到,還要謝謝你的領跑!」
鴻飛瞠目結舌的看了陳志軍半天才說:「我以為你是在追我呢,早知道我跑這麼快幹嗎?」
「聽我命令!」獵犬老B突然喊起來:「點到名的上車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