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鴻飛垂頭喪氣的回到班裡,臉也不洗,可以抖下二斤土的作訓服也不換,抱著那支,讓他丟盡臉面的56式半自動步槍,縮到角落裡一聲不吭。老兵們催他趕快洗洗準備開飯,他說頭疼不想去了。孫國輝摸摸鴻飛的額頭並不燙手,以為他只是累得,就囑咐楊光讓炊事班給下點麵條端回來,然後帶隊出去活動身體準備開飯。
班裡空無一人,鴻飛摸出一支煙點上,一口氣抽掉小半截。他心裡這個後悔呀,狙擊集訓隊可是團裡組織的,這一下子把人丟到團裡去了。一個團幾千號人,團長能記住自己的名字容易嗎,這下倒好,團長對鴻飛這個名字印象深刻了,不過是反面的印象!
「光當!」宿舍門被人一腳踹開,同樣一身土,一臉泥的陳志軍黑著臉闖進來,瞪著鴻飛一個勁兒的喘粗氣。鴻飛雖然厭煩陳志軍的為人,但今天的射擊確實給「紅一連」丟了人,所以低著頭一聲不吭。
陳志軍本以為鴻飛會主動向他道歉並表示以後會好好訓練,爭取把不好的印象挽回來,沒想到這個新兵蛋子一聲不吭,自己進來竟然眼皮都不撩一下,不由大怒,冷笑著說道:「鴻飛,你小子行啊!你這是光著屁股推磨,轉著圈的給『紅一連』丟人!真有水平啊,十發子彈打了32環,應該把你的大名寫到連榮譽室去!你鴻飛在咱『紅一連』做了一件開天闢地的大事,把人丟到團長哪裡去了!」
鴻飛槍沒打好心情煩躁,被陳志軍一通冷嘲熱諷搞得心頭火起,張嘴想反駁,但想想自己今天的表現的確不盡人意,咬咬牙還是忍住了。
陳志軍不依不饒的接著說道:「我早就看你有問題,每天叼著個煙稀稀拉拉,訓練看不見你流汗,玩兒起來你就像水裡撈出來的!你是幹什麼吃的,槍都打不好你當個屁兵啊?我告訴你,你小子命好分到七班,碰上個娘們班長,你要是分道我班裡,我扒了你的皮……」
「你扒了誰的皮?」鴻飛終於忍不住了,騰一下站起來問道:「條令上規定你可以吸煙而新兵不可以了嗎?誰告訴你,槍打不好就不能當兵了,你入伍的第一天就槍槍打十環?」
「你、你……你個新兵蛋子,要翻天了!」陳志軍被駁得啞口無言,指著鴻飛的鼻子喊道:「張志剛就是這麼教育你和班長說話的嗎?」
「尊重是相互的,不是單方面的!我對我們班的班長和老同志從來沒有這樣說過話!」鴻飛冷笑著說道:「當奴才成為主子的時候,他不會平等的對待別人,而必定的奴役別人,因為在他們眼中,人之用兩種,一種是主子,一種是奴才!」
「放屁!你罵誰是奴才?」
「沒文化!我可沒有這水平,這是魯迅先生在評價奴才呢!」鴻飛一臉不屑的說道:「某人把自己當成奴隸主呢,張嘴閉嘴扒人皮,怎麼他當新兵的時候,他班長沒有把他的皮扒了!」
「放你媽的屁!」陳志軍的炮仗脾氣終於被觸發了,他怒不可遏的衝上來照著鴻飛的鼻子就是一拳。
「呯!」鴻飛眼前金星閃爍,兩股腥熱的東西蜿蜒的流進嘴裡,接著雨點般的拳頭落在頭上、臉上、身上。鴻飛被痛擊的喘不過氣來,大腦裡被心頭竄上來的那股怒火撞的一片空白!
陳志軍終於發洩完壓抑在心頭許久的怒火,收起拳頭,一眼看見血流滿面的鴻飛,他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立刻慌了,結結巴巴的問道:「鴻、鴻飛,你沒事兒吧?」
這聲後悔的問候,在鴻飛聽來是嘲笑、羞辱,他氣得肝膽俱裂吼叫著:「陳志軍,我弄死你!」瞇縫著被打腫眼睛,對著模模糊糊的人影把步槍掄過去。
陳志軍一閃,步槍重重的砸在上鋪床沿上「卡嚓」一聲,折成兩截。
「鴻飛,你瘋了!」陳志軍大驚失色:「故意損壞武器是要挨處分的!」
鴻飛已經被憤怒沖昏了頭腦,認為這是陳志軍在變著法的羞辱他,怒吼著:「陳志軍,我X你媽!」「卡嚓」甩上刺刀,對著陳志軍惡狠狠的捅過去。
「瘋了!瘋了!」陳志軍嚇得面無人色嚎叫著跑出去拉上房門。
「通」56式半自動步槍的刺刀隔著房門送出來,陳志軍終於明白這是和他玩兒命了,嚇得扭頭就跑。紅了眼的鴻飛連拔三次,沒有把刺刀拔出來,急得左右一晃,刺刀「崩」一聲斷了,他端著剩下半截刺刀的步槍拚命的向陳志軍追去。
兵們大部分已經吃完了飯,正兩人成列三人成行的回宿舍,看見血流滿面的鴻飛挺著刺刀狂追陳志軍,營區裡一下子亂了套,大呼小叫的追上去制止。楊光、孫國輝端著一大碗掛面臥雞蛋走出炊事班,看見兵們亂哄哄的往團部方向跑,連忙拉住一個新兵問情況,新兵一把甩開孫國輝邊跑邊喊:「鴻飛端著刺刀和一個老兵玩兒命呢!」
「**!我說就得出事兒!」楊光慌的把碗一扔,拔腿就往團部跑。
兵們拚命的喊叫著:「放下槍,有話好好說!」,可是鴻飛什麼也聽不見,他眼睛裡只有陳志軍狂奔的背影,他只有一個目的:捅死他,捅死這個混蛋!
陳志軍跑到團部大樓連嚇帶喊,已經聲嘶力竭,跌跌撞撞的狂喊救命。一大群軍官湧出大樓,鴻飛對此視而不見,挺著刺刀對著停下腳步陳志軍撲過去。
突然,鴻飛覺得有人抓住自己的脖子,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像騰雲駕霧一般來了個「後空翻」臉朝下被摁在地上,手裡的步槍立刻被一隻強有力的大手奪了去。哨兵撲上來,扭住鴻飛的胳膊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放開我,放開我!我殺了他!」鴻飛兩眼血紅,跳著腳的大喊。
「放開他,給他槍!讓他過去!」一名上尉軍官冷冷的下了命令,鴻飛認識他,這是團裡的偵察參謀、尖刀分隊的分隊長曹衛軍。兩名哨兵面面相窺,遲疑著是否該執行這個命令,曹衛軍立刻大喝:「執行命令!」
鴻飛接過槍毫不猶豫撲向陳志軍,但被匆匆趕來的楊光攔腰抱住,他掏出手帕堵住鴻飛還在不停流血的鼻子,看到鴻飛努力的睜開腫的像扣上兩口小鍋的眼睛想看清他是誰,立刻喊道:「鴻飛,醒醒!我是楊光!你殺了人要償命的!」
司馬看到鴻飛的慘狀,眼紅了,喊叫著:「拳頭硬,了不起?」一挽袖子就要撲上去,立刻被孫國輝抱住了。武登屹拿出了看家本領大哭起來,好像挨揍的是他。場面有些亂,幾名老兵上來把兩名憤憤不平的新兵「勸」走了。
「老同志!他打我!」鴻飛聽見楊光聲音,停止掙扎眼淚嘩嘩的流下來:「我爸爸都捨不得打我,他打我!我不當兵了,我要回家,我要找我媽媽!」
「找媽媽,找媽媽,明天我們就去找媽媽!」楊光哄孩子一樣的把鴻飛按到路邊坐下,接過孫國輝遞來的手帕擦去鴻飛的眼淚:「解放軍戰士掉皮掉肉不掉淚,都穿了半年軍裝了還哭鼻子,沒出息!」
「我不穿軍裝了,我不當兵了!」鴻飛突然爆發,跳起來開始脫衣服:「我回家,我不當兵了!」
「鴻飛!你太不像話了!」聞訊趕來的劉新年見狀大怒:「有什麼事情依靠組織上解決,你耍什麼無賴!你以為當兵是住店呢,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劉新年,你給我住嘴!」團長滿頭大汗的從食堂方向匆匆跑來:「他只不過是個18歲的孩子!你家的孩子挨了打你也這麼對他說話嗎?我告訴你,應該受到嚴厲批評的是你們紅一連的連長、指導員!你們的思想政治工作是怎麼做的,親如兄弟般的戰友情哪裡去了?你們兩個睜開眼睛看看,一個把人打成這樣,一個挺著刺刀準備殺人,這還是戰友嗎,這簡直就是戰場上與敵人的你死我活!」
劉新年、李浩被訓的一聲不吭,臉漲得通紅。團長緩了一口氣,溫和的對鴻飛說道:「把衣服穿上,赤身裸體像個什麼樣子!來隊家屬就住在不遠處,你光著屁股不怕被女同志看見?」
「我不當兵了,我要回家!」
「鴻飛,目前你還是一名解放軍戰士,必須服從上級的命令!」團長提高聲調嚴肅的說:「你當不當兵,組織上說了算!也許你想當兵,組織上還不批准呢!你知道故意損壞武器裝備、挺著刺刀行兇是什麼性質的問題嗎?我告訴你,觸犯了法律是要判刑的!」
鴻飛立刻不吭氣了,他雖然不想當兵可更不想被判刑。
團長白了陳志軍一眼,扭頭對軍務股股長說道:「把這個熊兵給我送到禁閉室去,讓他好好反省反省!鴻飛馬上送衛生隊,兩個人都要個思想準備,組織上的處理肯定是嚴肅的!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