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劍瀾抬頭望去,見那青年心裡不由一跳,竟與那酒樓中高談牡丹、韋花王后花園中陪伴武則天的書生面貌有八分類似,仔細再看才覺區別甚大,眼前人眉目如畫,嬌美如女子,若只論容顏,比那書生還要好上幾分,但氣度卻相差甚遠,帶著幾許稚氣與任性。
眾護衛見到是他,俱都躬身拜道:「既是張公子親自前來迎接,必定是聖上的意思,王爺和幾位大人,小人也是奉命行事,千萬莫怪。」
那青年點了點頭道:「諸位請跟我來。」說罷轉身向內走去,也不理睬門外護衛,林劍瀾暗道:「這便是世人傳說的蓮花六郎張昌宗了,這樣的美貌,難怪會得到武則天的寵幸。」
眾人跟著張昌宗七繞八繞,一路默然無語,到了一處高樓腳下方才停下,張昌宗道:「聖上和我哥哥就在……」話到此處卻再也說不出來,林劍瀾搶上幾步,見李隆基正自將佩劍從他胸口拔出,眼神怨恨之至,對著搖搖欲墜的身軀唾了一口恨恨道:「妖孽!」
那張無比美貌的臉越發蒼白,嘴唇漸漸失去了血色,因為劇痛仍在不停的顫抖,兩隻手慌亂的摀住胸口卻止不住汩汩湧出的鮮血,眼神迷茫不解之至,四處張望,入眼卻是官帽下冷峻不屑的目光。他勉力向那高樓走了幾步,嘴中仍喃喃道:「哥哥……怎麼……」
林劍瀾呆立在原處,看著眼前這青年慢慢栽倒在台階之上,一張絕世容顏似乎到死也不相信既為臨淄王做事,為何仍是被他這樣仇恨,李隆基拍了拍林劍瀾肩膀道:「莫要不忍心,這是政變。」說罷揮了揮手,眾人拾級而上。
言外之意,宮闈政變,流血自然在所難免,然而這明明沒有必要,他的錯只在於受到了武則天的寵愛,世間流言紛紛,控鶴府與武則天之間早已被形容的污穢淫亂之至,李隆基身為皇孫,早已覺得羞愧難言,重壓之下,今日才得爆發。
抬頭望去,渾圓明亮的月亮彷彿正掛在禁宮的上方,下面草木森森,樓影幢幢,月光下的水面波光粼粼,在這靜謐的夜裡彷彿鬼火閃爍,那最高處的樓台上燈火通明,隱隱傳來絲竹之聲,這初秋的夜裡彷彿也是春意融融,而腳下的男子卻再也回不去了。一陣夜風吹來,林劍瀾不禁打了個寒戰,急急向上趕去。
李隆基並不知道為何林劍瀾急急上去,反而比他還走在前面,層層宮殿迴廊,讓這些大臣都發出了輕微的氣喘聲,絲竹聲中有一縷若有若無的笛聲,林劍瀾循聲而去,卻到門口停住了腳步,那笛聲幾乎在同時也停了下來,裡面一個似乎無論如何也熱不起來的聲音道:「有些悶,我出去看看。」
門一打開,卻見林劍瀾立在外面,幾面之緣的零碎回憶此刻一一閃現。那人並不驚慌,淡然的看著林劍瀾,似乎早已料定今晚之事,片刻間李隆基等人已經走近了過來,並不刻意放輕腳步聲。
那人自李隆基走近目光便定在他手中染的鮮紅的長劍上,嘴角卻抽動了幾下,又強自忍住,似乎竭力不讓自己發笑一般,李隆基知道武則天就在裡面,看到此人心中不爽到了幾點,然而仍是不敢擅動,只低聲道:「讓開。」
外面這些聲響早已驚動了裡面的人,一溫柔的聲音道:「易之,外面什麼人?可是六郎回來了嗎?」
林劍瀾看著眼前這人頭髮仍是隨意束起,一身淡紫色的衫子,上面勾畫著幾蓬墨色蘭花,清秀孤高的臉龐上閃過一絲輕微的擔憂,卻仍是側了身子讓出了門口,林劍瀾向裡望去,見裡面富麗堂皇,香氣氤氳,迎面的國色天香屏風下面,一婦人斜倚著榻床半閉著眼睛支肘而臥,一手搖著扇子極為隨意,比起當日在江南相見時似乎又老了一些。
正因她與張易之獨自相處,身邊竟無一人服侍,聽許久無人回答,她方睜開眼睛,卻見到林劍瀾站在門口,張易之則側身而立,二人身後過了良久方繞出一個人來,恭敬道:「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想到自己本已下令不傳召任何人進宮,而寅夜這些人竟能長驅直入,身邊卻無一人前來護衛,武則天眼睛不由微微瞇起,卻似有寒光從中閃現。多年的宮廷生涯歷練出來,豈會不知出了何事,她仍不改臥姿,只轉頭道:「易之,怎麼回事。」
林劍瀾聽武則天語氣不善,不知為何,竟隱隱替他擔憂,卻見這身份尷尬仰賴女王而活的人從容直視武則天道:「我讓昌宗開了宮門,至於此處的護衛,已經被我遣走了。」
既是逼宮,已經沒有必要掩飾,眾人紛紛進入,武則天一一掃視過去,眾大臣雖然知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然而仍是忍不住被她冷冷的目光盯的一陣瑟縮。李隆基向前跪拜道:「皇祖母多年為國操勞,殫精竭慮,這些年尤其疲累,望皇祖母還政於李家,安享幾年清福。」
武則天並不理他,重新看著張易之道:「朕待你們弟兄不薄。」
張易之仍是面無表情,但握著笛子的手關節處卻已經繃緊發白,道:「可是您並不在意,不是嗎?我和昌宗,在您心裡並不是最重要的那個,所以以往的荒唐事,與其說是您寵溺寬容,還不如說您壓根就不願意投入一絲一毫真正的關注。今日的事情,您對他們——您的孫子,您的極信任的大臣的憤怒,其實遠遠超過對我的。」
林劍瀾想不到此時武則天竟笑了出來,道:「隆基,他說的其實也不錯,朕只是沒有想到你們竟這樣等不及,不過只憑你這幾個人,連軍士都不帶,就想逼朕退位麼?」說罷將扇子掩在嘴上,輕輕咳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