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劍歌 正文 第十二回 明月引
    林劍瀾幾次將手伸了過去,想將那雙眼睛合上,卻最後仍是撤了回來,只覺得胸臆間如同有把刀子在亂攪亂剮一般,劇烈的疼痛讓他眼前一陣陣的發黑,面對著她卻始終無法叫出「娘親」二字,也永遠失去了稱呼「父親」的機會。

    綠草萋萋,水漫汀洲;十載相伴,八月別離。

    楊花飛舞,胡不語;長守黃泉,心如石。

    偶爾觸及過懷中玉珮時,便會想起,不知是怎樣的情侶才寫就了這樣淒婉絕美的情詩,林劍瀾緩緩從懷中掏出,放在二人身前的地下,決然轉身出門而去。

    走到那鐵門邊上,一陣頭暈幾乎讓他站立不穩,急忙扶住了門框,低頭卻見「天工王」正慌忙將眼光從自己身上撤回到那個解了半天都沒弄開的機關上,林劍瀾慢慢蹲下身去,「天工王」不由發起抖來,卻聽林劍瀾柔聲道:「不要弄了,沒有必要了。」

    「天工王」一直在這屋中,自然目睹了眼前發生的一切,十數年前他為亂松製作的機關就是為了關住裡面的人。此刻聽他發話,只得放了手,任那鐵鏈在欄杆上搖晃,又聽林劍瀾道:「將這幾重機關都封死,任何人都打不開來。」

    「天工王」愕然抬頭,正對上了林劍瀾的一雙眼睛,回想起當年曾見過牢內那人一面,那神態安詳的男子若有所思的看著這四周牢籠,眼中古井無波,只帶著淡淡的哀愁,便頭也不回的走了進去。

    他兀自發呆,曹殷殷他們已經邁步出來,冷聲道:「聽見沒有?聽見了就動手吧。」「天工王」心裡最是怕曹殷殷,瑟縮了一下便站了起來。

    林劍瀾仍未離開那鐵門,怔怔的,佇立良久,方如木偶一般,直直的硬硬的向前面一步步走去,到了地道口上升的階梯前,道:「封了吧。」

    一聲令下,不知「天工王」觸動了什麼消息機關,那鐵門上方瞬間隆隆巨響,一方整塊的巨石轟然落下,煙塵四起,霎時裡外隔絕。年小俠驚愕的捂著耳朵,看了看這巨石,又向地道口望去,見一抹身影已經消失在上方,急忙跟了過去。眾人陸續從蒲團下面那秘道出來,外面僅剩的幾絲光亮費力的穿過水晶窗子,光線過處微塵輕揚。

    林劍瀾仍只是一聲輕輕的「封」,「天工王」結巴道:「外、外面封不了、不得,機、機關在裡面。」說罷指向最靠近地道口的一處隱蔽的細小拉桿,話音剛落,一縷白影已經唰的一聲從耳旁飛過,帶過一陣凌厲的寒氣,定睛一看,那拉桿已被一段白索纏住,末端一柄銀劍,倏的一抖,拉桿已被拉動,地道內由遠而進傳來一陣崩塌聲,迅速到了入口處,石塊泥土紛紛掉落,片刻之間地道內已被瓦礫塞滿,再也無法進入。

    「天工王」愣了一會兒,方猛的一個激靈,忽的跪下爬到林劍瀾腳邊道:「這位公子,都不干我的事啊,您放過我的小命,今天見到的聽到的……不對,我什麼都沒看見,什麼都沒聽見……」

    林劍瀾任他拉扯著自己的衣襟,此時才知道為何林霄羽執意讓他留在裡面,得知了二人所談內容,韋素心也不會放過他,他豈敢再回到韋素心身邊?慢慢的轉身俯視道:「花王盛會之時,你贈與韋素心之物精巧無比,製作時必定參照了花王府的構建圖,你且看看外面,光亮完全消失之前,重繪一份,繪出來便有命在。」

    「天工王」哪敢耽擱,幸好韋素心這屋內筆墨紙張俱全,急忙奔到桌邊,抓起一隻筆在嘴中抿了抿,沾上墨便開始繪製,頭上的汗珠一滴一滴的落在紙上,連抬頭看一眼窗外的時間都沒有,聚精會神竟似忘記了時間一般,良久方撂了筆,一回頭卻見林劍瀾站在身後,手執燈台,頓時愕然,再望向窗外,哪還有什麼光亮?頓時眼淚簌簌而下。他這臉早已一塌糊塗,更兼嘴邊全是墨跡,重又涕淚不已,煞是可憐。

    林劍瀾歎了口氣道:「你走吧,帶著家眷走的越遠越好,莫要讓韋素心知道。」

    「天工王」眨了眨眼睛,似乎不相信入耳之言,卻聽旁邊曹殷殷冷冷道:「還不快走?莫要等我們變了主意。」方渾身一個戰慄,勉力站起身來,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林劍瀾將那圖紙收在懷裡道:「殷殷,我要走了。」

    曹殷殷道:「這裡哪是拜別的地方,我們先得出這花王府再說。」

    風雨欲來,花王府此刻已經和林劍瀾白天來時大不一樣,這種相對並不重要的地方,一個人影都看不到,想必能夠動用的力量早已被抽調至關鍵地點,四人離了花王府,又遠遠奔了約半條街,林劍瀾方將背上的年小俠放下,道:「殷殷,我要趕去一個地方,小俠只能暫時煩勞你幫我照管。」

    還未等曹殷殷開口,年小俠已是拽住了林劍瀾的衣襟道:「我要跟著林公子。」

    林劍瀾蹲下道:「我要去見你最不樂意看見的唐長老,你也要跟著去嗎?」

    年小俠猶豫良久,似乎知道今晚情況特殊,臉上隱隱露出對林劍瀾的擔心之情,只是緊拽著不鬆手。

    曹殷殷道:「林公子,我們與你同去。」

    林劍瀾急忙搖頭道:「不行不行!」

    曹殷殷露出一絲笑意道:「我們本也有些事情要與韋花王一見,既是今晚要與他當面對峙,自然少不了我們。」

    林劍瀾仍是搖頭道:「殷殷,你可知道,你若與我走在一處,便是讓匡義幫與天下武林為敵?無論結果如何,日後匡義幫會被人視為朝廷走狗,這罪名,我一人承擔就好,不能連累你們。」

    曹殷殷倒沒想過與韋素心為敵便是助了朝廷,只怔了一下,便下了決心,嘴角微揚道:「這等大事,若是匡義幫不出面,也會被人罵做縮頭烏龜,日後如何領袖江湖?匡義幫也不屑於跟在人後,聽別人指揮擺佈。林公子,不要多說,時間看來並不寬余,你帶路吧。」

    林劍瀾雖想再勸,但的確時間很是緊迫,只得重新背上年小俠,向五王宅奔去,不知李隆基可曾回來,是否已經焦急之至,三人當街連連飛縱跳躍,秦天雄見前面林劍瀾雖然背負年小俠,但身形至為隨意,似乎並未刻意施展什麼輕功心法,即便足點屋簷房柱也如同走在平地一般,殷殷則即使是輕功也是透著一股凌厲的銳氣,如同冰箭一般向前直射而去。饒是秦天雄閱歷過無數江湖中的少年俠客,然而卻沒有及得上眼前二人的,不由在後面暗自感慨讚歎。

    此刻五王宅內也是極為不平靜,十數輛車馬一溜兒的停在門前,李隆基默默的將其他幾位王爺和家眷送了上去,方沉聲道:「大哥,二哥,四弟,五弟,你們立刻去西門等候,五更之前若是我差人前去,你們便可回來,若沒有看到我的信史,即刻啟程去長安找狄相的公子,讓他帶你們去我的私邸,自有人安排。現在很多事情無法言明,只求你們信三郎這一回,我這麼做都為了李家。」

    一夜之間,數位重臣都秘密來至五王宅與李隆基密談,頓時都想到原來他的寄情歌舞不過是一直以來的隱忍,志向則連親兄弟都未曾透露過。他們弟兄之間相處隨意,遇到大事卻並不計較猜忌,心知今夜必有大變,如今插不上手,還不如讓李隆基安心去做,幾個王子互相對視了一眼,李成器溫和道:「三郎,有什麼事情儘管放手去做,千萬保重。」說罷將車門關上,這十幾輛車方轆轆向西門駛去。

    目送他們遠去,李隆基急忙又轉身回了書房,內裡幾位大人已是極為焦急,不知為何臨淄王突然將本已定好的日期匆忙提前,卻又什麼緣故都不說,忽的門被打開,見他進來,急忙紛紛站起,迎了上去,卻見李隆基鎮定笑道:「諸位少安毋躁,這香茶還是今年的新品,若是涼了這味道就要遜色三分了。」

    眾人啞口無言,只得望向張諫之,他只得皺皺眉頭,上前道:「到了此時,臨淄王還不肯透露到底出了何事麼?這是翻天覆地的大事,總要讓我們心知肚明才好。」

    李隆基只笑道:「各位大人,當初我們籌劃此事是何目的俱都應該清楚,我自己便是李家的子孫,難道會誤了自己麼?來來來,喝茶喝茶,若是清茶不夠助興,府內還有輕歌曼舞。」

    張諫之被他用話堵住,雖事出無因,但臨淄王之前說的急迫,他只得盡全力調集了洛陽城內他能調集的守衛兵將,此刻臨淄王再怎麼打哈哈,他也無法翻臉而去。只得道:「既然如此,王爺還在等什麼?幾百軍士聚集宮門附近,再拖下去必定會被察覺。雖然暫時聯繫不上相王,但事成之後自然……」卻被李隆基打斷,此時李隆基臉上才露出幾許焦慮,擺擺手道:「我不是在等我父王。」

    這話說的讓眾人更加愕然,昔日數次密談之人,伴駕來了洛陽的都已在此,他還在等哪個?眾人正面面相覷,卻見屋外一溫和的聲音道:「唐兄。」

    李隆基頓時大喜,急忙上前幾步開了門,雖然身後曹殷殷和秦天雄算是不速之客,仍是慇勤讓了進來,道:「林公子!」

    林劍瀾進屋便看到滿屋官服錦繡,卻已無暇顧及,指著身後道:「這是匡義幫曹幫主。」便從懷中掏出那圖示急急走到桌子那裡攤開指點道:「這是花王府地形圖,我只略掃了一眼,若無意外,此時韋素心應該不知道我們有搶先一步的打算,因此我估計他會將大部分力量從與宮門毗連的花園那裡攻入,因此要派至少兩個道的子弟前去,還有這裡,這湖裡原來竟有通往宮內的水道,恐怕要叫一些熟識水性的弟兄前去。剩下的還要分散在宮門四處,這幾處韋素心必定也會派人佯攻,因此我們的人能與宮中護衛不起衝突最好,讓你們可調動的兵力與他們對峙,我們要保留力量對付被韋素心煽動的武林中人。」

    他一口氣說完,見李隆基面色略顯緊張,不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自然,這是最壞的打算,韋素心多半會挑深夜人熟睡時動手,況且之所以能聚集這麼多武林中人,憑借和利用的也就是對當今皇上積蓄已久的不滿,我們若順利搶得先機,讓李姓復位,他便再也沒了借口,說不定會就此放棄。」

    裡面的眾大臣見李隆基態度慇勤,這少年和身後的幾人都是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直接與臨淄王交談,舉止間極為隨意,並不恭敬,心中俱都十分不快,再聽到他們所言倒有一半兒都涉及了江湖、武林這些不上朝堂的話題,更加不屑,除此之外,擔憂輕易舉事失敗的心情更讓眾要員的眉頭都緊緊的皺了起來。

    待等到能插上話了,張諫之正欲上前,李隆基卻已經站起身來,道:「各位,照原定計劃數人留守此處,等待信號擁我父王入宮登基。其他人可以同我們一起出發了,成敗在此一舉,望各位莫要計較今夜我失禮之處,共成大事。」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眾人再多不滿也無法表白,參與這計劃之時便已經將身家性命押在了上面,不過早晚而已,想到此也只能看開了些。

    一片清輝已經撒在洛陽的長街上,路邊人家燈光閃爍,隱隱有的還傳出細微的笑聲,這本是一個晚飯後家人坐在一起閒聊的時刻,十餘個人「得得」的馬蹄聲響在街上,向著洛陽的禁宮疾馳而去。

    不多時眾人便到了南門以外約半里處,齊藩帥眾長老護法早已在那裡等候張望,一見他們到來,忙迎了上去,見到李隆基急忙下拜,卻見他翻身下馬,托著齊藩手臂道:「幫主,你我患難相交,我仍是幫中長老,莫要壞了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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