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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還是「奉旨守陵」,應該不會特別艱苦,只能這麼想了,林劍瀾擺了擺手方回身而去,見那車伕兀自在遠處張望等待,才想起來原來沒給他車錢,急忙奔了過去,見他手中握著幾張紙錢,極為惱怒的絮絮叨叨道:「真不吉利,真不吉利!」
林劍瀾暗道:「今日倒也是怪事,難道黃歷上寫明了今日宜出喪麼?路上所經村落,無不有人送葬,落到這馬車之上,怪道這車伕要大叫晦氣。」
想罷上前道:「這位大哥,莫要生氣,你拉我回去,我多給你車錢就是了。」
那車伕方緩和了臉色,看著手中紙錢,不知該放在何處,只得隨意丟在地上,道:「那裡何時起了房子?我幾個月前送人來過,還未見到,剛才那些人是好大好大的官吧,排場大的很哪。」卻見林劍瀾早已呆在那裡,兩眼直勾勾的盯著地上的紙錢,那幾張紙錢在地上沒安靜片刻,便被風捲走吹起,林劍瀾忙飛身而起,到如同長了幾隻手一般,手法極快,瞬間已將那些紙錢俱都抓在手中降落,車伕只看的目瞪口呆,暗道:「乖乖!他怎麼著緊這幾張紙錢?」
林劍瀾凝神看去,那紙錢上隱隱透出紅字,可能印到這幾張時,油墨已盡,因此不太引人注目,然而還是能看得出寫的什麼話,寥寥數字讓林劍瀾心驚膽戰,不由把那幾張紙錢握成了一團,急忙上了車顫聲道:「速速追趕剛才走的那批人!」
坐在車裡,仍是想著那紙錢上的字,又將手中紙團慢慢展開,已經有些被汗浸濕,上面模模糊糊十個字:「青天含冤死,太湖重聚義」。
車到半途,林劍瀾才驚覺自己第一時刻要去通知的竟是武則天一行,不知道是心中的悲憤始終沒有袁行健那般強烈,還是因為武皇殺了來俊臣緩解了一下心中的不平,不管怎樣,這直覺的選擇都是讓他吃驚且不願意承認的,林劍瀾立刻叫了一聲:「停車!」
馬車應聲而停,太湖那邊此刻的情況雖然還不清楚,就隨著他們大幹一場又有何不可?推倒武氏,重鑄李唐,自己不也因為當年父親犯下的過錯時常想有彌補之機麼?
然而一張模糊的臉卻總在眼前晃動,具體容貌已經想不起來了,只是滿臉的皸裂與皺紋,滄桑含著悲苦的雙眼,大兒子已經死在太湖戰場,只想與唯一的血脈親人安然的度日的老艄公的話字字句句都在耳旁。
他這邊發愣,車伕卻等不得了,見裡面叫了一聲「停車」就再也沒了動靜,不耐煩之下跳下馬車,將車簾掀開道:「到底走不走?」
林劍瀾方被他驚的回過神來,歎了一口氣道:「繼續向前吧。」
沿著鎮間主路追了半晌,也不見前面有什麼大批豪華車輛的影子,林劍瀾不由暗自心急,撩開窗簾一看,卻已到了那個謝仲舉臨時創建的太湖府衙,旁邊的衙役卻已經換成了神情莊重肅穆的宮廷護衛,林劍瀾心中一動,急忙道:「停車!」
那車伕以為他又要發呆,並不理會,又向前駕了一段,聽裡面連呼「停車」方才恨恨收了馬鞭,將車勒住,林劍瀾跳下車來付了車錢匆匆回身向那府衙奔去,自然是不出意料的被攔在門口。
那守衛倒不像想像中那般高傲,極客氣道:「這位公子,謝大人不幸遇難,太湖遺留諸多公務,代理大人正在裡面整理卷宗,若有什麼事情請明日再來。」
林劍瀾暗道:「武則天倉促來江南,哪有什麼人手可以派遣馬上接手這太湖之事?」想來想去應只會是唐子慕,道:「可是臨淄王殿下麼?在下是他的故人,煩勞務必通報一聲,說我有要事,若是他不肯見我,在下扭頭便走,絕不為難你。」
那守衛點了點頭奔入內堂,半晌方聽見腳步聲疊踏而來,走近了正是昔日的唐子慕,林劍瀾真的見了他反而有些躊躇,自然不應再叫他唐長老,然而若要讓自己行大禮拜見這位臨淄王爺,卻也十分為難,唐子慕一笑,將林劍瀾挽過,向內堂邊走邊道:「林公子,我原就想安頓下來之後去尋你。」
他這麼熱情,林劍瀾反覺頗為不適應,到了住處,見唐子慕已經差人將一堆堆的案卷碼放整齊,放在臥室的地上,看來是要通宵達旦的整理,由此想到謝仲舉,頓時有些黯然,喃喃道:「唐兄是要接手太湖之事麼?」
唐子慕點點頭道:「不錯,雖然安置的銀兩已經發放,但是還有不到半數未做記錄,他們耕地多少、在什麼地方、住處在哪裡、家裡幾丁幾口都要一一記錄下來,但願之後真正的是國泰民安。」
林劍瀾搖了搖頭,道:「唐兄,你和聖上想的太過簡單,死一個人就白死了麼?」見唐子慕面露困惑之色,林劍瀾方從袖中掏出剛才的紙錢,遞了過去。
唐子慕展開看去,面色慢慢變了,半晌方道:「這……」
林劍瀾道:「聖上今在何處?」
唐子慕道:「她已經離了太湖去往杭州。」
林劍瀾道:「這紙錢灑的遍太湖都是,你們竟不曾察覺麼?恐怕江南數個城鎮都是這樣了,這必是袁行健所為,他振臂一呼,雖不知有多少人響應,但恐怕江南要重燃戰火了。你讓聖上速速返京,以免不測,我……我言盡於此,你們好自為之吧,告辭。」
卻聽唐子慕輕聲道:「林公子請留步,恕我多問,你與袁行健可相識麼?」
林劍瀾卻並未回身,沉吟半晌,方道:「相識。」又道:「你若想讓我去遊說他,一來我說不動他,二來,謝巡按之死即便是我也有對朝廷憤憤之心,並無意幫你們,前來相告,已經違背了我的本意。」
唐子慕道:「那林公子的本意又是如何呢?朝廷幾次小敗之後,並未再加兵征剿,之所以一直放任太湖義軍,是因突厥犯境,屢有交兵久持不下,最近欲以和親議之,雙方休戰,朝廷之上方有官員提出要集中心思盡快對付內患。太湖彈丸之地,能抵得住與突厥鐵騎抗衡的大軍麼?恐怕說是滅頂之災也不為過,幸而有謝大人力排眾議,求聖上寬限時日,三月之內招撫義軍,若不行再派大軍前來不遲。」
林劍瀾著實想不到謝仲舉請命之前還有這等緣故,又聽唐子慕道:「本來朝廷主戰的官員已經數著日子了,過了三個月不見成效便會大軍壓境。聖上因折損了謝大人,心中愧疚之至,減免賦稅,這是江南之福,若是太湖肯就此罷休,對百姓是一件極好的事情。若是義軍再興,林公子想想,結果究竟會怎樣?」
結果究竟會怎樣,林劍瀾是不想也知道,江湖爭鬥與戰場廝殺,完全不是一回事,一旦交兵,太湖水只會被普通百姓、士兵的血染紅,而江湖中人,仗著一身本領,總有自保之法。
想到此不由歎了一口氣,回身道:「若是這陣仗拉大了,打起反武的旗號來,或許這天下便重又姓了李,唐兄難道沒有一點私心?」
唐子慕正色道:「既然林公子說出這等推心置腹的話來,我也不能隱瞞,我雖有復興之志,但卻要靠自己的力量,拿江南數萬甚至數十萬百姓的性命交換,我不屑為之。就算是大功告成,留下一個滿目瘡痍硝煙遍地的江南,又有何用?」
林劍瀾沒想到雖然有時候他那樣讓自己反感,說出這番話卻深得己心,沉默良久道:「我會去往太湖一趟,但是成與不成要看天意。」
唐子慕道:「若是不成,你……」
林劍瀾苦笑道:「即使不成,我也不會留在太湖軍中,唐兄可能放心否?」
唐子慕尷尬道:「林公子本不是官場中人,來去隨意,在下無意干涉。那個……在下還有一事相詢。」
林劍瀾看他突然言談自如變得吞吞吐吐,道:「唐兄有話但講無妨。」
唐子慕方道:「那日花王府中偶遇的那位陸姑娘,林公子可知道她去了何處麼?」
林劍瀾暗道:「看蔓姐姐見了你那副不自在的樣子,可見你們兩個明明認識,何必又來問我打聽她的行蹤?」想到此笑道:「唐兄找她何事?若是在下料的不錯,她恐怕此時也在太湖軍中。」
唐子慕道:「她也在……唉,罷了罷了,正事要緊,關乎江南百姓,林公子請速速啟程吧!」
林劍瀾方抱拳而去,在衙門口轉了良久,卻見一輛馬車奔了過來,竟還是剛才那輛,急忙叫住道:「駕車的,停車!」
那馬車伕也不停,道:「老子有急事,你自己再找吧!」
林劍瀾見他臉色十分難看,不知到底出了什麼事情,運功疾步跟上,在馬下邊奔行邊問道:「車伕大哥,出了什麼事情?」
那車伕面色十分不善,道:「你是外地來的?還是沒有良心?怎麼見了紙錢上的字都不告訴我,回家才知道,被我家婆娘罵了出來,你自己找車去吧,我要去軍中看看。」
林劍瀾心中一驚,暗道:「這車伕看來也是以前曾在義軍中效力過的,此刻聽到消息便要去太湖看看情況,不想這遍地撒布的紙錢竟這般有效。」忙道:「車大哥,巧的很,我也要去那裡,你載我一程。」
那車伕不信道:「你胡說,你剛才看了紙錢上的字便去府衙報信。」見自己駕車奔馳,林劍瀾緊緊跟在旁邊連大氣都不喘一口,心中倒也佩服,道:「我們道不什麼,不與什麼什麼,你自己走吧。」
林劍瀾不由一笑,道:「你不要不信,我與袁相公交情極好,你且莫管我,只載我到湖邊,看看是你先到還是我先到?」說罷身形略一滯後,卻是飛身而去,掀了車簾已經竄入車中,那車伕見他沒道理可講,心中又頗為不服,只得邊趕車邊罵罵咧咧的向前奔去。
到了太湖,卻見湖面上的行船多了起來,來來往往,林劍瀾道:「車伕大哥,怎麼今日這麼多船?打魚的麼?」
那車伕白了他一眼道:「還說與袁相公交情好呢,這都不知道,往日便是這樣,只是謝大人來了以後大家都回去種地養老婆孩兒了,才寥落了起來,看樣子大傢伙兒都回來了,不知道我晚了沒有,恐怕又讓他們笑話。」
正說間,兩艘船到了岸邊,那車伕急忙跳上一艘道:「崔四兒兄弟,快快載我過去!」見林劍瀾也要上來,忙攔阻道:「你別上我這艘,我倒要看看哪個先到!」
林劍瀾想不到他還記著剛才的話,不由搖頭一笑,上了另一艘,那擺渡的只露著背影,將船慢慢撐離了岸邊,欬乃一聲向水霧深處駛去。
林劍瀾歎了口氣,慢慢坐下,想不到單這幾日就往返了幾次,返身看去,見那擺渡之人臂上綁著一節素白的布帶,隨著湖風擺動,那撐竿的手臂極為蒼老,手背上都是風霜留下的皸裂,心中不由一動,道:「船家。」
那船家方回過身來,見了林劍瀾道:「這位公子,你又來了。」
林劍瀾長出了一口氣,不清楚心中是什麼滋味,只是難受的很,沉聲道:「老大爺,你,你也回來了麼?」
那艄公不自覺的摸了摸臂上的孝帶,道:「哪能不回來。」
林劍瀾眼圈一熱道:「你不回來也沒人怪你,謝大人遺澤仍在,你們的田地不會再被兼併,仍可安心耕種度日。」
艄公搖搖頭道:「我不回來的話,自己都會怪自己,那樣還算是個人麼?謝大人那日親手將銀兩交到小老兒手中,囑咐了那麼長時間,說了好些話讓我寬心,這才過了幾天啊!」說到此已經是老淚縱橫。
林劍瀾心中酸楚,試探著問道:「那你們……這是要重舉義旗了?」
艄公道:「袁相公雖然沒說什麼,但是大傢伙兒都等著他說呢,只要一句話,就是殺上朝廷,死多少次我們也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