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劍瀾愣了一下,回過神來打量了一番,道:「對不起,我插不好。」
陸蔓道:「哪個怪你……」臉色卻已是變了,那些放下垂簾的侍從已由遠處走至二人旁邊,一人正從廊下向外面這石桌處張望,林劍瀾看她臉色異樣,不由回過頭去,見那幕簾剛剛放下,後面影影綽綽,似乎人數不少,只是悄無聲息,沒有喧鬧,那簾旁則佇立一人,長身玉立,衣著華貴,身上不知是什麼衣料,透著淡金的紋理,冠上一顆明珠明亮耀眼,頭髮抿的一絲不亂,越發顯得其人相貌堂皇,正是唐子慕,他見到林劍瀾回過頭來也是面有吃驚之色,繼而一笑。
林劍瀾反倒有些奇怪,暗道:「蔓姐姐既然未在長安遇到他,怎麼面色這麼異樣,倒像是早有結識一般?」看他打扮全然不同丐幫中那般清貧,心中困惑之至,卻不表露,也是淡然向前道:「唐兄竟也受邀來此,只是昨日筵席上並未看到唐兄。」
唐子慕呵呵笑道:「我又不像林公子少年又為,哪有這個運氣為花王所邀?我並不是花王盛會的客人,只是平時偶爾陪人來此,府中之人並不阻攔我。」
林劍瀾向那簾內望去,暗道:「恐怕丐幫中人並不知道他此刻在此這般富貴堂皇,只不知他陪何人來此,想必他對我所言只是搪塞之詞,我又何必非要深究。」卻覺簾內似乎也有人在關注著自己,不由微微輕咳了一聲,見那幕簾一陣輕動,簾邊伸出一隻袖子輕輕扯了扯唐子慕的衣襟,他回轉身去面有詢問之色,裡面那人卻並未說些什麼,唐子慕又點了點頭,抬頭向內裡吩咐道:「瑤華,珠兒,送夫人回去。」
裡面極為清脆的應了一聲,道:「王……夫人,我們回去吧。」話音剛落,便聽衣衫輕響,腳步慢慢遠去,唐子慕向裡目視良久,方回頭道:「自那日林中匆匆一別,便不知林公子去了何處,在下找遍長安,也未獲林公子音信。」
林劍瀾聽他說到「找遍長安」,不由心中一動,道:「現今匡義幫的事情武林皆知,也不瞞唐兄,我擔心義父安危,便連夜趕去了杭州,未來得及與唐兄告別,還請見諒。」
唐子慕道:「可打探到林幫主的下落了麼?若信得過在下,在下可差派丐幫弟子分往各處打探。」
林劍瀾笑道:「正是這事要求唐兄,卻不是我義父,他也受邀來此花王盛會,我二人已經相見,我要托唐兄找的是另外一人,說起來唐兄也曾見過面的。」
唐子慕道:「林公子但請吩咐。」
林劍瀾道:「便是那日樹林內我車中的那位萬秀姑娘,匡義幫出事,她最先得了消息前來告訴我,我一心著急回杭,竟讓她一個人回家,結果再也沒了音信,直到我到了杭州,才聽聞此事,更讓我懊悔的是竟未想到丐幫是天下打探音信最快最準的,看到唐兄才想起來。」
唐子慕先是一愣,道:「那位姑娘我印象卻不是很深了,我自會立刻差人到處查找,只要人還在這個世上,定不負林公子所托,只是上次聽聞林公子說是受她母親之托帶她求醫,在下也盡力幫助過,按理說林公子做到這個份兒上已經算是仁至義盡,為何還對那位姑娘念念不忘?」他雖對林劍瀾問出這番話來,眼睛卻向陸蔓看去。
林劍瀾見他看陸蔓的眼神肆無忌憚,還透出些許玩味之意,雖惱他這般輕狂,但想到他剛才必定已經看到了為陸蔓簪花一幕,在他眼中,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唐子慕見他半晌都是啞口無言,笑道:「林公子不願說就算了,在下定然盡力辦好就是。你身後這位姑娘可願意替在下引見引見麼?」
林劍瀾回頭望去,見陸蔓神色頗為尷尬,卻還夾雜著別的什麼,心中更加確定二人早就認識,暗歎了一聲,對唐子慕為人揣摩不透尚覺情情有可原,陸蔓在他面前故作不識卻讓他心中有些難受,只得道:「蔓姐姐,這便是我與你提過的丐幫唐長老,唐兄,這位姑娘是南海派的獨女姓陸名蔓。」
唐子慕讚道:「陸蔓,綠蔓,好花,好人,好名字!」
林劍瀾是頭一次見他這般失態癲狂,又是在陸蔓面前,心中不快之至,正欲開口,卻見耳邊風聲一閃,「奪奪」幾聲,數根太陰針早已從唐子慕鬢邊掠過釘在旁邊廊柱之上,陸蔓平日如花笑顏此刻冷如冰霜,道了聲:「唐長老,請自重。」便飛身離去。
唐子慕雖整日在江湖打滾,還是頭一次歷此險境,臉色變得蒼白,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滑落,卻仍是強開玩笑道:「真是烈火般的美人,我從未見過這樣的。」
林劍瀾皺眉向前將廊柱上的針根根拔掉,捻在手中在陽光照射下閃著耀眼的銀光,道:「唐兄莫非喝醉了麼?她手下留情,若偏上半寸你焉有命在?她與在下有姐弟之情,唐兄莫在如此不莊重。」
唐子慕方收回了玩笑神色,道:「一時失態,林公子何必太過當真,回去後還請替我向陸姑娘請罪。在此相見之事,仍是希望林公子莫要透露出去。」
林劍瀾只得點頭道:「唐兄但請放心,在下不是多嘴之人。」心中雖想問問他朱鴻丞離開杭州分舵去了何處,但此時早已滿懷不快,也無意多做打探,拱了拱手便要告辭而去,出了花廊卻早已失了陸蔓的身影,但想到剛才她露的那一手將唐子慕嚇得一副心驚膽戰的模樣,又覺爽快之至,不由心內大笑。
隨意走了一段,卻覺眼前院落個個都是一副模樣,竟不知哪處才是自己入住之所在,又覺貿然推門而進十分冒昧,只得施展起了東流雲步,一路窺視而過,見有的院中空無一人,有的則是齊聚幾人高聲辯論,有的則是在比較武功,招式俱都十分精妙,林劍瀾心中雖想多看,卻知道這是武林大忌,但見此景便急忙離開。
繞了許久,再抬頭一看,林劍瀾不禁啞然失笑,暗道:「我當真太糊塗了,連路都記不清楚,怎麼來了這裡?」小徑後正是那被稱作花王府禁地的小院,那門鎖早已換了新的,想必韋素心並不在此,林劍瀾心中又有些納悶道:「既然他將這院落說的如此普通,為何立刻又重新鎖好,是了,想必他常住之所,裡面放置了一些不欲人知的東西。」
嗅著空氣中散發的久違清香,雖知再闖禁地對誰都無法交待,仍是心癢難耐,林劍瀾在門外佇立良久,方道:「我並不進他的屋去,只是在院落中待上片刻,應該沒事吧。」
然而畢竟還是怕被捉個當場,這回便謹慎很多,並未先進院去,反而縱身躍上樹枝,繞著這院落裡裡外外循行了幾圈,竟是無人在旁,方從旁邊院牆處輕輕飄落地上,走了幾步到了樹下,抬頭望去,頭上天幾乎被這樹上繁花遮去一半,輕輕撫著粗糙的樹幹,心中暗道:「縱然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亂松前輩仍是始終感懷在北方那一夕相聚,以至事隔多年,將這處心積慮安置的院落視若珍寶一般。」
正想間,卻聽房門響動,林劍瀾暗叫:「不好,怎麼院門鎖著,前輩卻並未出去?」雖然憑自己武功立刻出院並非難事,但若以韋素心功力又豈會不知,反倒更顯自己心虛,想到此只呆立不動,默默盤算著怎樣道歉。
那房門吱呀一開,並非是韋素心,卻是一個女子,長髮隨意垂在肩上,不曾梳挽什麼髮髻,也沒有妝飾之物,但容顏卻十分溫婉美麗,見到林劍瀾也並不吃驚,彷彿不存在一般,只默默轉身將房門重新關好,走到那井邊,拂了拂上面掉落的花瓣。
那女子正待坐下,忽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凝望林劍瀾處,見那大梨樹下落蕊飄落如雪,一個少年臨風而立,面上露出困惑的神色,思索半晌又轉為喜色,走到林劍瀾面前,竟用手牽住林劍瀾的兩隻衣袖,抬臉笑道:「你回來啦?」
林劍瀾一下子臉便紅了,不知該怎麼答對,衣袖又被緊緊拽住,見那女子眼神越發清亮,極為熱切,如此近的距離細看,那女子嘴角漾出笑紋,別有一種可親的感覺,竟無法將她掙脫,只得點點頭。心中卻疑惑道:「這女子是何來歷?亂松前輩既然說過自己亡妻多年,為何又暗中留著一個女子在他的屋中?」正想間,衣袖已被輕輕拉扯,那女子拽著他向水井處走去,將他按在井蓋上坐下,方轉身進屋。
林劍瀾哪裡坐的住,那一女子一進屋,他便站起身來,心中雖急,卻是一點辦法沒有,想了想等到被人發現那便更加說不清楚,雖然對那莫名其妙的女子滿懷歉意,卻仍是快步走到院牆邊,正欲翻身出去,卻聽身後一陣碎裂聲傳來,再回頭去,見那女子失神的站在門口,身前的地上一堆碎磁,水流一地,還冒著熱氣。
不知為何見她這般模樣,林劍瀾心中極為難受,頓時不忍再走,一邊暗中埋怨自己,一邊卻仍是走到那女子身邊,蹲下身來將那瓷片一一撿好,那女子也矮下身來,只專注的望著林劍瀾,一句話也不說,等他將大塊的瓷片都放置在手上,才起身拿了一個簸箕過來,林劍瀾剛將瓷片丟進去,那女子立刻又轉身拿了一條潔白的手帕,拉起林劍瀾的手都仔細擦拭了一番,重又拉著林劍瀾到井旁坐下。
林劍瀾已被弄的面紅耳赤,卻不知該如何是好,那女子卻似乎習以為常一般,重又轉身進屋,只在門口回眸,眼中露出期盼神色,林劍瀾知道她怕自己又不告而別,只得笑著搖搖頭,她才安心的步入屋中,重又泡了一杯茶出來放到林劍瀾手上,站在旁邊,仍是望著林劍瀾,似乎怎樣都看不夠一般。
林劍瀾大窘不已,四下張望,見這院中再無一處可以坐下,又不能貿然進屋,便站起身來道:「你坐。」
那女子笑著搖搖頭,林劍瀾卻不管她,只學她剛才的樣子將她按在井蓋上,那女子側著頭想了想,莞爾一笑,本是成熟溫婉的臉上卻露出一絲天真來,將身子向旁邊挪了挪,又用手在旁邊空出來的一半兒地方上拍了拍,示意林劍瀾坐下。
林劍瀾本聽過她開口說話,但自那句話起,她卻甚少開口,有事只是示意或以眼神交流,偏偏自己卻能懂得,然而覺得自己已然侵犯了韋素心的秘密所在,再與這神秘的陌生女子這般親密,實在不妥,便只笑著搖搖頭道:「我不累,你坐吧。」
那女子重又露出失望的神色,林劍瀾只得歎了口氣,坐在那女子旁邊,卻仍是刻意留出了一條縫隙,大半個身子都是懸在外面,那女子卻似乎並無什麼男女之間的顧忌,反而將林劍瀾挨著她的那隻手握在手中。
林劍瀾早已對她這奇怪的行徑體驗過幾次,也並不掙脫,回頭仔細打量,見她不說話,只凝望著對面,半晌方輕抬起手來指著那梨樹。
林劍瀾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走到那樹下,抬眼望去,見眼前一枝素雅動人,正欲攀折,卻見更高遠處又一枝更好的,便片身飛起,尋了一枝含苞待放的折了下來,輕落在那女子身邊,將手中花枝遞過,那女子仍是拉著林劍瀾在旁邊坐下,將那拿在手中極為喜愛的輕輕把玩。
林劍瀾心中雖急,但卻覺這一刻內心異常的安怡輕鬆,暖風微熏中看落英紛繁,不知時光流逝,忽覺肩頭漸漸沉重,側頭望去,見那女子已經倚在身邊睡著,嘴角露出輕輕的笑意,神色似乎極為心滿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