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劍瀾正待上前,卻見旁邊密林中一條身影迅即掠到那偏殿前,眾打手皆被嚇了一跳,回過神來頓時將那人團團圍住,有的抽出長鞭,有的拿著大棒,有的則手執朴刀,對那人上下打量。
林劍瀾從背影望去,見那人一襲藍衫,身形魁梧,雖不知此人身份,但從剛才身法看來武功也頗為了得,必定不會為這些肖小之徒所傷,心念一動,轉向那偏殿後牆,翻窗而進,正被偏殿那塑像和重重幕簾擋住,探頭望去,見地上一個老嫗捶胸喘氣不已,旁邊蹲著一個少女,正自扶著她哭喊,眼淚滴滴答答而下,不太看得清楚容貌。
二人面前卻是一個文士打扮的人,看樣子頗為年輕,張開手臂正色道:「難道蘇州城沒有王法麼?」
對面卻是兩個紈褲子弟,一個面貌倒也清秀,只是膚色清白,眼袋浮腫,嘴角掛著一絲淫笑,另一個則滿臉麻子,手中搖著偌大一把扇子,給那蒼白公子輕輕扇著,粗聲粗氣的笑道:「有啊,怎麼沒有!大爺我們就是王法!」
此時門外也傳來一陣打鬥之聲,想必已經交上了手,那蒼白公子則略顯不耐煩,道:「你這秀才倒也長得不錯,可惜大爺不好這一口,別攔著我的好事,荷包,荷包呢?把這礙事的給我弄一邊去,不行就殺了!」
林劍瀾聽了「荷包」二字心念一動,見那殿柱陰影處無聲無息轉出一個人來,眉目低垂,看不出是何表情,一步步向那青年秀士走去,林劍瀾曾見陳頭領死狀,雖不知這個「荷包」用何兵器,卻明白禦寇司裡面的人大都心狠手辣,不敢再耽擱,輕斥了一聲「住手」便躍入空地之上。
那麻子臉先是一驚,隨即一笑道:「喲呵,為這小妞兒出頭的還不少嘛!年紀輕輕怎麼不愛惜自己的性命,說實話前些年還真有些人打抱不平,荷包,那些人後來都怎麼樣啦?」
那「荷包」低低道:「倒也沒什麼,屬下自然盡力想給他們留條全屍,怎奈都爛的不成樣子了,只好隨便找個泥沼一丟,也免得他們曝屍這青天白日之下。」語氣卻再平常不過,簡直同吃飯睡覺一般自然,那青年文士聽了忍不住一陣顫抖,差點吐了出來。
林劍瀾向前一步,心知這橫行霸道無法無天之人無謂再多說,只將劍「噌」的一下拔出在那二人面前一閃,那二人頓時臉色嚇得白的發青,「媽呀」一聲抱頭蹲倒,連聲責備那「荷包」道:「你是幹什麼吃的!還不給爺爺我快上!」
那「荷包」再不言語,從袖中抽出一把扇子慢慢打開,陰陰一笑便揉身撲上,一手扇子如雪片般滾滾攻來,另一手則五指如鉤,帶著一股凌厲風聲,林劍瀾仗劍搪去,聽「叮」的一聲脆響,那扇骨也是極為堅硬,耳邊風聲又至,急忙飛身避開,忽想起當日林紅楓和方錚在院中那場交鋒,自己對武功一竅不通,只覺得二人兵刃之聲不絕於耳,招式快的幾乎無法看清。事後回想起來,那場打鬥定然不是方錚的極至,一邊在思考破解「玉石俱焚」之法,一邊在招架,回招仍是迅捷無比。
再琢磨眼前這「荷包」,招式雖也狠辣,但卻差了很多,若只是招架還顯綽綽有餘,心念一動,將那竹林中的身法施展開來,如游魚一般,那長劍也似乎有了靈性,片刻便對了幾十招有餘,那幔帳已佈滿了大大小小的裂口,二人在殿中繞著幔帳纏鬥,卻聽殿門「匡」的一聲巨響,用餘光瞥去,見那門扇已然脫落,直直落在殿內幾尺處,一條身影邁步進來,看樣子正是方才早自己一步的那位,林劍瀾輕呼一口氣,更覺放心,只專心盯著那「荷包」與之打鬥,那「荷包」見又有人來,幾次試圖奔向武、蔡二人,都被林劍瀾一一攔回,毫無表情的臉面方有些焦急起來。發狠連連攻了幾招,扇面忽的一轉一彈,林劍瀾頓覺一陣輕煙迎面撲來,身子一軟向下跌落,那「荷包」方冷笑一聲,也是身形下綴,扇子一收便從中彈出一根尖刺近身向林劍瀾刺去,旁邊幾人頓時一陣驚呼,只見半空中一飆血從二人之間射出,濺出老遠。
那武、蔡二人方面露喜色,卻見林劍瀾穩住身形翩然落下,雖衣衫沾染點點紅暈,卻絲毫不顯敗像,那「荷包」則關鍵部位的衣衫處盡被劃破,面色灰敗,口中連連喘氣,枯爪般的手緊緊堵在胸口仍是抑止不住血流,瞬間那地上已積攢了一灘暗紅,林劍瀾見他滿臉疑惑,對他當真又是憤恨又是同情,道:「你說被你所殺之人,俱都爛的不成樣子,我便知道你這扇子中有毒。」
那「荷包」口中兀自呵呵連聲,不清不楚的連聲說了幾句,方緩緩倒下,林劍瀾見武宏一張白臉越發慘白,全身不住抖動,再一看幾乎笑出聲來,那武宏衣襟下擺處已是一片濡濕,竟是害怕的失禁了,蔡少炳則擋在武宏前面,臉龐腫了一大塊,口鼻流血,鼻涕眼淚淌了一臉,想是剛才被飽揍了一頓,狼狽之至。最讓人不解的便是那青年秀士此刻又擋在他的前面,對著袁行健面有怒色,也不知道是敵是友。
林劍瀾不禁有些困惑,回頭道:「多謝幾位仗義出手。」抬頭一看,卻愣在原地,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之前在丐幫祭奠之時坐在自己對面的太湖袁行健。
袁行健看見林劍瀾也是一愣,覺得對面這少年看來煞是眼熟,片刻便恍然微微一笑道:「原來是林少俠,真是巧的很。」回頭又看著武、蔡二人,道:「難得閒暇一日,竟遇到這兩個敗類,當真掃興,這位仁兄,請你讓開。」
那青年秀士眉心顯露出細細的皺紋,緊緊咬了下嘴唇道:「他們橫行霸道,自會有地方官員處理,那位小姐受了驚嚇,你也揍的他們不輕,就此作罷吧!」
袁行健的拳頭重又握起道:「你讓我就此作罷麼?這般惡徒,便是死了也是活該!地方官若不是和他們沆瀣一氣,他們怎會如此囂張?說到底莫非你是後悔管了這場閒事?你放心,這殺人的惡名算在我袁行健一人頭上,與你沒有什麼相干!」
那青年瞬即眼睛瞪大,對著袁行健打量了片刻又黯然低頭道:「你以為我是為他們說話或是怕事麼?也罷,我不和你爭辯,但讓我看著你當場殺人也萬萬不能。」說罷回頭斥道:「還不快走?」身體只是攔在那二人面前,眼睛緊緊盯著袁行健,那二人見他先前還阻攔了自己的好事,此刻卻如同救命菩薩,雖不明就裡,也知道要靠這人活命,緊緊抓住這青年秀士的衣襟,藏在他背後一步步向門外移去,袁行健雖有殺心,卻也不能保證這青年秀士萬無一失,只得眼睜睜看著那群被他打的奄奄一息的家丁扶著二人狼狽而去。
那青年秀士見他們遠去,方離開門口,走到那母女二人面前摻扶道:「你們受驚了,要多謝這兩位義士搭救。」
袁行健雖兀自氣憤不已,但看人家施禮拜謝倒也不好面上難看,只得擺手道:「罷了罷了。」林劍瀾此時方細細打量這母女二人,不禁輕叫出聲道:「原來是你。」
那女子此刻也抬起頭來,齊眉的額發下一對杏核眼煞是靈動,鬢邊插了一隻野菊,嘴角下一顆美人痣更增容顏俏麗,正是昨日為林劍瀾牽馬的那洗衣女孩兒,雖也認出了林劍瀾,卻不多說話,施禮後便默默站在那老婦旁邊。那青年秀士見外面已陸續有人進來觀望,道:「這位姑娘,和你母親趕緊回家吧。」
那女孩兒水靈靈一雙大眼一瞟,反問道:「我們回家便無事了麼?剛才這位大俠想替天行道,你為何不讓?」
那秀才一笑道:「天道自有天行,若是你有膽量,可去官衙告他們。」
那女孩兒一撇嘴道:「你不知道那蘇州府有句順口溜麼?『高得順,高得順,自他來到蘇州府,百姓事事皆不順!』」
她說話軟聲細語,聽起來極為俏皮動聽,眾人聽得皆是一笑,那老婦卻斥道:「小惠,住口,不可胡說,列位,老婦人頓首再拜,多謝今日搭救之恩,告辭了。」說罷牽著那女孩兒的手慢慢走出這偏殿去,那青年秀士卻追了上去,低低對著那女孩兒說了幾句,直至小惠莞爾一笑,點了點頭,他方又跑了回來,此時看袁行健的目光卻是頗為仰慕,道:「閣下莫非便是太湖袁行健麼?久仰大名,今日能在此相遇真是三生有幸,若二位無事,由小弟做東去心清閣品茗如何?」
林劍瀾心道:「若是相請,叫人直接去喝茶當真也是少見,這秀才處事倒有些古怪。」
袁行健卻直接拒道:「閣下既為那武、蔡二人求情討饒,自然和我們不是一路人,何必客套,請便吧。」說罷拉住林劍瀾的手徑直向外走去,邊走邊道:「那日便聽雲道長談起過你,他可對你頗有好感,今日一見,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林劍瀾面色一紅道:「袁兄過讚了,我哪裡有什麼本事!」卻頻頻向後看去,見那秀才臉色微紅,尷尬的呆立在原處,又聽袁行健道:「林少俠理他作甚,一個勢利眼的秀才罷了,剛開始尚還見義勇為,聽了這二人的名頭便轉了心思,有心賣一個人情,這種人我最為不屑!」
林劍瀾雖覺得這青年秀士並非此類肖小之徒,卻也懶得為一個素不相識之人辯論,「袁行健」這名字他從無數人口中聽過,自然是仰慕的很,當日在丐幫之時他便有心結識他,此刻見了心中極為高興,況且他既是義軍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人面必然極廣,或可能打聽到林龍青的下落。
二人邊走邊聊,越談越是投緣,袁行健抬頭一看,見不遠處一個老大的「酒」字招牌,道:「天已過午,不如我二人在此喝個盡興!」
林劍瀾自打自己出來到處遊歷,幾乎從不飲酒,吃飯時也不過是淡茶一杯佐餐,見袁行健此時豪興勃發,不禁面露赧色道:「不瞞袁兄,小弟我、我還不會飲酒。」
袁行健先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好男兒怎可不飲酒?來來來!」說罷拉著林劍瀾便走了進去,尋了一處靠窗的所在,大聲道:「店家,上好的酒先拿兩壇來!」片刻就有伶俐的小二一手一壇放在桌上,極為熟練的擺了兩個瓷碗,拍掉壇上封泥,又嘩啦啦將碗倒滿道:「二位慢用!」
林劍瀾見袁行健已將酒碗端起,只得也將面前滿滿一碗酒端起,道:「我先敬袁兄。」二人碰了一下,林劍瀾將那碗端在鼻尖下嗅了嗅,酒香濃郁撲鼻,讓人不禁要叫一聲好,可心中又知這般好酒恐怕十分濃烈,只得苦笑了一下喝了一大口,頓時一陣辛辣由口直衝肺腑,彷彿要找個出口般到處亂撞,又從肺腑行了上來,衝到頭頂,只覺得頭面上頓時一陣發燒,如同口鼻都要噴出火來一般,正暗自埋怨自己喝了這麼一大口,卻見袁行健已將一滿碗全都喝下肚去,對自己一笑道:「林少俠喝酒怎麼如婦人一般,一口一口的抿?」
林劍瀾此刻當真是欲哭無淚,只得勉強笑道:「既然如此,小弟便也干了!」說罷咕嘟咕嘟一閉眼便將這酒灌下肚去,聽袁行健讚了聲「好」,但這滋味真是難以表述,眼睛似乎都要流出酒來,幸而此刻小二已將下酒菜擺上了桌,急忙操起筷子急急夾了幾口,方才將這火燒火燎的感覺強壓下去。
二人你來我往了幾回,林劍瀾已經覺得大大的吃不消,袁行健那罈子卻已倒空,高喊到:「再拿兩罈酒來。」聽的林劍瀾叫苦不已,那店小二卻空著手匆匆過來道:「對不住二位,我們店此刻要打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