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四人眼神交匯,點點頭,齊藩上前一步,清聲道:「丐幫幫規,凡我丐幫弟子,不得以下犯上,背叛幫主,必須忠於師門,尊師敬友,不得自相殘殺。雷闞觸犯幫規第二條、第十一條、第二十二條,先行斷去兩隻胳膊,再行杖死!幫規行後,取頭顱祭奠幫主!」
立刻便上來四名弟子,手執利刃,那刀鋒明亮如雪,其中兩人將雷闞胳膊架起,另兩人則長吸了一口氣,將刀刃放在雷闞肩膀處比了比,便高高抬起,只聽一聲短喝,兩柄刀瞬即落下,傳來劈裂之聲,雷闞頓時慘叫連連,那兩隻胳膊已經生生的被砍斷,掉落地上,手指還兀自一伸一曲,身軀則撲倒在地,不住的扭動呻吟。
各個觀刑的江湖人士縱然常年在刀劍下打拼,看此情景也不由得有些脊背泛涼,心中則都佩服丐幫幫規嚴厲。
那四名弟子行刑已畢,向上展示了一下刀刃便快步下去,轉瞬又上來八名弟子,從手中長杖的懸鈴看來,俱都是有些地位之人,將杖子高高舉起,其中一人輕喝了一聲,八桿長杖頓時不住的敲擊下去,打在雷闞身上發出一聲聲悶響。
那些行刑弟子心中十分痛恨,因此下手無情,均是用了十成的力道,那悶響聲慢慢變成如同打在爛泥上的聲音,雷闞先時還不斷痛呼,漸漸便沒了聲音,背上早已血跡斑駁,趴在那裡如同一攤爛肉一般。
齊藩走下台階,彎腰伸出手指輕輕觸了一下雷闞鼻下,臉上露出一絲快意,朗聲道:「此賊已經服刑倒斃,拿刀來!」
早有弟子快步走來,手執托盤,齊藩挽了挽袖子,一手將刀拿起,一手拽起雷闞頭髮,眼神絲毫不掩恨意,手起刀落,一蓬血「噗」的噴了齊藩滿頭滿臉,只聽他哈哈大笑道:「年幫主!年大哥!今天全幫上下給你報了仇了!」那笑聲卻漸漸變為哭聲,極其哀慟。
岳靈風、方錚只看得渾身是汗,他們只道林劍瀾要臨陣點破其中內情,卻不料他眼睜睜看著雷闞受幫規而死,幾次要發問,見他只是凝神向上觀望,此時聽見齊藩痛哭嘴角才略微牽動了一下。
刁北斗面色也是極為沉重,下台階將齊藩扶起重又回到靈前,那奉刀弟子將頭顱拾起置於盤中,交於唐子慕手上,見他面色如霜,捧著托盤放在年永壽靈位之前,又拿起一杯水酒,回身緩緩撒在地面上,兩滴淚水瞬間隨著那水酒滴落地上。
眾人也紛紛拿起靈棚前早已備好的水酒澆在地上,聽唐子慕道:「多謝各位,本幫已經準備好飯食,雖然粗陋,謹表本幫感激之情。」
這些人見祭奠似乎已經告一段落,方鬆了一口氣,卻哪有心思用飯,有的遠路而來,已經開始紛紛告別,岳靈風將林劍瀾一把扯入靈棚之內,卻見年小俠呆在裡面,臉上兀自掛著淚珠,急道:「林兄弟,這是怎麼一回事?」
林劍瀾用手指揩了揩年小俠的眼淚,道:「小俠怕是被剛才的陣仗嚇著了。」
年小俠搖搖頭道:「我不怕,我也聽你的話,不恨唐長老了,你能幫我找到殺爺爺的人嗎?」
林劍瀾點頭道:「這個自然,我們拉勾。」說罷拿起年小俠的小指勾了一下,見岳、方二人還在那裡著急,回頭道:「岳大哥,方堂主,我還需要處理些事務,你們先去城東門處的同福客棧,等我回來再與你們說明這一切。」二人只得相對歎了口氣,出了靈棚,方錚道:「我們現在俱都被他蒙在鼓裡,只望小公子不要把事情弄砸了才好。」
林劍瀾在靈棚內默思半晌,方牽著年小俠走了出去,見靈棚已經撤去,即便今日不離去的也早在城裡覓了別的住處,只餘下匡義幫那處,已有弟子前來拆除。
此刻暮色漸沉,倦鳥歸林,一大群投入到廟後那片樹林之中,喧鬧之後便是一片寂靜。滿目黑紗委地,白花零落,除了收拾打掃的低等弟子,其他人這些天一直忙於追拿雷闞,佈置祭奠,已各自早早歇息,年小俠覺得手忽被緊捏了一下,抬頭看去,見林劍瀾歎了一口氣,拉著自己向廟後走去。
那樹林中早有一人在那等待,樹下陰影婆娑,將那人攏在黑暗之中,只有聲音幽幽傳來:「林公子,我在此久候多時了。」
林劍瀾眉頭輕輕皺了一下道:「唐兄,我要見見雷大哥。」
唐子慕在樹影中微不可聞的苦笑了一下道:「敢莫是信不過我麼?既然如此,你隨我來吧。」
林劍瀾並不作聲,只跟著他慢慢行走,卻是許久未到,便將年小俠抱起背在肩上,又在城內約行了半個時辰,才到了一處宅院,唐子慕登門而進,進了幾處偏門,走到一幢屋前,將門鎖打開,站在門旁道:「今日大祭,萬萬不能讓他出去被人看見,因此移至此處,你進去吧。」
林劍瀾心道唐子慕做事的確周密,短短說了聲「謝」便帶著年小俠步入屋內,此時天色已十分昏暗,一彎月牙在雲層裡時隱時沒,隱約可見屋內有一人來回踱步,十分焦急,見了來人迎上來大聲道:「林公子?是你麼?」聽聲音正是雷闞,林劍瀾大喜,急忙扶住雷闞手臂藉著微光上下打量,道:「雷大哥,你可還好麼?」
雷闞道:「我的傷不礙事了,今日幫主大祭是麼?為什麼要將我關在此處?林公子,你可探查清楚了嗎?唉!我真糊塗了,既然今日未拿我去祭奠,必是你已經洗清了我的冤枉,抓獲了真兇!」
林劍瀾聽這連珠一般的問話,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將雷闞扶到一旁坐下道:「雷大哥先莫急。」回身正要關門,見唐子慕已然拿來了一盞燈籠,便伸手接過,將門掩好。
屋內終於有了一點燈亮,看雷闞神情極是期盼,林劍瀾拉了張椅子坐下,向年小俠招了招手,道:「小俠,你可認得他麼?」
不等年小俠開口,雷闞道:「林公子,他是個瞎子,你招手他也看不見,更別說讓他認我……」說到此處卻見年小俠走至林劍瀾身邊,一雙眼睛向他瞧去,頓時啞口無言,結巴道:「他……他能看見?」
林劍瀾道:「你既說他眼盲,看來見過,小俠,你把那晚之事再說一次可好?」年小俠點了點頭,又是從頭開始說起,說完了外面已經是黑漆漆的一片,屋內只有那燭台上還跳躍著一絲火光。
林劍瀾歉疚道:「雷大哥,箇中情形極為繁雜,說起來實在慚愧,至今也不知那名為『冠世墨玉』的是何人,雖我相信小俠所說,但一個六七歲孩童所說的話,別人卻多半不肯信服。我身為匡義幫中人,若強出頭,只怕要道我們匡義幫居心叵測,指使垂髫幼童胡編亂造意圖不軌。」
雷闞道:「那便如何?今日祭奠已過,難道不是表明我並非害死年老幫主之人麼?」
林劍瀾歎道:「非但那真兇,即便是唐長老我也並不清楚他的身份來歷,他拋棄了萬貫家財,對丐幫竭力相助,說他對丐幫有所圖謀,又有誰信?那指你為兇徒的血字確為年老幫主所寫,你要全幫上下相信我們根據幼童之言做的一番猜測推論,難過登天!」見雷闞垂頭不語,林劍瀾輕聲道:「雷大哥,『雷闞』已經認罪伏刑,只是你還活著。」
雷闞有些茫然,抬頭道:「這是什麼意思?」
林劍瀾道:「這便是交易了,放你一條生路,找人替你受刑,而我和小俠,則不能將那晚唐子慕所言透露半句出去。」
雷闞頓時手足無措,啞然半晌,扶桌站起,卻將那燭台碰倒,那火苗跳躍了幾下便熄滅了,屋內陷入一片黑暗,聽他低聲道:「林公子,也就是雷闞仍是被當成了幫中的叛徒,我以後便要隱姓埋名的苟活下去,可是麼?」
林劍瀾正在低身摸索那燈盞,聽到他語氣黯然,停了手道:「雷大哥,實在是時間緊迫,短短三天,無從追查。以此時看,這算得上是最好的結果了。」
林劍瀾將那燭台摸在手裡道:「小俠去重新點了來。」卻聽雷闞道:「林公子,不用了,你們且回去吧。」
林劍瀾心中十分過意不去,起了身稍能適應黑暗,將年小俠拉了過來,又聽雷闞道:「林公子,我語氣稍重,你萬勿介意,這一路你已經對我頗為照顧,又肯幫我查明真相,我自己沒有什麼本事,能得活命已經實屬不易了。」
林劍瀾道:「雷大哥不要怪我就好,你腰腹的傷尚未痊癒,短時間內也不宜露面,可先在此修養一段時間,我和唐子慕有言在先,他必不敢對你怎樣。」說罷將門拉開,一陣涼風撲面而來,彷彿長久的憋悶與窒息,此時終於能稍微喘息一下,仰頭見天上卻早已不見了那彎月亮,被層層濃雲遮住,竟似又要有一場春雨。
林劍瀾輕呼了一口氣道:「雷大哥,可還記得我當日的話麼?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暫且緩解一時,我定會抓到……」話還未完,卻聽身後「砰」的一聲悶響,這聲音如同撞到人的心裡面去,林劍瀾愕然回頭,迎面那堵白牆上如同綻放了一朵暗色的花,黯淡月光下看不清顏色,牆下那團身影猶自斷斷續續道:「我名已污,奈何……」
燭台「鐺」的一聲落在地上,方將林劍瀾驚醒,只覺得一陣站立不穩,三、兩步奔了進去,再看雷闞卻是早已沒了氣息。
林劍瀾張了張嘴,心裡不斷的狂呼著「為什麼」,卻是什麼也說不出來,見年小俠瘦小的身影在夜色下佇立,雙目圓睜的看著裡面,便慢慢的直起身來,卻覺得腳步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不知怎樣才到了門口,輕輕將手覆在他雙眼之上,半晌,兩道溫熱的淚水從他手心中滑過。
一陣雷聲過後,豆大的雨點辟里啪啦的打在地上。抬眼望去,唐子慕猶在院內涼亭中等候,雙目燦燦的盯著屋內,那一身白衣在夜色中尤其刺目,林劍瀾低頭輕聲道:「小俠,你先到迴廊中等我,去吧。」
年小俠見他面色十分蒼白,嘴唇緊緊抿住,兀自在發顫,口氣卻是堅硬的不容置疑,心中雖有些擔憂,卻還是遠遠沿著長廊跑了出去。林劍瀾方回過身,一步步向那涼亭中走去。
唐子慕緊皺著眉頭,若有所思,見林劍瀾過來,輕聲道:「不料雷闞這般想不開,我會安排人厚葬他。」卻被林劍瀾一把將衣領揪住,一個閃雷下來,見他臉色雪白,嘴角卻已被他咬破,隱隱掛著血跡,怒道:「在你眼中,他不過是一個能得活命卻偏偏想不開的蠢人,一個人的清白和性命,在你看來如草芥一般麼?」
唐子慕卻不驚慌,坦然道:「林公子,當日借年老幫主血字構陷他是我的主意,但今日我已然按照你的吩咐找了其他人替他一死,只暫不能還他清白,此事上我虧負了他,卻已盡力彌補,未曾料到他個性如此剛烈是你的失誤。」
聞此言林劍瀾一愣,心中翻湧起陣陣挫折之感,頹然將手鬆開,喃喃道:「為何你寧願掉包都不肯說出那『冠世墨玉』之名?」
唐子慕理了理衣領道:「你我所談交易只是不能害雷闞和年小俠的性命,並不包括將那人供出來。」
林劍瀾道:「江湖中人,俠義當先,即便不能救活年老幫主性命,也要全力為他報仇,在你看來,這一切俱都可看為是你能從中獲利的交易吧。」
唐子慕嘿然一笑道:「林公子莫忘了,我並不是江湖中人,快意恩仇我雖羨慕,但也有我的苦衷。」
林劍瀾搖頭道:「你的苦衷麼?你不到半日便可調來一個面目與雷大哥相似的重犯頂罪,也可謂是手眼通天了,滯留丐幫又有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