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劍瀾心中道:「從他和莫聃相處倒可看出他不是一個冷漠之人,雖然嘴中不肯客氣,可是心中感情卻十分豐沛,想必他過了那一個月之後,見前一任白雲觀主對他極好,終被感化,否則也不會這麼多年自己仍堅持住在這荒涼的道觀中。」
二人又在這觀中住了幾日,端木耳又聽林劍瀾把這幾年的事情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遍,心中反而好奇,一有空閒便喃喃自語道:「既是沒受內傷,怎麼內息會如此古怪?怪啊,真怪。」絕大部分時間端木耳則帶著林劍瀾山前山後到處尋找疏導內息之時要用到的一些草藥,順帶當日便必定會有野味改善伙食,採回來的草藥有的洗淨曬乾,有的則早已熬製給林劍瀾提前服下。
這一日林劍瀾照樣泡了茶葉,端木耳看著茶壺,卻沒頭沒腦的呆呆道:「看,茶葉立起來了,想是有客到了。」
林劍瀾道:「看茶葉如何能看得出來?」話音剛落便聽外面山谷中傳來一陣長嘯,卻是林龍青的聲音,林劍瀾心中一喜,忙奔出門外,端木耳略微頷首道:「林幫主這內功可是越發精進了,這幾年在你們家可沒有白待呀。」正說間林龍青已經飛身掠至門口,身後不遠處還有一人,正是成大夫,片刻也來到門前,笑道:「幫主一時性起,非要我和他比較輕功,我這把老骨頭哪是幫主的對手?」說罷抬眼望向端木耳一拜道:「這位便是白雲觀主吧?久仰大名,只可惜緣吝一面,從未得見尊容,今日方才得嘗老朽所願。」
端木耳見他雖然略微落後於林龍青,但這般年紀卻仍是氣息穩定,雙目炯炯有神,也是一個稽首道:「浮雲虛名,何足掛齒?二位快請進。」
林龍青一進這屋子便覺一陣藥香撲鼻,心知端木耳對林劍瀾的病情十分盡心,道:「仙長還為瀾兒熬製草藥,在下實在是感激不盡。」端木耳擺擺手笑道:「山前山後頗多藥草,自生自長多年也無人採集,貧道不過略微收集了幾樣,以助我們速速成功罷了,也是為我自己打算。況且這幾天莫聃不在,林小哥對我照顧的十分周到。」
成大夫訝異道:「怎麼仙長還有個徒兒麼?」
端木耳道:「我脾氣不好,他性子也倔,前幾天被我罵跑了,不到十天半個月他是不會回來的。」
林龍青見桌上一壺茶水,回頭對林劍瀾道:「看來你過的不錯,還有茶水可喝,你從哪裡弄來的水?」
林劍瀾笑道:「青叔忘了我們經過的兩個洞,裡面水滴不斷,我每日只消拿幾個盆子接上一會兒,便做什麼的都有了!」又到成大夫面前道:「成爺爺,很久不見,我很想念你,幫中的事務想必十分累人,可是還要你特意為了我長途跋涉,一路急急趕來。」
成大夫微笑道:「幫中事務又算什麼?給瀾兒疏理經脈比什麼都重要。」抬頭向端木耳道:「不知何時可以開始?」
端木耳正色道:「二位都是飽學之士,對武道醫道都是十分精通,其他的倒不用我多講,只是雖是救人,可是卻著實凶險,林幫主內力純厚,需護住林小哥的心脈之處,卻並不是簡簡單單護住了便行,因我會施功將其體內那股內息一絲絲的引出,少不得在心脈處循行盤旋,林幫主不能讓那股內息對林小哥的心脈有一絲一毫的損傷。」林龍青點頭道:「我必全力而為。」
端木耳又轉頭向成大夫道:「林幫主全力薦閣下前來,想必閣下針灸之術世間也是罕有,雖然疏理過程之中你無須耗損內力,卻是最費心神的一個,任、督、沖、帶四脈所經要穴暫且不論,在我調理陰陽之時還需把握時機導引陰陽蹺維四脈的內息,別說是一絲一毫的差錯,就是半絲半毫都不能有。同時十二經所經的位也甚是麻煩,雖然微小,也不是什麼致命要穴,但是一一疏理過去過程甚是繁瑣。」
成大夫道:「這個自然,我行醫多年,絕不會有什麼差錯。」
端木耳道:「還有一事,便是隨著林小哥的體內內息被疏理的越來越順暢,我和林幫主所耗費的內力便也越來越多,只怕大功告成的時候,我們體內的內力也不剩多少了,隨便來個什麼人,都可置我們於死地,可惜我那徒兒不在,否則倒可以替我們護法……」說罷又一笑道:「我這也是杞人憂天,這裡甚是荒僻,哪裡來的什麼人?二位,先請到旁邊暖閣處養養精神,我和林小哥隨後就到。」
林龍青知他說的不錯,他和成大夫二人趕路而來,為保萬無一失,還是略做歇息為好,便和成大夫起身離開,端木耳拍了拍林劍瀾肩膀道:「林小哥,你不要害怕,若是成了,唉,我這說的什麼話,怎麼是『若是』,而是今日一定會成功,你這股內息便會消除,從此無礙,而且借此一番調理,你若是有意在江湖中揚名,只要潛心修習內功,不多時便會極有進境。只是中間這調理的過程,非但我們要下極大的力量,你也要受很大的苦楚,將那內息一絲絲的引出之時,恐怕四肢百骸都是劇痛無比,尤其是心脈處,但你卻不能隨意掙扎,你若是想喊叫,便使勁的叫,只是千萬不能動,懂麼?」
林劍瀾見他說的鄭重,心道:「我若不能忍受,便會功虧一簣,負了他們三人苦心救我的一片心意。」點點頭道:「我懂,我決不亂動。」
端木耳和他相處幾天,心知他其實極為穩重懂事,便道:「一開始必然會很難受,但是慢慢便好了,既然你都瞭解了,便和我去暖閣中叫你義父和成大夫開始吧。」
暖閣中藥香撲鼻,端木耳拿了三隻清香放在香爐中點燃,慢慢一股清涼的薄荷味道傳來,讓人聞了便心神清爽,林龍青心知這必是為了清醒三人心智而特意燃點的,窗子下面便是一張矮床,旁邊一個長桌,還有兩個蒲團和一個矮凳,端木耳將窗子關好,光線正好透著窗子照在床上,林龍青暗歎這端木耳真是心細如髮,施功之時恐怕不能讓瀾兒吹風,因此將窗子關上,透入光線卻是為了成大夫針灸之用。
成大夫已經將隨身攜帶的藥箱打開,將一卷潔白的麻布在桌上展開,長度卻剛剛好,映著日光一片金光,卻是百餘隻金針別在麻布之上。
林龍青已然坐在床頭旁邊的蒲團上,林劍瀾咬了咬牙,躺在床上,閉起了雙目,卻覺鼻子下面一陣辛香傳來,一張眼睛見端木耳拿著一大塊老薑道:「咬著吧,這幾塊老薑放在米袋子裡面已無辛烈之氣,此時已經十分溫潤,你可別怪我不給你嚼人參,那東西陽性太烈,反而會送你的小命。」說罷聳聳肩道:「不過我們這破道觀也沒這昂貴的物事。」林劍瀾不禁一笑,端木耳道:「就是這樣,無需太過緊張。」又眨眨眼在林劍瀾耳邊道:「若是疼的恨了就使勁咬這塊姜,比咬木頭、咬牙齒、咬嘴唇都好過許多。」
端木耳直起身來,將外袍脫掉向外一扔道:「可都好了麼?林幫主,你護住小哥的心脈吧!」
林龍青聞言閉上雙目,輕輕吐了一口氣,方提起右掌,輕輕覆在林劍瀾膻中穴之上,林劍瀾只覺得一陣暖意,看了看林龍青,見他對自己一笑,略微安心了一些,卻不再閉著眼睛,而是凝神觀望接下來端木耳和成大夫的動作。
見端木耳神色凝重道:「成大夫,我們先從任脈開始,我會慢慢引導小哥心脈中的內息,你要把握好內息走速施針,最初我會隨著內息所經穴位將其念出,到後來恐怕我便連念的力氣都沒有了,你便要自行感覺才是。成大夫道:「仙長放心,這就開始吧。」
端木耳點了點頭,雙指駢起,向林劍瀾膻中要穴點去,膻中乃是人體上少數幾個死穴之一,只是這內息引出卻必由此開始,幸虧有林龍青在旁護住心脈,林劍瀾見那手指向自己點來,頓覺胸口先是發悶,然後便有一種夾纏不清的疼痛,如同胸口處被千萬根針扎進,又如被生生掰開一般。端木耳見他神色痛苦,卻不手軟,從指尖處一點點將自己內力逼進,林劍瀾一下子將口中老薑咬住,只覺如同一把密齒的梳子在疏理著一團亂麻,而這團亂麻便恰恰是自己胸口這團氣,慢慢似乎有一縷氣息從這亂麻中逃逸出來,同時向上向下逸去,端木耳忙道:「上天突!下鳩尾!」
成大夫迅即左右手齊動,兩隻兩寸有餘的金針插入了林劍瀾天突、鳩尾兩處大穴,端木耳見他下針利落,用針極準,無論是時間上的把握還是位置上俱是絲毫不差,不由心中大為讚許,兩手手指同時指在任脈這兩處大穴上,卻是苦了林劍瀾,不但胸口仍自十分疼痛,便是這兩處穴位也頓時覺得充塞不堪,疼痛難言,只盼哪裡開個口子放了出去,心中略微明白在這主要經絡上所經的穴位只怕都要受這一次苦,片刻便覺體內的這股內息與端木耳灌入的內息纏繞良久,方慢慢離開穴位,分別又向上下行去,林劍瀾方自鬆了一口氣,卻聽端木耳急喊道:「上承漿!下中脘!」還來不及咬住那塊老薑,一根金針已經插在了嘴唇下方,頓時一陣劇痛,覺得連帶著整個頭都是一陣陣發麻,卻已經顧不得下面那一根金針帶來的苦楚了,牙齒和下顎已經不聽使喚了,卻只能咬緊牙關,以防自己嘴唇振動影響這股內息的導出,此時他已經早早盼著端木耳能快些將他那股負責疏導的內力灌入這兩個穴道內,將這兩個穴道內擠壓衝撞的內息快快排解出去。
半個時辰不到,林劍瀾、林龍青和端木耳三人已經是滿頭大汗,成大夫額上也是緊張的浸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顧不得擦拭,只是為了用針精準,雙手卻必須始終乾燥如初,旁邊用來擦手的白布已經被他擦的略微潮濕。端木耳輕呼了一口氣道:「任脈已經好了!」林龍青微微睜開雙目,面露喜色,看了一下林劍瀾點了點頭道:「瀾兒再加把勁便好了。」林劍瀾點了點頭,口中的生薑已經被他嚼的爛碎,還有些汁液流進口中,頗覺溫涼宜人。端木耳回身又拿了一塊塞到他口中道:「仔細些,別把這些都吃了,晚上做菜就沒的放了。接著來吧!」雖然語氣輕鬆,但林劍瀾卻聽出二人聲音中俱有疲倦之意,想必極為耗費心神內力。
接下來疏理時的疼痛對林劍瀾來說已經是習以為常了,只是全身不著力的躺在床上,覺得疼痛重時便緊緊咬著生薑,略緩時便輕輕噓一口氣,反而是旁邊的三人臉上的汗珠越來越多,不知不覺窗外日光西斜,屋內略顯黯淡,夕照時分,屋中不開門窗,更為悶熱,端木耳低聲道:「終於將內息沿八脈導出,只是十二經所經位十分繁雜,況且每次我都要同時將內息注入十餘個穴位,成大夫可要燃燈?」氣力已經略有不繼,成大夫道:「我對瀾兒身上這股內息琢磨半年有餘,此刻又施針半日,他身上穴道已然盡在我心中,不是自誇,即便閉著眼睛,我也能下針不誤。」卻仍是中氣十足,端木耳點點頭道:「這樣甚好,我們便一鼓作氣吧。」說罷目中精光一盛,雙手運力,覆在林劍瀾身體上方,成大夫見他又是一副精力充沛之勢,心中也暗叫了一聲「好」,便凝視林劍瀾週身穴位,左手手指間卻夾滿了金針,右手則拈了一隻在手,只待端木耳運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