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龍青見他絲毫不客氣一隻髒兮兮的手指直指自己,便歉聲道:「是在下攔住的,只是不小心按了兩個掌印,十分對不住。」
那道童擺擺手道:「罷了,還要費我一番功夫。」說罷兩隻手一裡一外,對著那掌印處同時拍了幾下,又將另外一隻桶拿起,如法炮製,片刻這兩隻鐵桶便已經看不出掌印所在。二人心中正驚異間,卻見那道童歎了口氣,拎著兩隻桶穿過二人,又將桶放在石階上,一腳一下,竟又將那兩隻桶踢下去,那桶沿著山路滾下,頓時又是一陣匡裡匡啷的聲音,道童不再搭理二人,甩開雙腿,狂奔而下。
二人面面相覷,覺得這道童甚是古怪,又不知發生了何事,只好再向上走去,這次卻是誰也不記得台階數到哪兒了。又走了一段時間,見前面台階通向了一個洞口,林龍青道:「這便是白雲洞了。」二人走了進去,裡面一片漆黑,林龍青從包裹中摸出火褶子點燃,邊走邊道:「我以前來的那次裡面點著一排蠟燭,還供有香火,據說來回穿越三次便可實現心中所願。」林劍瀾道:「青叔當時可許願了嗎?」林龍青道:「我可不信這些東西,大傢伙兒鬧著玩罷了。」林劍瀾跟著林龍青慢慢向前行走,手扶著旁邊石壁,覺得甚是濕滑,耳邊還不停傳來滴水之聲,卻見前面透出一絲亮光,已是快到洞口,林龍青將火褶子熄滅,二人走出洞來,頓覺一陣悶熱撲面而來,心中道:「原來這石洞之中如此涼爽。」
石洞之外便是一個樓閣,那牌匾卻已歪了,上面結著灰,隱約能看見三個字「玉皇樓」,林龍青心中歎道:「這也才不過二十多年,一個好好的白雲觀卻已如此破敗,無人打理清掃,不知成大夫所言的這個白雲觀主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又走了一段,林劍瀾已經有些氣喘,林龍青關切道:「瀾兒可要休息一下?」林劍瀾搖搖頭,見前面又是一個洞口,便道:「走過那個洞再休息吧。」林龍青道:「過了這個真人洞就快到了,我還依稀記得,也不是很長。」
走進洞去,卻覺得不像剛才的白雲洞那般涼爽,氣息有些污濁,隱約之間還有些怪異的味道,二人藉著火褶子亮光急急向前,希望快些穿行過去,林劍瀾想起一路之上經過的亭台樓閣俱是灰塵炮土,腐朽不堪,不禁「噗哧」一笑道:「青叔,人說道家講究無為,這裡的白雲觀主可是做到了極至。」林龍青心中也不禁暗自發笑,卻見火褶子下一張怪臉,對著自己怒目而視,十分駭人,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將林劍瀾護在身後。
那怪臉卻倏的不見了,洞中傳來一陣聲音道:「不許說我們觀主。」這聲音卻在洞中來回震盪,重複了五六次方越來越小,甚是詭異。林龍青循那發聲之位慢慢走去,卻見洞中原來供奉太白真人的地方擺著一個石床,上面躺著一個甚是魁梧的老者,歪著臉對自己看來,正是方才火褶子之下的那張怪臉。這老頭鬚髮皆白,卻似從未梳理過,鬍鬚處粘粘連連,面孔甚是骯髒,頭髮也不曾挽個結,只是隨意披散,身上的道袍早已經破爛不堪。那床邊還像模像樣的擺了一柄拂塵,毛已經快掉光了。
林劍瀾走到床前,頓覺一陣惡臭,原來洞內這股污濁的氣息便是由此傳來,那老者見了林劍瀾卻仍是一句「不許說我們觀主。」之後卻仰頭張嘴向上,將頭頂上滴下的水一滴不露的都接在嘴裡。
二人對視了一眼,林劍瀾見他年紀老邁卻這般邋遢,心中道:「看來這老頭心智已失,那白雲觀主肯收留他,看起來卻是一個好人。」又了悟道:「剛才那少年想必便是給他打水去了。」便柔聲道:「老伯,你不要吃石頭上的水,剛才我們遇到一個道童,想必是給你打水去了,你等他一等便好了。」
那老頭卻是看也不看,咂吧咂吧嘴道:「他沒個十天半個月回不來,等他打水,我便要渴死了。」頓了一下又道:「對了,不許說我們觀主。」
林龍青見這老頭又瘋又傻,心中道:「一路上來,只見了一個罵罵咧咧的道童和一個瘋瘋癲癲的老道,這白雲觀主果然如江湖中所言脾氣古怪麼?」
此時是盛夏十分,免不了有蚊蠅飛舞,那老者十分不耐,拿起那柄「拂塵」,所剩無幾的幾根長毛到處哄趕,林龍青歎了口氣道:「瀾兒,我們走吧,若我記得不錯,觀主平日所處的超然閣就在前面不遠處了。」
林劍瀾心中憐憫那老頭,回頭道:「老伯,你們觀主收留了你,所以你不許我們說他壞話是麼?他是好人,我們不會說他壞話。」方才跟著林龍青走出洞去。
走出真人洞,真是和剛才從白雲洞出來感受十分不同,那次是留戀洞中的清涼,這次卻恨不得早點出來,想是那瘋老頭便溺均在洞內,所以洞內氣息難聞的讓人待不下去。二人連連深呼吸了幾下,向前奔去,抬眼望去,前面煙霧繚繞,一陣香燭之氣傳來,細嗅之下並不像尋常道觀廟宇所燃之香有些嗆人,反而清香宜人,沿路打掃的十分乾淨,旁邊零零散散種植著一些松柏和不知名的花樹,俱是虯枝盤錯,錯落有致,那花樹上垂下若干如拳頭大般的花苞,路邊樹下則遍植蘭花,淡紫花開極為茂盛,如同一條綵帶向前延伸。徐徐行過這段柳暗花明的小徑,眼前閃出正殿,上書「超然閣」三字,正是林龍青所提的觀主所住之處了。
那超然閣前面放置著一個碩大的香爐,裡面插著若干蠟燭長香,香氣便是由此而來。二人心中道:「外面那般凌亂,不想裡面卻別有一番勝景。」見那超然閣雙門緊掩,林龍青不敢造次,和林劍瀾站在門外,拱手道:「匡義幫林龍青前來拜山,請白雲觀主不吝金面賜見。」雖只是對著兩扇門,語氣竟是十分恭敬。
二人聽見見裡面一陣窸窸梭梭之聲,卻無人答話,互相對視一眼,不知裡面發生了何事,林龍青向前一步,又略微大聲道:「匡義幫林龍青前來拜望白雲觀主,請不吝賜見!」
話音剛落,那兩扇門便「吱吱呀呀」的打開,林龍青心中一喜,抬眼望去,見門口站立著一個鶴髮童顏的老者,身材甚是高大,頭戴道冠,穿著一身亮銀色的道袍,看起來倒十分華麗,臉龐微胖,紅光滿面,眼中精光滿溢,望向他們洪聲道:「白雲觀和江湖中人沒有什麼來往,林幫主要見貧道何事?」
林龍青低頭又一拜道:「在下見過白雲觀主,到此打擾仙長仙修,實是不得已而為之,望乞恕罪。」
他因有求於白雲觀主,又摸不清此人脾性,因此語氣極為恭敬,那老者卻呵呵一笑道:「林幫主且莫如此客氣,貧道並無什麼怪罪之意,只是深山僻壤,鮮少有人來此,貧道不擅與人相交,因此這些年連江湖中都很少走動露面了,林幫主前來乃是白雲觀之幸,有何罪可恕,哈哈哈哈。」竟是十分隨和。白雲觀主見二人仍立在門外,連忙稽首道:「你看看,貧道就是這樣,快請二位屋裡進,貧道道號端木耳,林幫主直呼貧道道號即可,可不用每次言必稱觀主了。」說罷躬身讓在一旁,請二人進去。
二人心中納悶道:「這是什麼道號,說是人名都是怪異三分。」移步而進,見屋中甚是雅靜,迎面一個供案,上面香爐中燃著三支清香,下面是一個蒲團,已經比較陳舊,想必便是白雲觀主平日打坐之處。供案上方則是三幅掛像,中間一幅用黑紗遮擋,左邊那幅則畫著一個丰神俊朗的年輕公子,身背寶劍,右邊那幅卻是一個虯髯大漢,手中牽著一匹黑驢,那供案兩旁則分別有一個茶几兩個椅子,端木耳又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熱情道:「二位請坐。」
林龍青和林劍瀾剛坐下,端木耳卻「哎呀」了一聲,面上十分尷尬道:「本應給二位奉茶,只是我這白雲觀現下十分破敗,只有個道童平日打雜幹事,卻不知道他又跑到哪裡玩耍去了……」林龍青急忙站起搖手連聲道:「不必客氣,我見那道童下山打水去了,想必片刻便會回來。」
端木耳「哦」了一聲正色道:「不知二位來小觀有何指教?」
林龍青見他為人和善,從座位上站起,拉著林劍瀾走到端木耳面前道:「懇請仙長先為他把一回脈便知一二了。」
端木耳見是林劍瀾,略微一怔,卻不拒絕,將林劍瀾手腕輕輕抬起放在茶几之上,手指輕輕覆在腕上,一搭上便面露驚異之色,沉吟片刻將手拿起,輕輕將手掌抵在林劍瀾前心。林龍青見他只指問題所在,心中大為佩服,卻見他面上驚異之色已經消失,恢復如常,搖搖頭道:「請恕貧道無能,實在是愛莫能助。」
林龍青聞言不次於五雷轟頂,他心中見端木耳平易近人,實在抱了很大希望,卻不料他一口回絕。急忙道:「仙長,請務必再幫他看看,可否醫治?」
端木耳仍是搖頭道:「看了也是無用,十二經發自手足齊聚於膻中卻無法發散,蹺維陰陽本應調和,卻各自衝突,我倒奇怪他受了這麼重的內傷如何能活到這麼大。」
林龍青道:「這孩子從小未與江湖中人接觸過,從何而來的內傷?這內息四年前我看還似生而有之,雖然微弱卻流轉自然。」
端木耳道:「林幫主不要唬我,哪有人生來便會有內息的?四年前你所說可能是因他內息十分微弱,對其身體並未產生什麼太大的危害,隨著年歲增長,即便不修行內功心法,各個人體內的氣多少都會長一點,可悲的是,他增長的這麼一點卻變成今日的致命之傷了。」
林龍青急道:「在下前來真心請仙長襄助,怎會以假話唬人?他的確未曾受過什麼內傷。」
端木耳擺擺手道:「林幫主若不信,貧道也沒有什麼法子。總而言之,我是無能為力,林幫主還請帶著他下山吧,速去找其他派的高人,別誤了這位小哥。」
林龍青聽他以林劍瀾受過重創這種編出來的借口拒絕,心中極怒,卻反而笑道:「白雲觀主剛才一把脈便已清清楚楚,這孩子體內的內息對陰陽兩路的內力俱是十分排斥,因聽聞仙長陰陽調和之神功,所以長途跋涉前來求助,既然仙長都說無能為力,天下又有誰能救他?」說罷將林劍瀾攬在身邊道:「左右不過是個死字,我就不信耗我一身功力換不回他一條命!」
那端木耳卻仍是面無表情,林龍青拉著林劍瀾走到門口回頭道:「天下人俱是一樣,若是救人一命需耗費極多內力,便托辭婉拒,原來仙長也是一樣。真不知仙長是『不能』還是『不願』?」拉著林劍瀾便向回走去,下山卻十分快,一會兒便到了真人洞口,林龍青心中一酸,拉著林劍瀾的手慢慢向裡走去,邊走邊道:「瀾兒,他不肯幫忙便怎生是好?唉,或許我不該如此急躁。不知我們再回去求他他可願意幫忙,或者他心中慈悲……」
林劍瀾道:「青叔,算了吧,我們相求他救我,他若不肯就算了,本來瀾兒一個無名少年,也並不值得他傾盡內力相救……況且聽成爺爺說,他這功力練的也頗為坎坷,差點走火入魔死了,被上一代的白雲觀主所救才能到此境界,他年紀這般老邁,又怎忍心讓他再度冒險?我們再去別處,實在不行,我便和外婆、青叔過日子,到處走走,不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