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之十二樂章卷九章年華下
夜更深了。萬家燈火早已次第熄滅,蒂凡妮進入沉睡之鄉。除了皇宮前香榭大道上的魔法火炬仍在孜孜不倦地發出光明、形成兩道狀觀的光帶外,城市的其餘部分都籠罩在黑暗中。偶有星點燈光,乃至天空藍月的光芒,都不足以穿透這片黑暗之海。
羅格自己也不知道,從何時起,他喜歡上了站在高處以俯視的眼光來看世間萬物。細細回想,也許這個習慣也是來自風月,記憶之中,每一次去死亡世界時看到的風月都是獨立於險峰之巔。
寒冷的空氣如水晶般清透,令人頭腦一醒。羅格做了個深呼吸,只覺胸臆開闊,白天千頭萬緒的工作和人事帶來的嘈雜煩悶似乎也隨之溜走。只不過現在這樣悠閒的時刻近乎於奢侈。至少在他的案頭,還有侏儒納克巴以及冰雪女神神跡兩本筆記在等著他。
羅格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剛一轉身,前方突然傳來一陣強烈之極的空間震盪,道道震波漣漪般向四周盪開,每一次擴張中竟然都蘊含著些許空間風暴的能量,轉眼間房間裡的一切都被擠壓成了粉末!
胖子熟悉如掌上脈絡般的妖蓮從空中掉落。沒錯,的確是掉落,看起來風月的力量極為虛弱,以至於不但無法控制空間波動,甚至於不能控制自己身體的下落。
驟見妖蓮,羅格又驚又喜,他大步上前。伸出雙臂,欲接住當空墜落的妖蓮。
只是眼前一陣銀光閃動,風月手中忽然多了一枝流轉著銀芒地戰槍,然後狠狠地向羅格手臂上刺去!
羅格微露笑容。看來風月還是和以往一樣,碰都不容自己碰一下啊。他靜待著,在龍魂戰槍觸及到手臂前的一刻,他的身影忽然消失了!
同一時刻。他已經出現在風月身後的空間,伸手攬向妖蓮腰上。將本要摔在地上的風月扶住。
入手一片溫潤如玉,羅格這才猛然發現,原來妖蓮並不是想像中的冰冷而毫無生命感。
懷中的風月明顯地僵硬了一下,然後一種極為危險地感覺自羅格心底升起。他迅速鬆手,閃電飄向後方!
妖蓮的雙翼忽然展開,由修長甲葉形成地每一根翼羽的羽尖,微微側轉極小的角度。翕張出薄而鋒銳的刃口,美麗的羽翼立時變做殺氣騰騰的刃輪。緊接著龍魂戰槍宛如真的變成了一頭飛空地巨龍,呼嘯著向羅格刺來!
羅格面色凝重,轉念之間已經以精神力凝成一面銀色光盾,不過這次放置的位置不是在自己身前,而是在妖蓮的正前方。羅格當然不指望光盾能夠攔住風月,只希望能夠讓她閃避一下,好爭取時間完成下一個魔法。他這個主人雖然向來弱勢慣了。卻也不想一個照面就被揍趴下,這可是關乎尊嚴的大問題。
出乎羅格意料之外,風月竟然就此一頭撞上了銀色光盾!銀盾承受不住這種撞擊,炸裂開來,轉眼化成一室星雨。可是風月的衝勢也由此停住,龍魂戰槍刺到羅格面前一米處。便已力竭,再也遞不出半分。
趨退如電的風月竟然會閃不開這面銀盾?
羅格大吃一驚,差點使正在準備中的魔法失敗。好在他魔控力已是非同小可,硬是將亂成一團的魔力重新排列整齊。
他只吼出了幾個音符,就完成了魔法。數條閃耀著神聖光芒地鎖鏈憑空出現,縱橫交錯,將妖蓮捆了個結結實實,順便拉住了失去平衡的風月。
威娜還從未如此憤怒過!
初次冒充風月就是如此不順,連駕馭妖蓮破空而來這麼點小事都差點搞砸。她本以為自己已經完全掌握了這個位面空間的結構,可是不知為什麼。空間躍遷的規則較她認知的有了一點偏差。而她此刻的力量又極為虛弱,完全是靠著龍魂戰槍中蘊含地力量在支撐。結果在跨越空間過程中竟然差點被空間風暴給吹襲到其它位面去!
她好不容易才擺脫了空間風暴,成功地出現在羅格面前。可是在空間轉換的那一刻,威娜忽然發現,她對於這個位面力量的認識竟然又出現了一點偏差!其最終的結果就是妖蓮失去了控制,狼狽萬分地向地上摔去。
這還不夠,威娜還沒跟羅格算算當日在風月神殿中他隨便對自己動手動腳的舊帳,他竟然還敢伸手來扶!她當然不會客氣,狠狠的一槍刺去,想讓他知難而退。結果一槍刺空不說,還被他給抱了個正著。接下來一連串的進攻又未能得手,而且由於本身力量太弱,明明看到羅格將光盾架設在面前,可就是控制不住妖蓮閃向一邊,而是迎頭撞了上去,居然又是失去平衡,差點摔倒!
她!專司戰鬥的光天使!竟然連一面光盾都閃不過去?這真是不可饒恕的恥辱。
但最最可氣的是,這死胖子竟然用神聖束縛將她鎖在了原地!一個死靈法師施放出了神聖束縛,而威娜,完美地光天使,卻被專用來束縛黑暗及亡靈生物地神聖束縛給鎖在原地?!
這個位面究竟是怎麼了?
雖然以威娜運用力量的巔峰藝術,將神聖力量轉化成死亡力量也不在話下,甚至她還能用出與死亡一指效果相同地類法術能力,可是她畢竟是專為戰鬥所生的光天使,而羅格只是一個人類。難道,羅格對力量的運用已達到如此境界了嗎?
就在此時,威娜又驚又怒地看著羅格一步步地走了過來。她瞬間已經運用了數十種方法試圖破解神聖束縛,但都無功而返。威娜此刻只有五級鬥氣可用。就算她運用力量的藝術無人能敵,但是五級鬥氣就是五級鬥氣,再怎麼變著花樣地用,也不會變成六級鬥氣。
羅格地手輕輕撫在妖蓮的面具上,用指尖體會著從妖蓮上傳來的,令人心顫的溫暖潤軟。
威娜這才想起早已將妖蓮的惡魔面具改成了自己的容貌,這一氣又是非同小可。
可是。這死胖子接下來要幹什麼?威娜忽然想到這個問題,又想到胖子的過往作為。以及在遺棄之地和風月爭鬥時地那場體驗,心裡不由得一顫。可是身上麻痺依舊,接下來不論發生什麼,她都是無能為力。何況現在的妖蓮雖然蘊含地主要是神聖力量,可是當中仍含有一道最純正的死亡力量,因此神聖束縛的作用時間會格外的長些。
出乎她的意料,羅格凝望了妖蓮的面具片刻。竟然將手收了回去,而且解開了神聖束縛。
威娜一時怔在當場,把心裡轉了千百次的,一回復行動自由就要狠狠刺他幾槍地念頭忘了個乾乾淨淨。
羅格低低歎息一聲,彷彿有許多感慨:「已經八年了吧……風月,你的變化真的很大啊……當初你寧可與所有君王開戰,也不肯交出妖蓮,就是……就是不想我看到你的變化吧?可是……算了。我雖然很想看看你的樣子。但你既然不願,我就不取下你的面具了。」
威娜完全沒料到羅格會這樣說。神之本源中的記憶重新在她靈魂深處浮起,那是她與風月共享的記憶。
那些在鉛色天空下,在烈烈死亡之風與嶙峋群峰中,不住逃亡、不停戰鬥,然而卻越來越走向絕望地日子。一一重現眼前。
她每一次不經意地掃到這些記憶時,只是一笑而過。那時對於傲慢的光天使來說,卑微死靈之間的奮鬥、抗爭只是一場玩笑而已。可是此刻重閱,她分明感覺到蘊藏在這些記憶最深處的絲絲牽掛、不捨、絕望與毅然。
此刻看來,這些記憶竟是如此厚重!她曾經的傲慢和輕蔑淺薄如同秋天一片蟬翼,而那個思念季節的氣息無處不在,壓碎了她地傲慢,吞沒了她的輕蔑。
她已有些窒息。
威娜有些慌張,她莫名地想找出些什麼,來證明羅格不過是一個卑微無恥的死靈法師罷了。她忽然想起。羅格明明是看過她的。那些沉眠的日子裡。威娜不能動、不能說,但依然可以感知周圍的一切。
他在撒謊!威娜冷笑著想。宛如已經取得了一場勝利。
站在她面前的羅格沒有任何動作,他的表情十分猶豫,雙眼看著地面。哼,撒謊者!所以才不敢抬頭吧。威娜再次在心中肯定著,感覺呼吸總算順暢了一點。
羅格終於抬起頭,直視著她的眼睛:「風月,其實……在你沉睡的時候,我就已經看過你地樣子了。我本不想說地,因為你……你一直不想我知道你的樣子。不過我還是決定告訴你,我們之間,不應該總是有所隱瞞地。」
威娜的呼吸立刻一個停頓,心中絞成一團亂麻。
「風月,你是不是已能完全存在於這個位面了?」
她點了點頭。
羅格心中泛起一道喜悅的漣漪,一向口舌伶俐的他竟然開始有些口吃:「風月……那個……我以後就不用召喚你了?啊,我的意思是說,嗯,你……你以後準備住在哪裡?」
威娜一怔,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說我住在哪裡?」她重複著羅格的問題。
羅格呵呵笑了,自己也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奇怪。胖子足跡遍佈大陸南北,風月更是曾在位面之間來回奔波。然而對於他們來說,家,是個完全不存在的概念。
胖子歎道:「風月,既然你已經來到這個位面,以後就……跟在我的身邊吧!」
威娜眉頭一皺,冷冷地道:「可能嗎?我想去哪就去哪!」
「好好,一切由你高興了。」羅格微笑道,他望著威娜。又皺眉問道:「風月,你的力量怎麼會弱到了這種程度?」
「醒來時就已經是這樣了。」
「怨魂地數目完全夠了,不應該啊……難道是艾爾格拉動了手腳?」羅格苦思著,語氣也隨之漸漸轉冷:「不管君王們都幹過什麼,接下來的君王戰爭中,我會讓他們償還一切的!風月,你現在太虛弱。這場戰爭就不要插手了。」
「那你打算怎麼做?」威娜有些好奇,在她看來。任何一個君王都可以把羅格打倒。
羅格冷冷一笑,道:「這個世界裡,遊戲規則得由我來定。這些該死的君王們過去既然幹得出來七個圍捕你一個的事,那麼在我這裡就別想得到什麼公平!我會將決戰地點定在南方光明教會的活動範圍內,然後提前通知光明教會,說將會有三個最邪惡的大亡靈出現在他們地教區中。到那時候,就讓我們看看神聖騎士團和不死君王們究竟是誰更厲害些吧!而我。會在半路上等著,如果君王們有命從南方逃回來的話,我會給他們一場公平決戰地。」
威娜輕輕一歎,沒有再說什麼。
她忽然摘下了頭盔,一頭金髮如流瀑落下,陽光在髮絲上跳躍,乍現的絕世容光一時耀花了羅格的雙眼。
威娜嫣然笑道:「反正已經讓你看過,就不戴頭盔了。你既然肯去找君王們復仇。那麼我問你,如果有一天我和奧黛雷赫發生了戰爭,你會怎樣做?」
羅格一怔,道:「你和奧黛雷赫發生戰爭?為什麼?不是她將你救醒的嗎?」
威娜淡淡一笑,道:「這你就別管了。你現在不必回答,有空時好好想想吧!」
說罷。她轉身躍起,就要跨入虛空。然而她的身影剛欲隱沒,妖蓮雙翼上一緊,竟然被生生地拉了回來!
「這裡不同於死亡世界,有好多比君王還要厲害的傢伙呢。你現在很虛弱,遇到危險,一定要記得快逃。」羅格叮囑完,這才鬆開了手,放她離去。
而分了神的威娜又差點被空間風暴吹歪方向,好容易才在目地地站穩腳跟。她氣得差點回頭去找胖子的晦氣。可是心裡有一點莫名的感觸阻止了她的腳步。
夜已深。但還有不知疲倦的人不想入睡。
芙蘿婭正伏在桌子上,一雙碧綠的眼睛怔怔地望著眼前跳動的溫暖火焰。等待著水開的一刻。只有水花開成圓形漣漪時地溫度最適合泡茶。修斯慢條斯理地向茶壺中放著珍藏的茶葉,不過那從容的表情中總是透著一點肉痛的感覺。
茶終於好了。
這一回小妖精居然忘記了搶茶喝,而只是在想著自己的心事。修斯慶幸之餘,連忙為自己倒了一大杯,深深地吸進茶香。只有當茶香滋潤了五臟六腑後,再淺淺呷一口,嘴咂舌翻,才能完全體會茶葉中所蘊涵來自風火水地的精華。茶就是要這麼喝地,以往為了和小妖精搶,不得不牛飲,平白糟蹋了好茶。
芙蘿婭雙手支腮,清麗無雙的臉上有掩不去的淡淡哀愁。「修斯長老,我……我今年已經二十四了。按南方貴族的傳統,我已經算是個老女人了。我……我該怎麼辦?」
修斯沉思了片刻,也只是歎道:「殿下,衰老是每個生靈都必然會遇到的問題。想長葆青春、甚至永生不死不是沒有辦法,只是代價往往都很沉重。」
芙蘿婭幽幽地歎了口氣。她忽然道:「修斯長老,你說,我有沒有可能搶得到羅格呢?」
修斯這次沉默了更長的時間,然後才道:「殿下,您也知道羅格大人的性情,想讓他只守在您的身邊,恐怕……」
「我當然不會奢求他的全部,只要能擁有他的一點真情,也就夠了。」
修斯歎了一口氣。
芙蘿婭忽然坐起,搶過修斯地茶一飲而盡。修斯頓時象被踩了尾巴地貓,一臉痛苦地跳起來。他還未開口,小妖精已經露出那招牌般極為嫵媚的笑容,道:「決定了!我再給自己半年時間,如果勾引不到他,那我就去冒險!」
「殿下,這……這是為何?」以修斯地智慧,也覺得有些無從捉摸她的心事。
「因為現在是我最美麗的年紀,如果這個時候都得不到他,以後……就更不可能了。」芙蘿婭若無其事地道。
只是不知何時,一滴晶瑩的水珠從這小妖精的眼角滑落,然而她卻全無所覺。
第二天清晨時分,蒂凡妮城門大開,一萬大軍徐徐出城,向席爾德城行去。
羅格騎在馬上,緩緩隨軍前行。今天不知為何,向來神出鬼沒的修斯與他並騎而行,顯得有些不同尋常。
「羅格大人,看起來您最近實力大進嘛!這些天都鑽研了些什麼啊?」修斯微笑著問。
羅格知道這老狐狸如此相問,必然有事,故此老老實實地道:「這幾天一直在看冰雪女神的神跡紀錄。」
「原來如此!據精靈典藉記載,冰雪女神曾經是位很活躍的神明,留下了許多神跡紀錄。不過最近幾十年幾乎沒有任何關於冰雪女神的神跡紀錄。其實除了冰雪女神外,還有許多神也有同樣的現象。有一位專門研究神跡的精靈大學者認為,這些現象表明,神,也會變老!」
羅格大吃一驚,道:「變老?神不是永生不朽的嗎?」
修斯道:「我老人家反覆琢磨,認為當神初成為神時,仍然帶著封神前的深深記憶烙印。可是隨著時間推移,這些烙印會逐漸消失,神會由此成為純粹的神明。在我們這些世俗中人的眼中,神成熟了,也就變老了。比如說一個人初成為神時,他仍會清晰地記得封神前的愛恨情仇,但隨著時間流逝,他會漸漸受到神格影響,慢慢遺忘前生的一切感情。正因為感情的存在,所以年輕時的神還存在著許多弱點,並非是不可戰勝的。」
一個神秘的世界,神的世界,在羅格面前掀開了幕布一角。
「您的意思是……」羅格忽然感覺到有些喘不過氣來。
修斯將聲音壓得極低,悄悄地道:「您難道沒有發現,奧黛雷赫還非常的年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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