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龍理也不理跟在身後的三人,揚鞭策馬疾馳。因為柴劭的受傷,阿克巴和邊雄肯定略微受制,要是等他們一同返回,可能安樂集會燒得片瓦不存,所以藏龍不得不先行撇下後面的三鷹,獨自狂奔。
但是令他駭然的是前面的展羽,這個自稱「白雲」的男人是數月前來到安樂集的,初來的時候帶著不小的傷勢。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再沒有離開,就在這裡居住了下來,漸漸的由原來那個鋒芒畢露的高手變成了一個普通的牧民。自己這幾個兄弟在安樂集也是不怕事的主,有一次阿克巴惹火了此人,累得四兄弟不得不一起下場來擺平。不過正如藏龍剛剛說的,一百四十三招,展羽就把四人聯手破掉,卸了自己和柴劭的武器,令四兄弟心服口服。
但是此刻,狂奔中展羽卻展示出了絕對遠高於藏龍印象中的身手,如一隻展翅翱翔的雄鷹,直朝安樂集飛掠而去。藏龍全力催動著座下駿馬,去不能拉近哪怕一寸的距離!
這時,我攜欣然也追上了四鷹,看著前面的展羽,心下惻然。估計安樂集是有那麼一些人或者物,對展羽極其重要,才使得這黑榜高手神色如此慌張。
藏龍猶豫了許久,轉頭看向我道「這白雲來歷絕不簡單,身手如此之高,卻在江湖上無甚名氣,難道高手可以憑空跳出來麼?」
我淡淡一笑「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堪回首的過去,只是面對這些事情,每個人的處理方式不同而已。白雲到底是誰,我也知道,但是既然他本人不不願說,那麼我也不好多嘴。」
藏龍嘿然道「藏某也知道,但是忍不住好奇罷了。以一根木棍對上完顏宗岳,卻沒有落於下風,恐怕不是泛泛之輩能做到,少說也是黑榜高手了!」
我不願再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朝藏龍點點頭,縱馬追著展羽的身影而去。
寒冬的草原乾燥無比,縱然有點雪花,也帶不來一絲濕潤。
而這種天氣,正是放火的好時候,在草原上一旦起火,根本就找不到水源,更惶論滅火了。
展羽手中長棍勁若虯龍,甫一接觸那些燒殺劫掠的騎兵,就殺出了一條血路。剛剛與完顏宗岳的部隊交手的時候,展羽連五成功力都沒有發揮出來。這次攜恨出手,敵人不是立斃當場,就是斷手碎足,沒有一個能招架其凌厲攻勢。
藏龍諸人追著我的腳步衝進了敵群,瘋狂的殺戮在敵我之間展開。
韃靼人的這支騎兵雖然沒有高手,但是勝在人數不少,眾人殺也殺不過來。不過,看周圍凌亂的樣子,主要的財物應該早被其轉移了,只餘下一地狼藉。
驀然,一個將領模樣的騎兵出現在血路盡頭,提著長槍在那裡嘰裡咕嚕不知道厲喝些什麼。
展羽根本沒有廢話,手中長棍如一道閃電,將那人胸口戳個對穿,聲息頓無。
將領身後的兵卒被展羽這雷霆手段駭得六神無主,看到展羽掠到,連忙七手八腳的滾落下馬,唯恐避之不及。過了片刻才陸陸續續抬起頭來,卻只看到了展羽如輕煙般的背影。
安樂集的兵卒慢慢稀少。展羽也帶著我們幾人七拐八繞的竄到了一個巷落中。
殘垣斷壁、碎磚瓦礫,展現在我們眼前的只有一片廢墟,再看不到任何完整的事物。
我和四鷹面面相覷,如此情形,只怕惹得展羽發怒的不論是人是物都難倖免了。
展羽握緊右拳,臉上肌肉不斷扭曲,片刻後緩緩合上雙眼。
藏龍心中一驚,生怕展羽作出什麼愚蠢的事情,踏出腳步,就欲上前。
我伸手攔住藏龍,轉頭朝其輕輕的搖了搖「他自己的事情,不要打擾。」
一臉蒼白,走起路來來依然搖搖晃晃的柴劭也拉了藏龍一把,輕歎道「只看他的表現,就知道其很有自制力,我們先不要打擾他!」
我抱著有點慌張的欣然,把她腦袋埋到了我的胸口,等會的事情可能很讓人傷心,還是不要嚇倒欣然為好。
過了許久,安樂集大部分的地方都燒成了灰燼,火苗漸漸熄滅,天地回復到了黑暗、寒冷之中,蕭瑟怕人。
展羽長吁一口氣,鬆開了捏的幾乎變形的右拳,緩緩張開雙眼。
悲傷,無盡的悲傷!
這種深邃的眼神,我也曾經見到過,那是在怒蛟島浪翻雲幽居的小谷,一個和今天差不多的蕭瑟夜晚,只不過多了一場暴雨而已。
芳魂已逝!紀惜惜去世的夜晚,浪翻雲就是這樣悲哀的眼神。
傷得如此之深,讓人痛徹心扉!
展羽緩緩走到一個氈帳旁邊,不住搖起頭來,片刻旋又跪倒在地,瘋狂的掀起地面的布條瓦礫。
宗巴彥四鷹、欣然和我都不約而同的轉過頭去,閉緊了雙眼。
淚……
也不知道是展羽還是某人,眼淚如斷線的珍珠,像四月的細雨,開始不住的浸濕著地面。
驀然,展羽刨出了一個屍首,狼嚎一聲,抱到了懷裡。
那是一個年輕女子,長得清清秀秀,臉上沒有一絲粉黛。要說相貌,比之秦淮河的鶯鶯燕燕不知差了多遠,但是那嫻然嬌柔的氣質,卻遠勝那些花枝招展的賣笑女們。
欣然把我輕輕推開,回頭哀傷的看著跪在地上的展羽「人世間,為什麼那麼多燒殺劫掠?」
我苦笑道「這個問題,有人問了千年,至今也沒有答案,我更沒辦法解答了。」
眾人站在氈帳旁邊,默默的看著嚎啕痛苦的展羽,一時間天地都為之惻然,飄起了片片小雪。
一個時辰,展羽跪了整整一個時辰,終於抱著那逝去的芳華站了起來。
驀然,他回頭看了看我,眼神中滿是炙焰「半年前拜希文所賜,展某失去了一條左臂,但是卻從紙醉金迷的奢靡頹廢中醒悟過來,自拔於泥濘。洞庭湖一戰後,展某就頭也不回的來到了這茫茫草原之中,以為從此可以忘記那段過去,做個普通的牧民,和身邊的人放羊牧馬,就這麼過一輩子。」說著,悲傷的苦笑一聲「誰知道,這老天還是不放過我。」
我想起言靜庵對浪翻雲說的那番話,心中滿是無奈。
展羽眼神漸漸凌厲,冷笑道「上天既然嫉妒我那如『白雲』般的瀟灑生活,那我做回展羽又如何?至少我展羽還沒怕過何人。」
說著,把懷中玉人緩緩放平到地面,展羽的身形如魅影般躍到氈帳廢墟之上,右手猛的聚起一股真勁,赫然插入到地面半尺深處,抓起一把長條包裹。
只見他右手微一運力,包裹布條碎成片縷「好兄弟,沒想到展某還有拿起你的一天!」
柴劭愕然道「原來他竟是中原黑榜十大高手之一的『矛鏟雙飛』展羽!」
阿克巴是土生土長的漠北人,聞言沒有什麼反應。但是藏龍和邊雄卻是從中原逃難而來的魔門高手,對這「黑榜」的名號,當然是如雷貫耳!
藏龍看了看我,肅顏道「原來真的是黑榜高手,只怪藏某孤陋寡聞,竟然沒有看出來。」
展羽聞言看了過來,淡淡道「藏兄何必妄自菲薄?如果沒有今日之事,恐怕展某也早就忘記自己還是黑榜一員了,說不定中原黑榜展某的位置早就易主也說不定。」
我淡淡笑道「看展兄如今的身手,這位置要易主,恐怕那些小輩還要努力個十年。」
展羽走回來,慢慢抱起那個女人,輕蔑的笑了笑「若是可以,展某寧願拿這虛名換回內子的性命。黑榜高手?連自己女人都保護不了,還妄稱什麼高手?」
藏龍從身上掏出一個甕瓶,丟給展羽「這時藏某今夜在安樂酒樓買的最後一瓶『女兒紅』,既然天要絕這安樂集,那就拿給嫂夫人上路用吧!」
展羽緊咬牙幫,淡淡的謝道「謝藏兄美意。」
宗巴彥戈壁。
清晨的陽光把籠罩了大地一夜黑暗驅逐,讓人彷彿覺得昨晚的腥風血雨都是一場虛幻,那麼的不真實。
這裡是安樂集以南兩里的一個綠洲,在這茫茫大漠裡要找一個能安葬逝者的地方還真是不易,若是隨意選的地址,恐怕你一旦走開數里,就再也找不回了。所以展羽是真的很感激藏龍幫其找的這麼一個顯眼之處。
身於大漠,逝於大漠。
這也許本來就是該女子的宿命,不過恰好被我們遇到了而已。
不過對展羽來說,恐怕他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個秀美的綠洲了。
展羽祭奠完畢,臉上也早已沒有了那種刻骨銘心的苦澀,只是淡淡的歎道「紅顏薄命,追隨我們這些人的女子莫不如此,也許,真正害了她的人是我。」
我看了看欣然,淡笑道「展兄可知當年紀惜惜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麼?」
展羽轉頭看來,頷首道「願聞其詳。」
「好好的活著,去感受你生命裡的一切美好。」我緩緩說著,就像回到了當年的雨夜「也許,嫂夫人最後想說的話也是這句。」
「好好的活著?」展羽抬起頭,望向那湛藍的天空「是啊!好好的活著!」
我走到展羽身旁,和其並肩而立「展兄今後如何打算?」
展羽負手朝我看來「若希文不嫌棄的話,展某就和你一起去逛逛這茫茫大漠吧!去享受下這生命的美好!」
藏龍眼神一亮,哈哈笑道「我們四人現在也沒什麼寄托了,算我們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