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禮監太監頭子聶慶童恭恭敬敬的把我領到太監村的村口,自從朱元璋賦予我佩劍覲見的權利後,許多人似乎都對我敬畏了不少。就聶慶童來說,自他九歲進宮服侍朱元璋起,就沒聽說過朱元璋讓誰攜帶武器進上書房,哪怕你只是帶了一塊鐵片,都有可能判你死罪。現在眼前這個年紀看起來不大的年輕人竟然可以背著劍在皇宮中隨意走動……,聶慶童心裡捏了把冷汗。
看到目的地已經到了,聶慶童躬身道「太傅大人,前面就是皇上要奴才帶你去的地方,不過自皇宮建立之初,此處就是一塊禁地,連皇上自己也不會自由進出。所以後面的路,奴才沒辦法幫你指引了。請!」
我微笑點頭,撇下他渡步而入。
聶慶童只看見我的身影數度模糊,人卻已經消失在了路的盡頭。輕拭鬢角冷汗,他心下不由一陣揣揣。
太監村說是一個村,其實不如說是一個園林更加適合,依山而建的村落彷彿是坐落在皇宮中的世外桃源。皇家園林一般都是比較講究的,多設計為富貴雍容,抑或小巧別緻。但是太監村則顯得和外面恢弘的大內皇宮格格不入,恬然安寧如桃花源一般,像是自成一統的國中國。七年了,自從七年前九江和風行烈一遇,整整有七個年頭,為什麼這七年裡單玉如都不敢去會一會這據說毫無武功的活佛?
心中所想,腳步卻不停。不覺已經深入了太監村,這裡桃花溪水,茅屋樟柏,都讓人目眩神迷,若是沒有人世的紛爭,在這裡小住也是一種享受吧?
走了許久,還是沒有一個人。其實,從走進太監村起,我外放的精神就接觸到了一股神秘的力量,按照我功力大進後的層次,應該可以鎖定一個人的所在,但是鷹緣的那股力量卻似乎超脫了塵世的藩籬,根本無從捉摸。
轉過一個溪角,一個白衣僧人驀然出現在茅屋旁邊,正聚精會神的看著腳下的小溪,而他竟是光著雙腳!
我緩緩的走到他的身邊,看向他眼神停留的地方。
「溪水為什麼至清如此?」一個柔和好聽的聲音傳進了我的耳中。
我嘿然一笑「因為它們是源自崇山峻嶺中人跡難至之處,沒有受到塵世的玷污,才能保持自身的無暇。」
鷹緣臉上泛起微笑「那它們為什麼又要從山嶺之中融化而下呢?」
我歎了口氣道「不論在塵世中是否會受到玷污,他們的家始終在那蒼茫無際的大海中,若不經化水入江這一途徑,它們又如何回去?」
鷹緣闔上雙眼「其實到了大海,什麼江河湖泊的水都會被慢慢淨化,即便是母親黃河也逃脫不了這個宿命,最終變成湛藍一片,潤潔無痕,人們卻總是譴責這個來之不易的過程,何苦?」
我聳了聳肩「呵呵,等到重歸大海,他們想譴責也不可能了!」
鷹緣詫異的看向我,迅而哈哈大笑。
枝頭上盤旋的鳥雀渾不知下面兩人在笑些什麼,繞著枝頭唧唧喳喳不停。
片刻,兩人都極沒有風度的倒在草地之上,隨意的躺著,鷹緣也把他的光足探入到了溪水之中,灑脫而愜意。
「你找我?」鷹緣的眼神又看向了溪水。
我嗨然笑道「若我說七年前就在找活佛你,信麼?」
鷹緣一點也沒感到意外「信,為什麼不信?龐斑也還好吧?」
我到是沒想到鷹緣會問龐斑「拜大師所賜,龐斑已經超脫了道心種魔的固囿,甩掉了雜念,進軍無上天道。」
鷹緣臉上露出一種佛性的拈花微笑「到底是蒙赤行的徒弟,這麼快就明白了。道心種魔根本就不是外人所想像的那樣,哎!偏偏還有那麼多人鑽進死角。」
我一愣,道心種魔不是龐斑這樣奪魄毀鼎,難道是赤尊信那樣捨身鑄鼎?
鷹緣唏噓道「大凡天道,莫不暗合自然之理,不論道、魔、佛,皆不外如此,毀鼎之手段莫說不能成功,即便是成功也將是與天道背返而弛。」
我心中一動「那也就是說……」
鷹緣點了點頭「道心種魔的結果是強制將人的魂魄壓在肉身之中,若是得道高僧,尚有肉身成聖的可能,若是象碌碌江湖中以武學為最高境界的高手修習,將是一死困之局,最終只是造就一不老不死的怪物而已,再無上窺天道的機會。」
難怪!原來僧人使用舍利修習乃是要留住魂魄,以求肉身成聖!那韓柏怎麼辦?
我忙問「若是反其道行之,又當如何?」
鷹緣淡淡一笑「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若是真有這樣的人,大概已經明白當年佛陀捨身飼鷹這無奈之舉,既然有豁達的心胸,何愁不能成佛?」
呃,貌似這說的是赤尊信,那韓柏……
「那受之者會如何?」
鷹緣輕擺雙腿,在溪水中濺起朵朵浪花「受悟道者饋贈,將是福運無邊之命,至於以後的路,也得要看其自身修行如何了。」
吁!我呼了口氣,只要他不是變成活殭屍就好。
鷹緣饒有興致的看了看我「我和你似乎沒見過面,何以如此熟悉?」
我笑了笑,只說了兩個字「鷹刀!」
「如何?」鷹緣問得也簡單。
我聳了聳肩「我把它送人了!」
「呃」鷹緣一愣,旋又瞪眼看著我「送人了?」
我微笑道「它現在在那個『福運無邊』的人手裡。」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鷹緣拍著大腿大笑「我終於知道你為什麼能走到這一步了。」
頓了頓,鷹緣像是自言自語道「刀是死物,若是人總不瞭解本質,亡命的去追求什麼神兵利器,以為得之者即可得天下,那還談什麼天道?紅日他們那班小子就沒看明白,世人也沒幾個看明白,好在還有人看明白。」
我笑著點頭「我也是得人教誨才知道,每個人的路都是不同的,沒有人能把別人的成功複製到自己身上,即便是強如活佛你也不行,不然你也不會徹底的忘記傳鷹大俠的絕世武學,對麼?」
「那是我的幸運,更是我的累贅,直到六十歲後我才明白這一點。」鷹緣似乎頗為唏噓。
忽然,鷹緣轉過頭來,深邃的眼神直盯著我的眼睛。霎時,一股非比尋常的精神訊息源源不斷的湧入我的腦海。一開始,是傳鷹的傳奇際遇,學得戰神圖錄,江湖闖蕩,結識蛹闖驚雁宮諸人,和八師巴女徒白蓮鈺的道魔之戀,以及最後萬馬中奪帥,擊殺蒙古高手思漢飛,躍馬破碎虛空。而後又是鷹緣的得武忘武,在布達拉宮的佛殿參悟,以及後來攜鷹刀遠赴中原,不一而等。這些畫面一幕幕在我腦海顯現,衝擊著我的神經。最讓我震撼的還是鷹緣踏出那半步,旋又收回腳的舉動,不知道要怎麼來形容。
「如何?」鷹緣小聲說道「戰神圖錄我就不拿出來現醜了,對你也沒有用處。」
其實在那次死而復生的時候,箇中滋味我已經體會過了,鷹緣給我的訊息只能說讓我漲了點見識。不過,讓我有興趣的是鷹緣這傳遞訊息的方式,竟然和鷹刀、仙瀾一樣可以僅僅以精神來傳播!
整理了一下思緒,我也凝神聚集雙眼,看向了鷹緣的眼眸。
「轟!」
不試不知道,我剛使用這不熟悉的方式,就覺得腦袋裡面像是爆炸了一般,思緒記憶隨著眼神傳遞了過去。當然,一些自己不願意交流的訊息,還是完整的停在那裡,沒有動彈。
僅僅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耗費我無數的精力,直讓我有種嘔吐的感覺。不過還好,同契訣在身體種自動的緩緩運行,修復了不少傷勢。
鷹緣在我傳遞了信息以後,就像塊木頭一樣愣在了那裡,整個人失去了生機。這是種很奇怪的感覺,因為我清楚的感覺到他還活著。
過了足足有一柱香的時間,鷹緣才緩過神來,輕歎道「好傢伙!差點就沒命了。」
我剛剛傳遞過去的不但有仙瀾給我的十五世記憶,還有我欲死還生的那段經歷,在那種撕心裂肺的情境中,若非鷹緣的道行本就比我高,恐怕還真有喪命的可能。
我淡淡笑道「如何?」
這句話是他剛剛詢問我的,現在我又還給了他。
鷹緣哈哈大笑「你這小子,還真是一筆算一筆,誰也不吃虧啊!」
我無所謂的笑笑「希文本來就是生意人嘛!」
平靜,兩人在這句話後都陷入了沉默。是在體味剛剛的所得,還是另有所悟?不知道!
好半天,鷹緣才站起身來「今天我打破了枯守數十年的閉口禪,說的話比我前半輩子的話都多,但是卻沒有覺得有何不妥。若異日有成,當拜希文之賜!」
我聽出其話裡面有送客的意思,遂道「大師還要在這裡等人麼?」
「當然!」鷹緣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若沒有等到蒙赤行的徒弟,鷹緣又怎能安心回布達拉宮?」
我也站起身來,拍掉了身上的泥土「那晚輩就先告辭了。」
鷹緣轉身向茅屋走去,遠遠傳來他的最後一句話「本來我還想提醒一下天命教的事情,看來是多餘了。希文有望窺悟大乘之境,可喜可賀。」
「明鏡本無台,何處惹塵埃?大師執著了!」話音未落,我的身影已然出了太監村。
上書房。
朱元璋聽說韓希文已經有了消息,馬上放下手中的事情,趕到了上書房,他迅速的接過聶慶童恭恭敬敬遞過來的紙條,上面只寫有兩個剛勁的大字:鷹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