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黑暗,深邃的寧靜,眼、口、耳、鼻、舌在這裡都失去了效用,沒有吶喊,沒有恐懼,沒有欣喜,也沒有哀愁。原來,這就是那個世界麼?所謂之極樂世界也就是「無思」的境界麼?什麼都是假的,又什麼都可以認為是真的,空即色、色即空。那為什麼我還能思索,可以想像,可以回憶到闔上雙眼前的點點滴滴?
痛!頭好痛!
不對,為什麼我還能感覺到痛?不是死了麼?給我最後一擊的人是誰?
人影閃動。
好熟悉!那個男人是誰?好像……好像是我「前世」的父親,那我現在是在哪?
呃,怎麼又是你,老媽!
老媽?我怎麼會叫這麼個稱呼,不是叫母親?或者娘?
啊!誰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了?
文老?文老!
不對,你是誰?怎麼這麼像文老?
這個地方是哪裡?不是雲麓宮,那是哪?赫曦台!岳麓山上面怎麼有這麼個建築?
那,那不是仙瀾麼?
你,你又是誰?
……
混沌中渾渾噩噩的我所不知道的是,重傷後,我的心神反而超然了許多。舉個很簡單的例子,之前我所處的狀態在佛教禪學中可以稱為「心齋」,即以心為齋,蓄存欲滿,講究心性累積,漸行持路。而現在,由於各種因素的混雜,反而讓我脫離了「心齋」的巢臼,步進了「朝徹」的禪境。其實早先說過了,「心齋」、「坐忘」和「朝徹」並無所謂好壞,不論文字,不敘根本,只要能悟,就可成道。但是所謂「朝聞道,夕死可矣」,「朝徹」比起「心齋」之境更注重的是「灑脫」,而非「淡然」。
在心底的吶喊中,我首先看到的是一個白髮蒼蒼的儒衫老者,他站的地方正是一個名叫「赫曦台」的地方,鬱鬱蔥蔥的樟柏林木眾星拱月般纏繞在岳麓書院周圍,老人的目光落在上面。他叫什麼,是什麼身份我無從得知,只知道仙瀾劍正虛浮在他身前丈餘遠的半空,劍身璀璨奪目,赫然有一條五爪金龍在上面游動不止,甚至雲麓峰上的浮雲也像環繞在佛祖坐下九品蓮台的仙雲一樣氤氳生色的繞滿劍身,和張牙舞爪的金龍朝向呼應。
影像模糊,天空大地滄海桑田,仙瀾又轉移到了另一個視面,背著它的是一個身高近九尺的高壯大漢,看那彪悍的眼神,堅毅的臉龐,不難想像其應該是個嘯傲江湖的縱情俠客。仙瀾此時劍身又有變化,上面附著的赫然是一隻身批熊熊燃燒烈焰的麒麟!威猛、神聖、不動如山、疾掠如火,一個個似曾相識的畫面在我心底流淌而過,就像我又再歷一世。
再往後,畫面又轉過了不少的人,最讓我驚訝的是雕畫大鵬金翅鳥的仙瀾,他的主人是一個三軍統帥,威風凜凜的皂角旗上赫然是個斗大的「岳」字!難道是岳武穆?還是那壯志未酬的滔滔愛國英雄?
仙瀾轉盡十五世,每一個持有者和前一任絕不相同。像最頭一位老者就是文筆書畫、琴棋縱橫無所不通的蓋世學者,他曾經歷帝師,做過田翁,既做傳教化,也錮蔽自守,傳奇而又駁雜。
他的繼任者則是一代豪俠,終生究尋一個「義」字,被人坑騙過,也有人尊敬他;有過自暴自棄,但始終堅持了下來,最後,一個雨夜雷電交加之時化做紫焰滔天的耀驍麒麟,遁入茫茫鴻鈞。
只到了這最後一組回憶,暫且就叫它「回憶」吧!竟然讓我生生看到了文老決戰南正街,運用出造化天地的絕世劍術,爾後化做四爪蛟龍,破空騰然仙去的壯麗一幕。雖然我明白文老還有很多的「捨不得」,但是天道難違,天道難違啊!化龍池裡留下的何止是一點點遺憾!
奇怪,我又怎麼會知道這一點!?
儒,到底什麼是儒?
難道真的是書上說的「儒,柔也」麼?
是中庸,是不偏不倚,修自本性?還是頹然出世,甘做奴才,腐朽墮化?
言天之自然者,謂之天道。
那儒不是存天理,而滅人道?
未有天理之先,畢竟也只是理。有此理,便有此天地;若無此理,便亦無天地,無人物,都無該載了!有理,便有氣流行,發育萬物。
是不是儒也為探究天意之理?
那何以要教化,要掩人稜角,造出庸碌之世?
儒家倡導「能仕則仕,不仕則隱」,合乎天道乎?
孔子云「鳥,吾知其能飛;獸,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為罔,游者可以為綸,飛者可以為矢曾。至於龍,吾不能知其乘風雲而上天。」
此話即是天道?
那何物又不是天道?
既然儒家也上證道,那和道家又有何分別?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
周循不止即為道,有悟天地也為道,心之所然也為道,那又有什麼不是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既然道生萬物,那我們又怎能脫離這個藩籬,超脫出固囿,成仙成聖?
抑或是超脫後我們也即是道,再辟天地,重塑蒼穹?
因陰陽之恆,順天地之常!
夫人事必將與天地相參,然後乃可以成功!
又說順天才能明心見性,那不逆天意,又怎能證道?
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於江海!
上善若水!
難道是順天才是修習正理?
痛!刻骨銘心的痛!
無數亂七八糟的思緒充滿了我的神念層次,道?非道?
就在這茫然若失的瞬間,一股清冽心緒緩緩掠過眼前,文老的聲音淡淡的響起「什麼是道?什麼是儒?什麼是佛?什麼是法?其實不外乎稱做天道,天道就是事物的面面本質,道是過程、道是本源、道是規律!在這個世界,你就得合乎其過程、本源、規律,當你一旦明白什麼是道,你就脫離巢臼,抽身苦海。那時候你就是道,道即是你,不再有區別。不要再追究派系的分別,佛道儒說到底也就是一把尺,僅僅是拿來看的,最終也不是你的本身。」
原來如此!
想什麼?只要理解道的規律,什麼不是道?
殺與不殺只在一念之間,成與不成仙道,那其實也就在一念之間!
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一朝頓悟,朝徹思源!
一連串的音符在我心中響起,那是琴音,也是佛唱,或者說它是朗朗讀書聲也未嘗不可。心中有它,我才明白九字神降訣到底是個什麼東東。
九字神降訣,或者稱做真儒九字言靈神降術,說到底,就是透過人的心神,直接迫進人體內的三輪五脈,以聲言的先天頻率,引起敵人輪頻反震。由於是利用的物理共振原理,所以根本無視敵人真氣武功等等因素。當然,「同契訣」是個例外,這也和它的先天頻率有關係。不過,要是達到了龐斑、浪翻雲境界的人,隨時控制得體內的一切變化,當然也就無效。
佛家真言中的「那謨婆伽跋帝、缽喇壞、波羅弭多曳、唵伊利底、伊室利、輸盧馱、毗捨耶、莎婆訶」又或「觀音菩薩六字大明咒中的唵(om)嘛(ma)呢(ni)叭(pad)彌(mc)吽(hom)」均是以手印配合來改變聲律頻幅,達到儒家真言同樣的效果。只不過後來儒家真言在形式上的沒落後,反而是道家和佛教領先開去。
世間萬物,盛衰成敗,莫過於此。
心神回歸,我也不再茫然,細細體味,竟然發現身上的傷勢似乎已經消失無蹤,之前的事情就像是沒有發生過一般,沒有掛礙。
耳、鼻、口、舌相繼恢復了知覺,空氣中微鹹的水濕之澀,徐徐的腥幽之風,甚至口中仍未散去的鮮血味道都如此的清晰。我甚至能查聽到地下數米那蚯蚓茸土的悉嗖之聲。
感覺真好!
緩緩睜開雙眼,世間微淡的光芒射入了眼簾。
咦!為什麼這麼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