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馮村時,林曉想自己大概再也不會回到這個村落了,馮村,也將成為自己生命旅程中帶有無比奇異色彩的記憶。林曉沒想到是,僅僅是一年之後,他就要率領著一隊人馬重新回到馮村!
再向馮村行,這令林曉怎能不激動?
老大難得的激動情緒,老大極富詩意的描述,一個桃源般的村落或清晰,或朦朧地出現在五人腦海裡。他們加工著老大的言語,配上各自的想像力,套上過去曾見過的各種美麗印象痕跡,一個個獨特的「馮村」形象出現在他們心頭,一種立時前往的衝動,不可遏止地產生。
而在五人中,最心神往之、最急切的是杜笑白。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何等的意境?
緣溪行,忘路之遠近。忽逢桃花林,夾岸數百步,中無雜樹,芳草鮮美,落英繽紛。
何等的美景?
杜笑白幾乎能對《桃花源記》倒背如流。
杜笑白是個崇尚簡單生活,遠離繁雜物質的人,他認為只有在充滿詩意的環境下,才可能產生偉大而浪漫的詩歌,而在這鋼筋水泥的城市堡壘裡,是不會產生偉大詩歌的,有的只是人類真切的癲狂與呻吟罷了。
林曉給隊員們佈置了「備課」任務,穆琴他們深感該任務的偉大和有趣。本來,大凡「偉大」很少和「有趣」聯繫在一起的,然而,去一個從沒向世人展現過其「絕世」面容的古村,這實在是件非常有趣的事,而他們此去還肩負著傳播現代文明的「使命」,因此著實稱得上有些偉大。
他們準備了半個月時間。這半個月他們除了吃和睡,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呆在圖書館裡。查資料,遴選現代知識,備課,一起討論。實際上,他們講授的現代知識並不多,但必須是現代社會生存所必不少的知識,而且要能粗略描繪現代社會全貌的,這就非常有難度。因為,在林曉的描述中,那村裡的人與外界千年隔絕,絕大多人不知今朝是何代,這要求他們能站在馮村人的立場去看待事物,如此一來,選擇哪些方面的知識,成為他們一個最主要而最艱難的工作。
他們近乎瘋狂地討論起來,這包含兩方面的內容,一方面他們自己如何看待現代社會,用簡潔通俗的方式表達出來,在探討這方面的問題促使他們以一個較新的角度或身份來反觀現代社會,在驚歎之餘也開始反思,另一方面他們要把自己對現代社會的理解成功地灌輸給馮村人,以什麼樣的方式,什麼的語言。
五個人自己嘗試動手做一些卡片,卡片中含有大量的展現現代社會的圖片,或是打印,或是手繪。
穆琴負責的是政府、政黨、現代公眾管理方面,她從中國各歷史朝代的政府說起,這樣應該會更好理解一些。
帥青負責現代自然科學方面,他的內容可就相當寬廣了,他主要講授物理、化學、生物方面。但他聽林曉介紹馮村人的學堂裡有一門自然課程,想來馮村人對自然科學並非陌生,只是想來較缺直觀的瞭解,所以他想辦法到高中借幾套簡單物理的儀器,比如說電的產生、發展以及表現形式這是一定要瞭解的,現代社會中,電是何等重要?!這個概念一定要說清楚!
吳明主要負責說明現代信息社會的方方面面。他也是從古代說起,古代人通過車馬來往,通過書信來往,而現代人可以坐在家中,通過電話、網絡與外界聯繫,通過網絡、電視瞭解外界世界正在發生的事,真正做到「秀才不出門而知天下事」。
李鳳負責是現代禮儀方面知識,是最為實用的一門課程。她會教馮村人在面對外界人怎麼去掉羞澀畏懼之心,坦然面對,怎麼和現代人交際來往。李鳳這門課程深層次的知識還包括對現代人的性格以及一些社會心理學方面知識做一定的涉及,而不同那些主要教授在職場上專業的禮儀知識。
杜笑白當然就是負責現代白話文知識,這是交流基礎,而對於杜笑白,馮村人的語言結構、發音特色對他來說也是足夠誘惑力的。
半個月結束,林曉對隊員們的「備課」工作非常滿意。
終於出發了!
這一次,他們沒有騎自行車,因為已沒有這個必要,他們需要盡快到達馮村,他們是現代文明使者。
還是在午夜時分,還是那趟火車,林曉帶著五位隊員上了火車。
上車後,林曉靠窗坐,火車抖動起來的時候,林曉瞥了一眼對面空空如也的站台,忽然想起今年年初送完馮國放、馮家妹父女後,看到站台那邊舒夜一個人拖著行李箱子的情景。
一個人,人,也許永遠是一個人。
林曉沒想多久,火車怒吼著開動起來的時候,林曉被叫起和大傢伙一起輕鬆地玩起了拖拉機。在這趟午夜從楚天首發的火車上,林曉他們所在的這一節車廂人出奇得少,昏暗的車廂燈光下,嚴肅的討論已變得沒有必要,於是就玩起撲克牌。
由於期待著千年古村馮村,年輕人心中原有的疙瘩,都暫時忘卻了,拖拉機幾個回合下來,他們熱烈的爭論著,責怪著對方沒有出好拍,爭論到了一個高潮就會在某一位同志的「噓」聲下低下去。
拖拉機玩了大概一個多小時,穆琴和李鳳佔著三個位置靠著閉眼睛,三個小伙子則到別的空位上躺下閉眼睡一會。
林曉就靠在原位上,他得看守著行李。這一次出行,將有一段較長的徒步,穿越的是近乎原始森林,但與齊雲峰相比,帶的戶外專業用品相對少了許多,然而,他們東西卻更多了,因為有一些書,一些上課所需的一起,比如帥青就帶來物理實驗所需的電路和一個小型發電機,認識電,認識這個現代社會發展的最主要動力,是帥青的主要教學目的。
隊員們漸漸睡去,多次戶外的經歷讓他們養成了一種隨時、隨地睡著的習慣,要知道,李鳳在剛開始參加戶外的時候還是認床才能睡著的,經過新路村的風雨,這些年輕人迅速成長,他們的雙肩上已經能夠承擔更多的東西。
可文化,它是無形的東西,並非是毅力和堅強所能解決的,它更需要一種熱愛,一種鍾愛,只有沉浸其中,才可能對其發生、發展規律有一定的瞭解。與馮村相比,騰龍是有形的事業。在騰龍的發展過程中,會遇到困難,可這困難也往往是有形的,就像一個人前行,遇到前有山則翻山,遇到前有河則趟過河一樣,只要有信心,有能力,有耐心,不服輸,就沒有走不過去,可文化的繼承與發揚完全不同。
林曉出現迷惑了,他心中制定一個十年的馮村計劃,這個計劃比騰龍自身的發展要更謹慎,要更仔細。
林曉看著這些沉睡如嬰兒一般的隊員們,知道他們是因為老大值夜而放心睡覺緣故,心裡不再去想那些深刻的東西了,林曉知道自己一代人不能解決的問題,下一代人一定會比自己做得更好的。
火車到站的時候已是黎明時分,隊員迎著太陽,「全副武裝」地出站,很快他們搭上了停靠在火車站外的中巴。
在中巴上,六個人擠在中巴車上的最後一排。有人問他們去哪,回答則是去野外考察。在來之前,林曉就已強調:此行的目的地保密。
車開出小城,在一條齊整的柏油馬路上奔行,道路兩邊是已臨近收割的稻田,從車窗望出去,遠近是一片金黃的稻浪起伏。
三個小時後,中巴開始上行,發出老牛一般的吼聲,路開始顛簸且狹小,但兩邊的樹木蒼翠,山勢已漸顯雄俊。
中巴的目的地是外縣,在兩縣交接的小鎮上六人下了車,這就是他們預計三天徒步之旅的開始。
小鎮並不大,在群山環繞之下,房屋結構頗有些類似西南少數民族木式結構。
六個人在鄉民家用過中飯後在村民的指點下穿過村,在在青石條鋪就的一條小路上往上走。
小路兩旁是層層梯田,山裡一年只種一季稻,所以這個時候還青青禾苗,路兩旁的小溝是山上的溪水歡快地流。
去年林曉和段天走的並不是這條路線。林曉在對照去年的旅行日記之後,決定坐車到這個小鎮,然後從這裡翻過去,就可以到去年騎自行車走過的那條山路上。這樣的路線相對最節約時間。林曉的記憶力很好,方向感也不錯,更重要的是有照片比照,所以他不虞尋桃源不得的情況出現。
尋到去年的自行車行走的山路上大概要用時一天,再到馮村估計要兩天,這樣一來,有三天的山中徒步,有一定難度,但走下來沒一點問題。
走了不到一個小時,梯田甩到身後,六人開始沿一條似有似無的山路上行。
山路是在竹林間開出,林曉告訴大家是伐竹的山民走出的一條路。
曲曲折折的山路旁邊有一條直往下,看似什麼滑過的但坡度頗高的一段,林曉說那就是伐倒的竹子走的道。走這條路之前,林曉用酒精溶了一些雄黃塗在各人的鞋子與帽簷上,以小心竹林中的蛇蟲,。
這條山路只容一個人行走,相當難走,六個人前後牽扶走兩個小時才走出。再走,路就就開在山脊上,好走多了。林曉停下來,指著路上間隔有序地橫躺著一些拳頭粗的已磨得有些發亮的樹幹問大家這是做什麼用的。
大家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五個隊員都是極聰明的人,但沒有相關生活經驗卻無法想像,他們曾去過的新路村的山路是沒有這些的。
林曉說:這是山民砍好竹子,用扁擔一邊挑一個根,拖著在這條路上滑行,有這墊在路上的樹幹就能減少不少摩擦。
吳明聽完一拍腦袋,說道:「原來是這樣,我怎麼沒想到?」
道理一解釋,人人就都明白了。
林曉說道:「為了改變生活,逼人去找到方法,解決問題,這就是老百姓的智慧。」
晚上七點時分,一行六人上來到一廢棄的看林人的兩間木屋。
木屋這一片是難得一個平整之地,四處青草瘋長,遠處四周是人工栽種的漸漸成材的杉樹。路口正是兩縣的界碑,看來是個兩不管地帶。此時,夕陽從木屋旁二十來米如戰士筆直站立的整齊杉林透射進來,一天將近的光明與山林沉墜欲睡的昏暗交接在一起,呈現出一種異樣的光芒與色彩。
木屋總共兩間房,一間是臥室,一間是廚房,穆琴,李鳳先進去廚房鍋灶依舊,牆壁上被熏得烏黑,僅有兩面白淨的牆壁被人塗上的打油詩。
一詩云:
高山流水響叮噹,更深人靜思故鄉。時運不濟空惆悵,淒然長歎淚滿眶。
看來似乎是一個有著坎坷遭遇漢子留下的,字寫得非常不錯。
另一詩云:
你在東來我在西,你無男子我無妻。我無妻子真似可,你無男子被人欺。
看來似是兩個男子在談起彼此家庭及對目下離家的感歎之言。
而在另一面牆壁歪歪扭扭地塗著:
想妹想得心裡慌,不知情妹在何方。只想跟妹睡一床,情妹難得不想郎。
看得穆琴和李鳳兩位姑娘臊紅了臉,而後進屋的杜笑白則如獲至寶一樣拿出筆來認真記錄下來。
姑娘們退出廚房,正看到林曉和吳明帥青她們從屋後抱出一大堆乾柴出來,林曉走在前面大聲地叫道:「埋鍋造飯,安營紮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