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杭州
羅亞多的火氣衝到了腦門,忽地想起爹娘的耳提,先生的面命,嬌妻的好處,同僚的長舌;已經衝到了日山面前,拳頭已經舉了起來,牙一咬,心一橫,變拳為掌,猛地摑在臉蛋子上,耳輪中只聽「啪」地一聲驚天震響,火辣辣地疼啊!
臉上疼,心裡更痛!
「撲通」跪在地上,懺悔道「岳父大人,小婿看得出您心中有氣,可是,您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族人著想啊!身子壞了,就什麼都沒了。外面的事情,您只管放心,小婿還說得上話,一定照顧周全。岳父大人,您可一定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啊!如果您有個什麼閃失,即將將來我們這些做兒女的升了官,發了財,想孝敬您,卻又怎麼能啊?」
真他娘的感動啊!這番話,入情入理,感人至深,只要你是個人,還能挺得住?呵呵,我都佩服自己的無恥,不能不佩服啊!
羅亞多正在暗自得意,等著日山雙手相攙,等著暖人的話語,可是,他錯了,錯的一點都不靠譜!
身前氣流突然大變,羅亞多也是習武掌兵之人,這點警惕性還是有的,否則早在戰場上丟了性命。說是遲那是快,羅亞多身體後仰,想避過對方的攻擊,稍稍遲了一些,一腳踢在他的下巴上,借力使力,身體騰空,向後翻去。陰差陽錯,或者真的昏了頭,竟然多翻了半圈,後腦勺磕在地上。
「什麼東西,我看了你就噁心!」
羅亞多沒覺得疼,腦門處積攢的火氣,「騰」地衝出來,將腦袋上的頭髮都豎了起來。
雙手一支地,腰桿用力,霍地竄起,向前衝去。
電光火石間,摟頭就是一拳!日山的身子向後栽去,如影隨形貼上來,左拳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砰」地又是一拳!
「娶了你的女兒就可以打我了?老棺材瓢子,給臉不要臉!」
日山倒在地上,兀自罵道「好你個兔崽子,敢打老子!」
羅亞多上去踏上一腳,道「你是我妻子的老子,本來我也想把你當成老子,給你應得的待遇。可是你為老不尊,怨不得別人,今天我就替月娃的阿翁教訓你了,咋地吧!」
還不解氣,再跺上幾腳。
「不是我想娶,是月娃非要嫁,這個道理你要搞清楚?老不死的,我都替你羞呢!」
再來兩巴掌!
「你憑什麼打我,別裝死,我問你呢!」
怎麼沒動靜了?
「你不是能嗎?起來呀,咱再過兩招!」
哎呀,不要出人命啊!他要有個好歹,月娃還不殺了我啊!
蹲下身子,雙手一試,還有氣!大概是氣昏了!
羅亞多出來叫人,只見外面黑壓壓站了好些人,目光中儘是敬仰佩服,如同他們往日看大帥一般。
「幹什麼?看戲啊?散了散了!」
幾百號人,同時跪下,人群中的雷德進,由衷讚道「羅將軍英明神武,蓋世無雙,小的五體投地,敬佩萬分!」
「羅將軍英明神武,蓋世無雙,小的五體投地,敬佩萬分!」眾人齊聲高呼!
羅亞多好不得意,沒想到自己只不過做了一件該做的事情,兄弟們竟給他這麼高的榮譽,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民心不可欺不可欺啊!
羅亞多在光環中蕩漾的時候,劉琦、張憲正在與雷德通談話。談話的氣氛是融洽的,劉琦也充分肯定了雷德通的貢獻,話鋒一轉,道「報捷的奏折,已經發了出去,不日就會有恩旨下來。不知雷將軍今後有什麼打算?」
雷德通虎目含淚,道「德通辜恩背主,羞愧欲死,只願歸鄉務農,再沒別的奢求了!」
張憲長歎一聲,道「軍人當講究忠孝死節,可也要分清什麼是忠什麼是孝。大忠大孝,才是吾輩堅持一生的東西。雷兄實在是大忠大孝之人,我知道,劉大帥知道,天下之人,都知道呢!」
張憲率先攻入順天城,雖然沒有生擒楊麼,到底是立下了頭功,對於有恩於自己的雷德通,自然要極力挽留了。
劉琦也在一邊相勸,雷德通鐵了心要回鄉,還真不是一時半刻能勸得住的!
就在這時,親兵來報羅亞多打了泰雅族的首領,前來請罪!
這是什麼話?哪有女婿打泰山的道理?
劉琦大怒,真恨不得宰了這個羅亞多!
紅旗報捷的信使到達杭州的時候,趙桓正與執政趙鼎、江南東路轉運使、杭州知府、再加上一位大宋最醜的官員沈正聲議事。
「陛下,台灣紅旗報捷的使者到了!」
殿內眾人不禁露出喜色,趙桓非常鎮定,道「折子呈上來!」
「是!」
當值的班直將折子雙手呈給官家,行禮退下!
隨意看了看信的風口,確認沒有人打開過,這才展開觀瞧。看罷,將信遞給趙鼎,微笑著說道「劉琦張憲打了個漂亮仗,順天城一舉而下,楊麼自焚,戰鬥結束了!」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眾臣跪倒,說著比那勝仗還漂亮的話兒。
打了勝仗,當然高興,不過,也不是沒有傷心的事情。姜開化一家被殺,田田得到消息之後,懸樑自盡。趙桓早就想赦免了她,回京之後就準備下旨的,誰想,她竟去了!
想起那些歡愛的日子,好像過去很久很久了。田田的死,他是有責任的,每當想到她,心中都會一痛。才六年的時間,蘭若去了,田田去了,趙桓不是一個無情的人,但是,作為皇帝,該忘卻的就一定要忘卻,否則,一天都過不下去的!
趙桓沉吟著說道「台灣,氣候濕潤,物產豐饒,有種就有收,朕準備在島上設縣,沈卿可願去做個知縣?」
去年六月,沈正聲在宣德樓前上書,奏皇帝重武輕文、變更祖制、好大喜功、宮闈不修、田獵無度等十三事,趙桓當時真恨不得殺了他。不知這個人是直言犯上以邀聲名,還是面醜心善剛正不阿,所以,暫時褫奪了他的官職,令其閉門思過。丟了官,沈正聲該幹什麼還幹什麼,並無不當之處。再派人調查他的出身人望,得出的結論是,此人還可一用。台灣要用人,一個七品知縣,本來也用不著趙桓來操心,但是,這個沈正聲總放在京城,只不定什麼時候再來那麼一出,那怎麼行?還是打發遠遠的,想用的時候再說。
沈正聲跪倒奏道「臣願意!」
「各州縣無地流民,將分批遷往島內,種地的人是不缺的。朕與卿做個約定可好?」
「請陛下明示!」
趙桓輕輕叩著几案,道「台灣島什麼時候糧食能夠自給自足,卿才可以離開!」
「是!」
沈正聲退下,趙桓又道「這個,大理國王請求派使者進京朝覲一事,諸位卿家有何看法?」
「不獨大理,占城、真臘、高麗、東瀛都想派使者朝覲,而且次數越多越好,恨不得一年來上七八次,雖有仰慕我中華文明之心,圖利之意也很明顯呢!」
「仁宗皇帝曾經規定,三年一朝,並且嚴格限制使團人數,臣以為不妨改為五年一朝!」
「國家為此,每年至少損失百萬貫,請陛下明察!」
百萬貫,可能還不止呢呀!那些在明堂享受香火的列祖列宗,最喜歡搞這一套營造萬國來華的喜氣,宣揚自己的文治武功。其實,北方的強敵越來越強大,威脅一直存在,從來沒有緩解過,不過是欺騙平民百姓而已。
蠻邦小國的使者來了,送一點象牙、香料、人參之類的東西,天朝上國回賜茶葉、絲綢、瓷器甚至黃金,價值一定要遠遠超過貢物的價值,才能彰顯天朝氣象。於是,五鳳朝陽,萬鳥翔集,四海歡歌,天下共頌大宋天子聖德。
各國使團的規模越來越大,小則四五十人,多則三四百人。有些人根本就不是使者,而是商人,藉機稅款,私自販售,獲利豐厚。就是那些正使副使,也會帶一些貨物,來大宋撈上一把,各國甚至將使宋使者作為國王對臣子的獎賞,和國王關係不好的,根本沒機會來呢!
因為這種貢賜貿易,大宋每年損失的錢不計其數。
關於這件事情,趙桓想起來就會笑上一陣子,不是沒有人不知道好笑,而是明明知道好笑,大家都不笑,還一本正經,堂而皇之,搞得像模像樣,不是更加可笑嗎?趙桓不止一次笑過這些祖宗,並不覺得自己就是所謂的不孝子孫,孝不孝的不在這上頭,富國強兵,才是大孝啊!
趙桓就是要做前人沒做過的事情,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世人史書當有公正的評價。
思忖片刻,趙桓道「朝覲改為五年一朝,使團人數限制在三十人以下,並申明心中有宋,當兩國修好,共享太平;山川阻隔,交通不便,朝貢當量力而行,體恤民力之艱難!」
「吾皇聖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扭頭一看趙鼎,正襟而坐,無喜無嗔。前幾天,得到消息西夏國主李乾順死了,趙桓很是高興了一下。趙鼎在座,正言道「聞人之喪,無憂戚之色,反自喜,豈仁君所為?」
趙桓聽著,心裡別提多膩歪了。
也許,像他這般斤斤計較,趙鼎還是有話說的,今天不知為何沒說。想從趙鼎的嘴裡聽些順溜的話,難啊!比滅了女真都難!本來想問問他的意見,瞧那樣子,還是算了吧!
趙鼎不說難聽的,已是難能可貴,還是別自找沒趣,好好的的心情,讓他一兩句話就攪了,不值啊!
今日,太上皇要與杭州名流,吟詩作畫,共游西湖,趙桓沒有去,想隨便走走!
剛剛換好衣服,來到行宮門口,忽聽身後香風習習,腳步急促,回頭一看,正是和香還有十九妹,華福帝姬趙賽月。兩人本來關係就好,這次南巡,朝夕相處,好的就像一個人似的。
和香一身綠裙,賽月一身紅衣,巧笑倩兮,異常可人。
「臣妾張和香(趙賽月)參見陛下,陛下吉祥!」
呵呵,見到這兩人,想不吉祥都是不成的。
趙桓笑道「朕欲出宮體恤民情,兩位小娘子可願同行?」
和香在左,賽月在右,生怕官家變卦,跨起胳膊,向外就走!
行宮位於杭州城的正南,西傍鳳凰山,南接焚天寺,出北門,便是人潮湧動的街道了。集市多在街道西側,毗鄰西湖的地方。商販說的話,大多還能聽懂;至於平常人家,多講當地方言土語,聲調綿軟,語速超快,聽起來與天書沒什麼兩樣。華夏太大了,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各地方言千差萬別,趙桓本想推廣以汴梁城為基準的普通話,遭到朝中大臣、大學學生的集體反對。反對的理由非常充分,竟上升到愛國愛家的高度,好像不講家鄉話就是不愛家咧!無論是誰,都不能阻止人家愛家,所以,趙桓只得作罷!慢慢來吧,隨著交往的加深,會慢慢好起來的。
「哎,又香又脆的荷葉餅!」
荷葉餅,不知是何滋味,裴誼會帳,兩位小娘子邊走邊吃,這樣的穿戴,這樣的舉止,越發引人注意,路人炙熱的目光,她們也是知道的,卻越發旁若無人,色彩斑斕的小尾巴,翹得越發高了。
「小甑糕,八字橋林家的小甑糕!」
呀,好精緻的小甑糕啊!這樣的小甑糕,才能配得上這樣的美人哩!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吃了還不胖,活活氣死人咧!
「木瓜汁,喝木瓜汁了!」
吃的多,自然口渴,想什麼就來什麼,杭州真是一個好地方呢!
明慶寺拐角處,一處學堂傳來朗朗讀書聲「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二二得四……」
賽月身子頓了一下,駐足傾聽,和香拉了一把小丫頭,道「走吧,有什麼好聽的?」
賽月扭頭說道「大哥,我想上學堂、讀書!」
又來了,這孩子,就是與別的妹妹不一樣!
「為什麼想讀書?」
「書裡有許多人家不知道的人,不知道的事兒,人家想知道!再說了,為何女子就不能讀書!」
是啊,這是一個問題。歷朝歷代,女子都是不讀書的,難道大宋靖康一世,就要變了規矩?
趙桓深吸一口氣,道「回京之後,大哥就給你建一座學堂,想讀書的女孩子都可以來讀書!嗯,想一想,起個好聽的名字吧!」
賽月赧然道「人家怎麼想得出!」
和香看著自己的男人,水靈靈的大眼睛裡射出異樣的神采。趙桓忽然想到一個絕妙的名字,道「就叫『天驕女子書院』可好?」
賽月小臉一沉,笑容丟了個乾淨,不知為何又不高興了!
「怎麼啦?」
「為什麼是學院而不是大學?」
原來竟是為了這個原因,慚愧,好生慚愧啊!難道,自己的心胸還沒有一個小妮子寬廣?
趙桓大笑「好!就叫『天驕女子大學』。」
賽月又蹦又跳,別提多高興了。呵呵,賽月大了,讀書有成,會不會再找自己要個官作?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中午,就在臨街的一處小攤子,叫了豬胰胡餅、煎白腸、糖葉子、辣齏粉、糟瓊枝,也不喝酒,吃的真叫一個香啊!
已經八月初了,杭州的太陽已然很毒,正好在涼棚下躲躲太陽!
「陛……大哥,明年咱們再來好不好?」
趙桓有一搭沒一搭地喝茶,隨口說道「明年賽月不是要讀書?」
小賽月左右為難,到底是讀書要緊,還是來杭州更要緊?一時想不明白,賽月就把這煩心事兒暫時丟掉一邊,道「大哥,什麼時候去觀潮?」
來杭州,不能不到西湖走走;來了杭州,也是不能不觀潮的。
「過了八月十五,哪一天都成!東家,觀潮的人多嗎?」
東家低頭回道「多,都是人咧!」
又說了一會兒話,趙桓等人起身要走,裴誼過來會帳,東家說什麼都不要,裴誼不敢不給,最後,東家象徵性地收了五個大子。
吃了那麼多東西,不可能只有五個大子啊!
趙桓猜到,店主可能認出了他是當今官家,自然是不敢收錢的!
走出十幾步,聽到攤子前嚷嚷起來。
「老楊頭,憑什麼免他們的帳,卻和我要這麼多!」
「啊,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憑什麼我就免你的帳,你也配!一個子都不能少!」
「老東西,我可是十幾年的老主顧,還比不上幾個外鄉人?莫非你是看人家小娘子俊俏,所以……」
「老不死的,這話你也敢說?不想活了,好了好了,今天你的帳也免了!」
「他們是誰啊?」
「官家。」
「什麼,官家?」
只聽身後「撲通」一聲,一名有眼無珠的老者,逕直昏了過去。賽月、和香大笑起來,一個比一個笑得響,趙桓就納悶了,有那麼好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