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為大宋天子,居九州之中,為天下共主。為黎民計,朕實不願生靈塗炭,甚或求和於西夏,兄事於女真。然則,豈有以君侍臣,以上奉下之理乎?河西之地,燕雲十六州本中國之地,必當取之,上順昊天之意,下慰黎民之望也!
宋即中國,中國即宋!
大漢興,大宋強,則天下乃安!
民族、國家、天下,豈能分而論之?
……
朕當與英才共治天下!
著各級官員,安民保境、理事辦差當以實際情形為準繩,一切從實際出發,切莫墨守陳規、不思進取!
朕之大宋,須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萬民安樂祥和之大宋也!
——《世祖高皇帝聖訓》
蝴蝶來了又去了,它們把弟弟們都帶走了嗎?
難道,世間真的有靈魂存在,還是朕幻視幻聽?
唉,不管怎樣,看他們的樣子,似乎很快樂呢!快樂就好,快樂就好啊!沒有人為了痛苦活著,沒有人為了屈辱活著,也沒有為了活著而活著。活著,總要有目標,才能活出人生的樂趣呢!
一路上,心事重重,似乎放下了什麼,又好像更加揪心了。不行,一定要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否則,怎麼能甘心,也無心做事啊!
能解心中疑惑的只有朱孝莊,這些事情,也只有問他才合適。
到了城門邊上,不期然看到了巧笑倩兮、顧盼生輝的和香,和香旁邊站著滿臉無辜的小磕巴。
她怎麼來了?
她也想我嗎?就如我一般地在想她?
和香來了,一切煩惱頓時煙消雲散,和香在笑,趙桓也笑了。他們就像展翅雙飛的蝴蝶,知道彼此的心哩!
「等了多久?」
「也沒多久。本是不想來的,左右在家沒事,閒得無聊,隨便出來走走,嗯,恰好碰到了他,就來了!」
巧,真是巧!如果真是這麼巧,是否能說明我倆就是天作的因緣,注定要相守一生的;如果不是,那她就是有心為之,那就說明……
小磕巴剛想解釋幾句,忽覺胳膊處一陣疼痛,回頭怒道「你掐我作甚?」
香奴兒一臉的陽光,笑道「柯華哥哥,剛剛有一隻蚊子,落在了你的胳膊上,所以……小妹也是一片好心,你不要生氣好不好?」
小磕巴大名叫柯華,老迷糊叫米青,香奴若是不說,小磕巴自己都要忘了!
這妮子,今天是怎麼了,嘴巴抹了蜂蜜不成?
香奴兒一個勁地丟顏色,王德等人遠遠地站著,再瞧瞧這邊的情況,小磕巴突然感覺自己怎麼就那麼多餘?一瞬間,什麼都明白過來,拉起香奴的小手,故作驚訝道「香奴妹妹,今天天氣很好,是也不是?」
「真的耶!你若是不說,人家還沒注意。柯華哥哥,你來說說,今天的天氣怎麼就那麼好呢?說嘛,人家想聽!嗯……」
香奴兒的聲音越來越弱,和香努了一下小嘴,輕啐一口,道「這個死妮子,真是的,好生氣人!看我回家怎麼收拾你!」
「香奴兒說得沒錯啊,今天的天氣真是不錯!」趙桓笑道,「和香,趙某有一個問題,不知當問不當問!」
「又來了,人家又沒堵住你的嘴!」
趙桓突然變得一本正經,似乎要問什麼重要的事情,還重重地吸了三口氣,和香靜靜地等著,不知他要問些什麼。
「和香,你來說說,今天的天氣怎麼就那麼好呢?」
和香大怒,惡狠狠地撲上來,揚起威力無邊的粉拳,雨點一般砸在那人的身上「你好壞,也來取消人家!你好壞啊!」
趙桓「哈哈」大笑,陡然感覺有如芒刺在背,不消回頭也能想像得出和香一般千嬌百媚的小娘子,當街撒嬌,自然是萬般銷魂的事情。長街上的男子,恐怕早就將他殺了千遍,剁了萬段了。
心中升起萬丈豪氣,也不顧忌什麼,拉起和香的手兒,道「走,我們去朱孝莊府裡打秋風!」
「快放開,大家都看到了,奴家本沒什麼,你卻是不成的。快放開,聽到沒有?」
趙桓悄聲道「就是要讓他們看到,就是要活活饞死他們,若是有膽子,儘管來搶好了。呀呀呔,哪個敢與俺大戰三百回合!」
「你瘋了嗎?」
「是的,我瘋了,在和香中幸福地瘋了!」
和香也是女人,還是一個愛面子勝過一切的女人,否則,也不會蹉跎至今。和香喜歡聽這樣的話,尤其是出自九五之尊的天子口中,嘻嘻,就是一直聽下去也不會厭倦呢!
朱孝莊的府邸,趙桓不是第一次來,門房的家人笑著迎出來,裴誼撂下一句「官家過來瞧瞧!」
家人愣神的功夫,趙桓一行人已經進來了。
還隔著很遠,女子的笑聲飄出來;轉過月亮門,胭脂的香味已是甚濃,抬眼一看,原來是在玩老鼠捉貓的遊戲。
趙桓拉著和香邁步而入,院子裡眾女子看到和香,進而看到和香身邊的男子,皆大驚失色,慌忙跪下。院子中間站著一名男子,白綢衣、白綢褲,頭上別著簪子,沒帶帕頭,眼睛上蒙著一條紅巾子,雙手亂摸,嘴裡叫喚著「小乖乖,看你往哪裡逃!等我抓到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扮作老鼠的貓,正是大宋正牌國舅、翰林侍講學士、欽封開國男爵朱孝莊。
「哎,怎麼啦?忽然沒了動靜?」朱孝莊喃喃自語,「天啊,莫非是大魔神王下凡,講將我的小乖乖都嚇死了不成?大魔神王,哪裡走,朱孝莊來也!」
說著,向前撲來。和香瑩瑩一笑,閃到一邊,朱孝莊一把抓住了一條胳膊。
嗯,不對呀,這胳膊疙疙瘩瘩,摸著感覺不對啊!
孝莊心中詫異,嘴裡卻是一刻也不停「嗚呼呀,天啊,我抓住大魔神王了,我抓住大魔神王殿下了!」
另一隻手向上摸,忽地被人家一把抓住,只聽大魔神王說道「大魔神王殿下啊,朕抓住朱孝莊了!」
嗨,抓到的不是大魔神王,而是比大魔神王更加可怕的主兒咧!
孝莊跪倒在地,叩首連連「臣朱孝莊,叩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臣冒犯龍臂,罪該萬死!聖人言,不知者不怪,請陛下稍加留意,則臣死亦無撼矣!」
先是認罪,態度相當良好;然後再搬出聖人來壓朕,朕就偏不能讓你如願!
「朱孝莊多行乖張,玷污士林體面,著……」
朱孝莊一把扯下眼睛上的紅布,摟頭打斷趙桓的話,大聲叫道「你們都是死人啊?陛下親臨,還不趕快巴結?小如,吩咐伙房準備御膳,把洗手蟹上來,再準備幾樣小菜,到桃樹下把滿堂春取出來,快點去啊,你個死婆娘等什麼!」
看到小如還不動身子,孝莊恍然大悟「沒錢是吧?把書房裡的畫拿去,就是我最喜歡的那一幅,暫時頂帳,有了錢再贖回來就是!」
小如傻著去了,孝莊又招呼道「花娘,趕緊把正廳收拾好,準備香案,迎駕嘍!再弄些花來,和香小娘子也在,不能讓人家說咱俗氣不是?」
「梅娘,備茶,備茶啊!準備顧渚紫筍,陛下最是喜歡的。對,對,就是我一直捨不得喝,放在書房書架最上面,用紅布包著的就是!」朱孝莊跳腳地張羅,「步蓮,快過來,陪小娘子去更衣。岫雲,別傻站著,該幹點啥幹點啥,要不你也跟著去吧!陪小娘子說說話,總比貓強些吧!」
一時間,國舅府雞飛狗跳,老鼠上房啊!
孝莊終於忙活完了,過來奏道「陛下,您剛才的話似乎沒說完,哎呀,也許是臣的耳朵不靈光,沒聽清也是有的。臣請陛下聖訓!」
人家都這樣了,還訓什麼!
趙桓道「啊,這個,朕一時忘了,想起再說吧!」
進得廳來,坐在正中間的椅子上,呀,好舒服啊!似乎比福寧殿的那把椅子還要來得舒服些。低頭一看,能不舒服嗎?福寧殿裡的椅子,他剛坐了半年,而這把椅子,已經坐了十年了,難怪啊!
孝莊一直觀察著官家的表情,心中一緊,忙道「這把椅子,臣一直捨不得坐,每天都是三拜九叩,看到這把椅子,臣就想到了陛下的天恩,臣感動得熱淚橫流啊!臣……」
「得,得!」趙桓抬手止住這個十分囉嗦得傢伙,他怎麼變得這麼囉嗦了?
「陛下今天怎麼有功夫來到臣的狗窩?」
「你這也叫狗窩?哼,依朕看,只怕比福寧殿還要奢華呢!」趙桓總是忘不掉被朱孝莊敲詐的東西,那可是全套裝備,都是平時喜歡的東西,想想都心疼好一陣啊!
「嘿嘿,」孝莊道,「陛下是天性節儉,不喜歡這些,臣以為,陛下的脾性與堯舜禹湯沒什麼兩樣。臣是輕佻,沒什麼東西還要擺架子,窮顯擺窮顯擺。不是有那麼一句話嗎,越窮越顯擺,人家富人都怕露富,從不顯擺呢!」
「按照你的意思,朕是富人還是窮人啊!」
孝莊道「縱觀五千年,陛下是帝王中至窮之君,亦是至富之君!」
「何解?」
「說陛下至窮,陛下自奉節儉,國之臣民亦心有不忍,比之大漢文景兩帝,猶有過之,可謂直追三皇五帝。說陛下至富,陛下胸懷機樞,有囊括天下之志,是為一;陛下通經明史,學富五車,魏武帝、唐太宗望塵莫及,是為二;陛下風流天成,俊朗自具,萬千妙齡少女莫不延頸以待,是為三;陛下仁孝,得祖宗庇護,是為四;陛下待民如父之教子,億兆黎民愛君如父,是為五;陛下……」
趙桓自嘲道「卿說的是朕嗎?」
「當然!」
「朕怎麼聽著像是在說傳說中的君王啊!」
孝莊道「陛下在臣心中,在百官心中,在萬民心中,比傳說中的君王還要傳說啊!」
「哈哈」,君臣二人,相顧大笑。
這個朱孝莊,這個朱孝莊啊!如何對他生氣,又怎麼氣得起來?他是不是最瞭解朕心思的人?人聰明成這個樣子,也實在是不容易!他若是外人,哼,真是留不得呢!
茶是最喜歡的「顧渚紫筍」,菜是「洗手蟹」,幾樣小菜也精緻,酒是孝莊獨家配方的「滿堂春」,嗯,喝起來比「薔薇露」似乎還爽口些。
所謂洗手蟹,就是將生蟹剝開,調以鹽梅、椒橙,然後洗手再吃,故名洗手蟹。這個吃法,既能體味蟹的鮮美,又有梅橙的清香,真是享受啊!
還沒吃,香氣已經將饞蟲勾起來,趙桓看著在桌邊伺候的幾個女人,道「坐下一起吃吧!」
她們還要推脫,孝莊道「陛下既然說了,你們也坐下吧!你們不坐,和香妹妹也坐不安呢!」
和香笑道「還是孝莊哥哥知道體諒人,不像某些人……」
趙桓趕緊接過話茬,道「快吃吧,多新鮮啊!」
女人啊,一嘮叨起來就沒個完,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用東西將她的嘴堵住,或者,用甜言蜜語塞滿她的心!
這一餐,進得暢快。
至書房奉茶,小敘了片刻,女人們去說悄悄話,屋子裡只剩下君臣二人。
小篆輕啜了一口香茶,道「陛下是為早上之事而來?」
趙桓大驚,他是如何知曉的?
孝莊微微一笑,接著說道「臣沒有那個神通,是臣的師傅告訴臣的!」
「天授仙師到了?為何不請來一見?」趙桓問道。
「師傅只是路過京城,昨晚就南下了。」
已經走了,為何還知道今天早上的事情,未卜先知?
「師傅說,怨靈悟道,已經托生了。人自強,無愧於心,雖鬼神亦無可奈何也!」
那麼,也就是說,早上看到的蝴蝶,聽到的聲音都是真的了?世間真有如此玄妙的事情?心結解開了,趙桓霍然開朗,隨手拿起一封折本,展開觀瞧
「大宋天子,居九州之中,為天下共主。天子為黎民計,不願生靈塗炭,甚或求和於西夏,兄事於女真。然則,豈有以君侍臣,以上奉下者之理乎?又,河西之地,燕雲十六州本中國之地,必當取之,上順昊天之意,下慰黎民之望也!
宋即中國,中國即宋!
大漢興,大宋強,則天下乃安!
民族、國家、天下,豈能分而論之?
夷狄胡蠻,習中國文化,服中國衣冠,則為中國之人;習本族文化,服本族衣冠,則非中國之人。以此觀之,羌人、女真則為異族,西夏、金國則為仇眥。天子為大漢計,為中國計,不得不奉天伐罪,以安中國,以安天下。
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聖人之途也;存天理,去人欲,聖人之心也!
聖人之天下,亦非今日之天下;聖人之國家,亦非今日之國家。為學之人,能不稍加留意乎?
……」
後面則為儒學今後的發展,展開論述,孝莊此文,用意著實深遠,正是當前國家急需的東西。時下,酸士腐儒對年初討伐西夏,多有微辭。說什麼本為一國之民,修德來遠可也,奈何伐之。說什麼,西夏皆不毛之地,得之於中國無益,失之於中國無損,奈何伐之。總而言之,關於民族、國家、天下,國人的認識不能統一,思想不能統一,又怎麼能全力富國強兵,徹底打敗西夏、女真。
孝莊的文章,強化了民族、國家的觀念,而刻意弱化了天下,正是大勢所趨。哼,朕為天下共主,李乾順、完顏晟可不這麼認為,就連朕自己也心虛呢!但是,又不能不承認這一點,否則君權天授就說不通,君權天授說不通,則大宋朝廷的合法性就不能成立,那麼,問題就大了。
趙桓想了想,道「後面關於儒學的部分,可以刪去;前面再加上一些東西。」
「臣聽著呢!」
趙桓斟酌著,道「國家的責任,就是——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朕的施政理念,與天下英才共治天下;各級官員做事的方針,一切從現實出發,實事求是。」
國家責任,沒問題;施政理念,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改為與天下英才共治天下,這就有個唯才是舉的意思在裡面。後面的,一切從現實出發,實事求是,可是新鮮。孝莊一邊記錄,一邊問道「實事求是,這樣沒錯吧!」
字是那幾個字,趙桓輕輕點頭,孝莊由衷讚道「陛下這才是大學問,臣只能算作小聰明。有這實事求是一條,任何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暫時就這麼多,你再斟酌一下,改成詔書格式,送朕看!」趙桓道,「這件事,辦的很好。儒學的改良,就讓他通過自身機制去完成好了;朕要的是有才能的人,不管他是什麼家,只要有才能就好。」
這個話,只能君臣私下裡說說,若是宣揚出去,立即就會天下大亂的,士子們還不鬧翻了天?
「朕要的是百花齊放,百家爭鳴,不是什麼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當然,事情先做了再說,現在只能做不能說,慢慢來吧!」趙桓道。
不過談了一個時辰,兩人都收穫良多。
從朱府出來,和香悄聲道「孝莊哥哥一家子,和和美美,真羨慕啊!」
和香在思念父親吧?朝廷的政事改革,進行得七七八八,是該把那個人弄回來了。接下來,就是地方機構的改革,是不是應該到處走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