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州再次成為硝煙瀰漫的戰場!
和遼口之戰不同,密州對金軍來說完全是境外作戰,殺人放火幹起來肆無忌憚,所以山東這場戰爭的殘酷性比遼口之戰甚過十倍!密州本地的百姓大多數早已渡過膠水進入萊州避難,但當時的移民潮基本是從中原流向東南,即使在戰爭中這股潮流仍在繼續,所以密州的百姓一走,京東路甚至京畿路的百姓又湧了過來。宗翰的先鋒部隊抓到百姓便驅趕他們為前鋒攻城,這是極野蠻又極有效的戰爭手段,此時劉錡屯於安丘,王宣屯於高密,面對這種被驅逐而來的百姓也只好下狠心當作敵軍來對待,但這兩支部隊畢竟不是蕭鐵奴的部隊,白天狠大戰,晚上許多將士便於暗中垂淚、嘔吐,雖然知道無奈,可自己的弓箭所射殺的畢竟是同胞!如果不是有棲霞寺僧侶的勸解,許多人只怕下了戰場便得狂。
「不是人!這些胡人不是人!」流血之後是流淚,流淚之後便只剩下仇恨。
「但我們不能退!高密後面就是膠水,就是淮子口,就是萊州、登州!」
萊州和登州此時已有上百萬人口,一旦讓金人衝進去……城外那遍地的同胞屍體,讓所有將領都知道會生什麼事!
「不能再退了!再退就到淮子口了!我們不能讓胡人騷擾到公主殿下!」
不管趙橘兒願不願意,此時已經變成了一個聖潔的象徵,她不是花木蘭式的英雄,雖然勇敢但望見過她的將士都感受得到這個女孩身軀的嬌弱,但也正是這份嬌弱反而最能激起千萬男人的保護意念!
「保護高密!保護公主!」
趙橘兒在淮子口沒有聽到這些呼聲,但每次看見從前線退下來的百姓和傷員她都要默然合十,閉眼祈禱。有幾次她就要親自到高密鼓舞士氣,卻都被胡安國、宗穎所阻。這天,津門終於來人了,但帶來的卻是讓人失望的消息。
「公主,漢部是不大可能再派援軍過來的了。」胡寅有些黯然地說。他剛剛從津門趕到淮子口,此時正向趙橘兒、胡安國、宗穎等人分析漢部的局勢:「登州、萊州雖然名為宋境,但漢部早把這裡視為家門口,如今趙立、劉錡所統統帥的力量也都出自漢部,登州有失對漢部來說傷害極大,但如我方纔所言,眼下漢部所出的力量已是他們的極致,再邁前一步,便是公然抗金了!」
趙橘兒是去過津門的人,也知道那意味著什麼,歎道:「公然抗金,折大將軍便性命不保,是麼?」
「不錯。」胡寅道:「所以我們……我們只能寄望於朝廷了。」
「朝廷……」對趙構,趙橘兒卻比任何人都沒信心,儘管那是她哥哥:「朝廷還可以依賴麼?罷了罷了,輾轉數千里,若再救不得父兄我也不逃了,淮子口如果失陷,那……那我便赴海以保清白,絕不再落入金人之手!」
胡安國、宗穎等聞言跪滿了一地,泣道:「臣等誓保公主,願與公主共保此城!」
趙橘兒的言語傳出去以後,前線將士士氣大振,奮死作戰,但南邊的援軍遲遲未到,不久更風聞趙構已向金人遞表請求劃淮河為界。這個消息雖然尚未被證實,但光是援軍不到一事已足以讓汴梁軍上下對南宋政權徹底失望了。
其實趙構也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宗翰的大軍逼到徐州附近時他便是躲在長江南岸也覺得不安穩了。但要馬上派遣大軍投入山東戰場,對南宋朝廷來說也是不現實的。所以最後趙構的想法是雙管齊下:一方面向金營派遣使者求和,一方面調遣各路軍隊開向淮南,緩緩北進,既為防備金兵南下,同時也有準備援救山東。由於宗翰收到趙構的求和文書以後沒有馬上拒絕,所以趙構多了幾分苟且的希望,不過南宋朝廷並非沒有能人,張浚等人都看出宗翰是在拖延時間,只是應否在馬上投入山東戰場宋廷仍在辯論,加之南方生了幾次兵變民變,讓趙構在決斷大事之時便顯得更加小心。
趙構和宗翰交涉的同時,歐陽適與撻懶的桌底談判也開始了。和趙構不同,歐陽適對金國內部的情報把握極準,所以在談判的過程中不怕會被對方欺詐。只是這次漢部在軍事上落了下風,談起來便極為麻煩。
撻懶出於私交,對歐陽適的使者還保持著禮貌,但開出來的條件卻比歐陽適預料中還要苛刻!漢部關於保持膠水以東的勢力等要求撻懶一項也沒答應,他對歐陽適的使者道:「大金是君,漢部是臣,君臣之間有什麼好談的?」又道:「若真要談,漢部先辦好兩件事情來。辦成了,其它的事情再談不遲。」使者便問何事,撻懶道:「第一條,楊應麒到會寧為質;第二條,交出大宋的楚國公主!」
這兩個條件哪個使者敢應承?無奈之下懨懨而回,向歐陽適如實稟告。
歐陽適聽得眉緊皺,陳顯歎道:「要是別的事情,無論要錢要糧,甚至要地都還能商量,但這兩條卻如何做得?」
歐陽適道:「若是談不攏,那就只有起兵了!」
「起兵?」陳顯道:「現在起兵,那不是將大將軍往死路上推麼?再說倉促起兵,只怕於事無補!如果戰事不利,我們恐怕就得全部退居海島,那可就糟了!」
歐陽適道:「不然還能怎麼辦?難道真把老七交出去?哼,我是很想取他而代之的,但現在這等時局無論如何得把老七保住,要不然漢部非分崩離析不可。」
其實就算歐陽適不動手,漢部也已經開始出現分裂的徵兆。軍方對於津門樞密這種兩頭不到岸的方略越來越感到不耐煩!大將軍失陷已經很久了,楊應麒到現在還沒能把他救出來,許多將領都已經開始譏諷之為無能。如果不是有完顏虎和楊開遠的支持,也許早就有人造反了——如今漢部武人不得干政的傳統還比較薄弱,律法是定下了,軍學課程上也是強調了,但律法上的白紙黑字在肆無忌憚者眼中本來就是等著他們來撕的,軍學課程上的灌輸又不是唸咒語,能說兩下就讓軍人們老老實實照辦。傳統的形成需要很長的時間,這個時間不是以幾年來計算,而是以幾代人來計算!現在漢部還沒有亂,那是因為大家還有最後一點理性在,可這理性還能保持多久呢?
此刻,漢部的行政運轉和經濟情況都還保持正常,甚至繼續展,但社會心理卻因為山東戰局而動盪。中原的人力物力財力在這幾年裡大量湧向東海,讓漢部的轄境內聚集了過多的力量與野心!這就像把原本拳頭大的氣球壓到雞蛋大小,氣球內部過分密集的空氣自然而然地要往外竄——此刻無論是商人還是戰士,他們都急切地要求擴張,而不是退讓!如果楊應麒所領導的政府滿足不了他們的這個要求,那他們就會產生反抗——甚至推翻的慾望!大將軍、七將軍他們確實是漢部的締造者,但那又怎麼樣?折彥沖和楊應麒之前能那樣受擁護,就是因為他們的作為和漢部的展方向是一致的,但現在折、楊卻成了他們前進道路的障礙物!在利益面前,所有的恩情都得讓路!
當然,面對楊應麒政府的「無能」,除了推翻以外還有另外一條道路,那就是背叛!隨著局勢的惡化,不但漢部高層覺得進退兩難,就連一些活動在漢部轄地以外的商人也開始生動搖了。短短一個月內,便有十幾戶勢力不小的商家跟韓企先眉來眼去,這些商家中有三戶是一年前韓企先大開後門給優惠也嚴守本份的,但現在卻開始動搖了。不過,動搖的商家畢竟還是少數,漢部多年積累下來的的威望和根基還不至於有一點風吹草動商人們便集體倒戈,但商人們的耐心還有多久呢?楊應麒也說不準。
「如果山東輸了……」他長長吸了一口氣,「也許就全完了!漢部也許還不會完,但我也許就完了,或許大哥也完了……不!不會的!」
楊應麒摸了摸自己的心房,他現自己還能完全地沉靜下來,並能聽見自己穩健的心跳聲:「我的心還沒有亂!」在一些時候,楊應麒覺得自己的心比自己的腦更有智慧,不是智力,而是智慧:「我的氣數應該還沒有盡!上天應該還沒有拋棄我,所以才沒有拂亂我的心!事情一定還有轉機!也許這轉機藏得很深,但一定是存在的……可在哪裡呢……」
正是這份信心與毅力,讓楊應麒穩住了沒有倒下。楊應麒記起了當初折彥沖撫摸自己的額頭說:「很多時候靠智謀無法解決的事情,卻能靠勇氣支撐下去!」
「勇氣……」
那個時候是兩個人的勇氣在撐,現在卻只剩下他一個人……「不!大哥雖然不在津門,但他此刻也一定和我一樣,在千里之外支撐著自己的背脊,支撐著兄弟們的理想!」
是的,楊應麒如此想,並因有這樣的想法而振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