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戎 燕雲取棄 第二零九章 河套局(上)
    大宋政權內部的複雜性完全不遜於當前的國際局勢,以趙桓為的最高領導人雖然軟弱無能,但仍不得不顧及朝野內外反對割地的壓力。就是趙桓和他的宰相們本身也存在著兩面性:金兵迫城時他們是衝在最前面的投降派,金兵退兵以後他們對局勢的判斷走向另一個方向——認為可以不割三鎮不增戰備而維持眼前的局面。大宋朝廷的政策就是這樣一直猶豫不決,無論戰爭還是和談都沒法下定決心。

    這種猶豫表現在河北、河東的軍事行動上,就是在宗望退兵以後馬上棄城下之盟不顧,著手組織兵力徐徐北進,收復太原-河間-中山一線以南的州縣,並調遣重兵援救太原。但是宋廷雖然有所行動,卻又不能堅決地以戰守的決心,動一場傾全國之力以衛邊疆的軍事行動,而是把大部分的精力浪費在內鬥上——三月中旬,道君皇帝就快回京師了,所以趙桓自然得把大部分的心思都用在這上面。在楊應麒看來,大宋在這次汴梁差點淪陷之後並未真正吸取教訓,因為他覺得宋軍接下來的軍事佈局怎麼看都是在因應宗翰的攻勢,而沒有進行長遠的、全局的謀劃。

    在金國方面,由於宗望的東路軍和宗翰的西路軍本來就是相對獨立的行動個體,所以西路軍並沒有因為東路軍的班師而停止軍事行動,相反,宗翰由於還沒有像宗望那樣得到豐厚的回報,所以更加猛烈地向大宋起了進攻。由於東路軍已經班師,使得宋廷在短暫的時間裡得以集中兵力應付宗翰的南進,這讓宗翰大感吃力:正前方是太原堅城久久不下,東邊是幾千忠武軍時來時去的騷擾,而西邊則是大宋的精銳——陝西兵諸府兵馬的分路進擊。

    為了牽制東援河東的陝西兵馬,宗翰動用起外交手段,許割天德、雲內、金肅、河清四軍及武州等八館之地給西夏,要求西夏出兵大宋麟州。宗翰許割的這片廣袤土地是幾乎囊括了從長城西北直到陰山的大遼舊疆,名聞天下的敕勒川也在其中,西夏對這塊領土垂涎已久,若能得到這片土地西夏便能擁有一個完整的河套!所以夏主在得到宗翰的許諾後立即出兵,渡河取四軍八館,攻破大宋鎮威城。從此以後,西夏便深深地捲入這場中原爭奪戰而不能自拔。

    而漢部內部的形勢則更加複雜:官方、商人和民間輿論完全是三個走向!

    以楊應麒為的漢部中樞因折彥沖被軟禁的緣故不敢公然插手金國侵宋的行動,只是不斷調節整個東海的經濟積蓄錢糧,加強內部的軍隊建設,同時加快對金、宋兩國內部的經濟滲透和文化滲透,在人口方面是大開門戶接納大宋流民又不斷向東北和各個海島輸送移民。在這段期間漢部新組建的海、陸兩棲部隊在津門中樞的號令下開始介入日本的混亂,調停海寇政權與幕府政權越來越白熱化的戰爭。這次調停楊應麒同時動用了經濟手段和軍事手段,漢部的許多新兵都拉到島上去維和,在練兵的同時也在海外立下了赫赫聲威。

    不過讓楊應麒略感沮喪的是:對於漢部軍隊在海外維和所取得的成功,津門、塘沽和登州等地的士子們並沒有給予高度關注。在士人們看來,大宋境內正在生的事情比去幫倭國維和重要十倍!宗望在退兵後期的殘酷殺掠激起了漢部士人極大的義憤!他們當然不至於在折彥沖還被軟禁的情況下就大肆鼓吹和金國公開決裂,但一些私人聚會中,士人們討論得最多的就是如何救回大將軍,然後聯合「趙氏」抗擊胡人!在一次次的討論中一種集體心理開始逐步形成,那就是士人們心中華夷之辨更加堅定:漢、宋是華而金國是夷——同時,在華夏系統中,漢部與宋室乃是並存的兩姓!這種論調並不端於津門,而是端於塘沽,並迅透過登州、滄州而影響到河北、山東的部分士人。這種論調當然也遭到了部分趙氏死忠的抵制,但在金人大軍壓境的情況下這種矛盾並未激化,因為在大部分人心目中,金人仍然是宋漢雙方需要共同面對的強敵!漢部也還是大宋可以爭取的聯合對象。

    不過對這些文章、理念感興趣的其實主要局限在知識分子圈中,對無良的商人們來講,眼前最重要的就是賺錢!賺錢!賺錢!大金和漢部在意識形態上已經完全割裂,但行政至少在形式上還是同一個國家,金漢戰爭後議和的條款之一也是允許漢部商人擁有像戰前那樣在金國各地行商的權利——畢竟北國各族無論女真貴族還是下層百姓都已經習慣了有漢部商人的日子了。那邊知識分子在學舍破口大罵,這邊商人們卻在楊應麒、歐陽適等的羽翼下順利地進入金國各地與北國各族開展貿易。商人活動為當地政府帶來的稅收上的增益是實實在在看得到的好處,在這種形勢下連一直對商人十分蔑視的宗翰也開始轉變他頑固的態度,甚至開出一些優惠的條件跟漢部爭奪商人圈中的民心。宗翰的這些措施確實也籠絡到了部分的商人,但金國腦驟起的開明畢竟不能和漢部包括律法、政治、經濟、產業等配套的體系力量相比,所以漢部政權對商人的吸引力仍在不斷增強。

    陳楚的商隊,就是在這樣的大環境中西行的。一路上不斷傳來太原、中山、河間一線的戰報,這時他們所走的商路大多已趨安定,所以南邊的戰亂聽來竟覺得頗為遙遠,遙遠得幾乎讓陳楚忘記那是他故國正在遭難。

    「大宋……嘿!便是滅亡了又怎麼樣呢?」陳楚喝了一點馬奶酒,哼起了剛剛學會的胡調。他擁有楊應麒寤寐以求而不可得的弈者心態,能夠用一種看棋盤上棋子變動的心態來觀看一個民族的興亡——哪怕這個民族是他的母族。從功利的角度講這種人也許可能比感情豐富的人強大,但從道德的角度講這種人也實在太過涼薄。

    商隊終於通過雲中了,由於雲內(治所約在今呼和浩特西南百里之外)已經割給了西夏,只要出了長城舊址,過振武就能進入西夏境內。西夏對宗翰向來是敬畏交加,陳楚已經買到了宗翰軍席文官韓企先的通關文書,現在金、夏關係又好,所以按照預期的設想進入西夏之後應該可以比較順利。

    「這次就算尋不到千里馬,這一趟來回也能賺不少呢!」商隊一個老算手說:「遼口一戰以後,漢部通往西夏、西域的商路就斷了。這次我們重新續上,一來一回至少也能讓身家翻上一翻——津門那邊對西北的貨物盼得很呢,聽說西夏那邊也是。真神保佑,希望這次能平平安安回到遼口。」

    陳楚笑道:「放心!我有預感,我們這次一定能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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