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兵還在數百里之外,汴粱就己全盤慌亂。大宋朝廷除了降罪己詔之外,並沒有拿出更具體的行動來安定人心。而朝中諸公私下裡更都忙著分遣子弟家人逃往江南四川。公卿如此,何況平民?一時間汴粱群情如沸,有能力逃走的都在預備後路了!
要想逃跑,第一件要準備的事情就是把帶不走或者很難帶走的東西都換成能帶走的財物細軟。這個時候,有兩件東西在汴粱大受歡迎!
第一件是漢部的紙通貨——包括漢部所行的信用交子、國債券和林氏東海錢莊的銀票。漢部紙幣合法的使用範圍其實本應該只局限於遼南,但由於這紙幣十分堅挺,所以其真正使用的範圍早己滲入到大宋、高麗民間。高麗的開京,大宋的福州、泉州、廣州、明州、汴粱都有漢部紙幣在民間流通,至於登州那就更不用說了!
第二件是登州的「全包」船票。這門生意卻是十幾戶山東商人想出來的買賣:他們利用自己的本地勢力,前後串聯,在汴粱登州原有商道的基礎上,開拓出了一條通往清陽港的商路。這條商路不運別的貨物,就是安排人手,數十里便開闢一個客棧,所有客棧都只招待持有「全包」船票的客人。這些客人拿著船票一路來到登州後,可以馬上乘坐海船前往江南、福建。可以說,這些商人賣的就是一條逃命的道路!由於前面幾撥人馬都走得十分順利,給這條商道建立了信用,不久就讓這全包船票大大搶手,甚至成為有意南逃的富人們的必備之物。其實這條商路出現的起因是一些福建、江南的富商擔心留在汴粱的親人部屬沒有退路而求山東的商人幫忙,結果這些山東商人做了幾票之後現這實在是個大大的商機,便把這種半賺錢半賣面子的舉措完全變成買賣來做。
不半月間,汴粱難以搬運的東西便直線貶值!當其衝的是房子,其次就是書物!汴粱是當世文化中心,即以津門這樣的後起之秀,和遍地詩人腳印、學者遺蹤的汴粱一比也是小巫見大巫。這個時代的汴粱,絕對是中華文獻的寶庫!可現在眼看著兵火將至,那一箱箱難以帶走的書就都變成了雞肋!一些像趙明誠那樣的書獃子還會想方設法把心愛的書物保存下來,但大多數人卻唯求脫手,以換金銀細軟。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孔壁書社的生意便大大火了起來!
孔壁書社是楊應麒上次來汴後設立的書社,幾年過去,己經展成為汴粱聞名遐邇的風雅之地。如今書社分為前後三進。
最前面臨街分為左、中、右三堂。左邊是名山堂,主要職能是收購汴粱的圖書文物;中間是流觴堂,是士大夫文人游聚之地;右邊寒窗堂則是一個提供免費閱讀的圖書館。第二進是校書的場所,由於孔壁書社聲明是在做一項公益事業,所以太學生甚至學界名流都給與很大的幫助,許多名滿天下的學者都曾在這裡幫忙校過書。最後一進才是書社員工活動、住宿的場所以及倉庫。
此刻流觴堂和寒窗堂都顯得頗為冷清,只有左邊的名山堂門庭若市——如今這等時勢,逃命都來不及,除了孔壁書社的傻瓜老闆還有誰肯買書?所以凡想將書物脫手的人無不捧著書往這邊湧來。
鄧肅看著擠破了頭嚷著跳樓價大甩賣的賣:「這……這還是斯文人麼!」
曹廣弼也歎道:「人情如此,那也怪不得他們。」
忽然旁邊一人道:「書賣給孔壁書社運到江南、福建去,也好過汴粱有個萬一,全部毀於兵火!」
曹廣弼等三人一齊向說話者望去,卻是一個美目清秀的懦者,大概三十幾歲年紀,一臉的溫文蘊藉,令人一見便生好感。
曹廣弼拱手道:「鄙人姓曹,行二,一介布衣?敢問先生尊姓大名。」
那懦生道:「尊大免去,敝姓秦,名檜,見在太學任職學正,得空便來此地編輯校書。
鄧肅聞言道:「先生莫非是江寧秦會之?」
秦檜微笑道:「不錯。」
鄧肅大喜,對曹廣弼道:「秦學正乃是政和年間進士,詞章書法,京師知名。」
秦檜忙道:「不敢,不敢。」又請教鄧肅、石康的姓名。
鄧肅道:「敝姓鄧,名肅,字志宏。數年前太學一不自學生,可惜與先生錯過,未能立雪于先生門前。」又介紹了石康的姓名。
秦檜是太學學正,官位不高,地位卻不俗,鄧肅尚未在大宋登第,便以太學老學生的身份在秦檜面前便行學生之禮。秦檜卻不敢受,連忙扶住,說道:「志宏兄……咦!鄧肅?你是鄧肅?當年詩諷朱猛賊子的那個鄧肅?」
鄧肅見秦檜知道自己的往事,歎道:「正是。」
秦檜驀然變色,拂袖道:「你不是投了金人做漢奸了麼?怎麼敢入我大宋?是要來這裡做奸細麼?」
曹廣弼心頭一凜,鄧肅則大吃一驚,忙道:「我是到了海外,可絕沒做什麼漢奸1」
此時是多事之秋,汴粱人大多敏感,聽到漢奸二字紛紛擁上來看。
秦檜冷笑道:「聽說童太師北伐時,曾有一個鄧肅作為金人使者南北奔走,那人可就是你?」
鄧肅道:「是我,但我是替漢部奔走,不是替金人奔走。」他說的也是實情,但即便是後世消息通暢的時代,邊疆事件一進入公眾視野也容易產生這樣那樣、或好或壞的扭曲,何況這時一
因此秦檜一聽便冷笑道:「可是那個金國部屬的漢部?」
鄧肅道:「這個……唉,不錯……」他忽然現,要讓旁人明白自己的心意真是很難,而自己出海後的處境是既微妙又尷尬,一時間競不知該如何分說。
秦檜仰天大笑一聲,又道:「漢部的腦,不就是女真皇帝的女婿麼?」
鄧肅道:「這個……這個……」漢部與女真的關係千絲萬縷,他一時半會之間哪裡說得清楚?而周圍的群眾也不容他說清楚,聒聒噪噪,不少人摸起袖子就要打人。
石康眼見不對,扯住曹廣弼道:「二將軍,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們先進去吧。」
秦檜聞言,喝道:「二將軍?你是哪裡來的二將軍!不是一個姓曹的布衣麼?」
忽然眾人中有人叫道:「是了!說書的說漢部有個姓曹的二將軍!」
漢部的一些事情經說書人之口在大宋民間多有流傳,但漢部畢竟遠在海外,民眾對那些故事也是或信或疑,以前事不幹己也不怎麼理會,只當作一件奇談,現在忽聞金兵南侵,而漢部又是金國的附屬,汴粱的市民搞不清楚會寧與津門之間的恩怨利害,但單只其為女真部屬這一條就夠他們憤恨的了。至於楊應麒希望大宋士民能理解漢部苦處的努力,短時間內見效未大在國難當頭之際,這種事情不是幾個說書人的幾段評書就能說服人的!
秦檜也聽過折彥沖在金國阻止金兵南侵而被軟禁的傳言,卻從來不當真,認為只是謠傳,這時怒目道:「那個漢部的二將軍,就是你麼?」
曹廣弼知道此刻答應了多半沒好事,卻不願意否認,點了點頭,圍觀者一聽無不大嘩。
秦檜怒道:「聽說你本是大宋軍官,後來才投了胡人,做了什麼二將軍,是這樣麼?」
曹廣弼歎道:「我原本是大宋邊軍一介小卒,後來因為……」
他還沒說完,周圍的人己經哄鬧起來,叫道:「果然是個漢奸!漢奸!」
「漢奸!」
「他來汴粱,九成是要做奸細!」
「對!他一定是要和金人裡應外合!」
「打死他!打死他!」
石康大驚,扯了曹廣弼道:「二將軍!快走!」
市民們一聽更火了,紛紛怒道:「不能讓他走!」
「打死漢奸!」
「打死漢奸!」
曹廣弼和石康武藝雖高,但手無寸鐵,在數百人的包圍中如何逃得了?更何況他們又不肯傷害這些人!
鄧肅眼看這等局面,知道民心己暴,恐怕自己難以倖免,心中慘然:「本待回國助宋抗金,便是死在金兵手上也值了!若是死在汴粱城中,同胞之手,卻是令人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