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隊的行進路線並不是隨意制訂。太空中飄蕩在各個城市上空的監控衛星,早已將一張張通過紅外線偵測獲得的圖片發回指揮中心。再由電腦經過數據分析處理後,剔除其中不屬於人類的部分,將最後的結果傳遞到各隊員頭盔上的信息儲存器。由現場的執行者自由挑選出最適合自己完成的任務路線。由北方進入城市的高速公路上,並沒有發現那種偽裝成死者的殭屍。而那些已經乾硬發黑的人類遺骸,也似乎在宣告著時間留下的一切痕跡。除了呼嘯而過的風,沉寂的廢墟與亡者的骨骸再也沒有別的伴隨物。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生物,已經代替人類成為了城市新的主人。一個滿是殘垣斷壁的瓦礫堆,成了小隊目前的行進目標。衛星圖像顯示,在廢墟的東南角,是一個被偽裝起來的地下室。其中還有三名倖存者。入口的所在就在一堵厚實的牆壁旁邊。一道用木條和紙箱作為遮掩的小鐵門,在經過仔細搜索後落入了人們的視線。將所有召喚物佈置在廢墟四周警戒後,高大勇輪起自己的機械臂,輕而易舉地擰碎了門上的鐵鎖。確定沒有任何危險後,五人這才小心翼翼地進入了其中。「彭——」防護服頭盔上附帶的紅外探測儀顯示,一團紅色熱源體正對前方的高大勇進行攻擊。不過,這並沒有造成任何人員傷亡。相反,在機械臂上砸出一團火花的金屬器具體掉落在地後,被激怒的肌肉男一把揪住暗處潛伏的襲擊者。將之從光線無法照到的牆角狠很拖了出來。「救命……救命……別,不要吃我……」儘管光線有些模糊,但是足以看清楚,這是一個鬚髮連髯,且渾身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別緊張,我們是來救你的。」
雷成一手拉住氣勢洶洶的高大勇,一手推下自己的頭盔。
將防護服上的射燈開亮,連聲道:「我們是聯邦軍救援部隊。不是那些吃人的生物。」「聯邦……軍隊?你們真的是軍隊……軍隊……」男子喃喃著,目光呆滯地望著相繼放下頭盔的其餘幾人。從他那翕張抖動的嘴唇看來,其實已經相信了眼前的一切。「……你們……怎麼才來啊……」忽然,呆坐在地上的男子猛撲上前,緊緊抱起雷成的肩膀,不顧一切地號嚎大哭起來……
劉明天是一個幸福的男人。與大多數同齡人相比,三十二歲的他擁有了太多值得別人羨慕的東西。一間每年能夠給他賺進十數萬聯邦元的商舖,一個美麗賢惠且對自己絕無二心的妻子,還有一個已上幼兒園,剛過完四歲生日的大胖小子。外無經濟堪憂,內無家亂之禍。小日子的甜美與富足,就連其身邊一些腰纏萬貫,但是卻不得不為眾多瑣事煩惱的大款朋友都為之羨慕不已。回家的路上買一束花,進門先給妻子一個擁吻,再後便是抱起兒子在沙發上一起打滾。直到老婆做好滿桌熱氣騰騰的好菜,嗔怒著讓高興過頭的父子倆開飯……每當這種時候,劉明天總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就在那個充滿恐怖回憶的下午,劉明天和往常一樣駕著自己的「』轎車回家。路過平時買花小店的時候,卻奇怪地發現,店主沒有像往常那樣站在門口招呼生意。相反,被幾十個裝滿鮮花水桶所簇擁的店舖附近,也絲毫看不到半個人影。這讓劉明天心裡不禁有些疑惑。要知道,這裡可是商業熱點區域。像這樣出奇的冷清,恐怕連大年三十所有人都忙著回家吃團員飯的時候也不多見。不知為什麼,劉明天只覺得身上一陣發冷。他忽然想起,自己從早上到店裡後,就一直埋頭在倉庫裡點算貨物。就連中午也是隨便泡了點速食麵隨便對付。仔細想來到也奇怪,平時來店裡買東西的老顧客,今天竟然一個也沒有出現。而且,從自己開車回家的沿途中,似乎也根本沒有看到過什麼人。偶爾有幾個出現在路邊,感覺也上模樣也有些怪異。不過,一心忙著回家,且渾身疲憊不堪的劉明天並沒有多加注意。如果不是停下車來買花,恐怕他根本不會有任何警覺。人呢?人都到哪兒去了?
「老汪——汪老闆——你在嗎?」
劉明天走下車來,從一個裝滿紅色玫瑰的塑料桶裡抽了一枝。將手邊的兩元零錢輕輕放在了旁邊的小木桌上。他是這裡的老顧客了。既然老闆不在,他也不想耽
誤時間。雖然這裡的氣氛實在古怪,可生性謹慎的劉明天卻不喜歡刨根究底。在他看來,什麼事情都比不上自己回家與妻兒團聚重要。
「啪——」重物從高處落下的聲音,從半開的房間內清晰地傳來。劉明天不禁下意識地打了個冷戰,連忙轉身朝屋子裡叫道:「老汪!是你在裡面嗎?」沒有人回答,只有一種聽上去似乎是從喉嚨深處憋發出的低沉呵聲,以無比詭異的節奏輕哼著。感覺就好像是一名患了嚴重哮喘的病人,正在艱難而大口呼吸著身體所必須的氧氣。聽到這裡,劉明天再也沒有猶豫。他直接撞開房間的小門,飛快地衝了進去。他很清楚,哮喘會要人命。自己那過世的父親正是因為獨自在家,無人照顧而病發被活活憋死。氣味兒,一股馥郁的花香,攙雜著濃烈刺鼻的血腥,在小門被推開的瞬間撲面而來。被刺激得鼻孔裡直癢癢的劉明天正忍不住想要打個噴嚏。卻不留神睹見旁邊的花架上,赫然掛著一隻僅剩一半爛肉的手掌。沒錯!那的確是一隻手。除了拇指外,其餘四個指頭連同腕部的皮肉都已不在。取而代之的,則是幾根即將掉落的散碎骨頭,還有那些仍舊牢牢依附在殘餘肌肉之上的亮白韌帶。「呵——呵呵——」正當劉明天下意識掏出手機,顫抖著想要報警的時候。那種吸引他進來的古怪聲音,再次從被鮮花掩映的空處發出。透過那些被枝條與花瓣重重堆疊的縫隙間,劉明天終於驚恐無比地發現:聲音的發出者,正是他剛剛叫了半天一直沒有回應的店主老汪。只不過,與平時相比,老汪的身體下半部分已經不在,脖子上也被開出一個酒杯大小的破洞。每當呼吸或說話,大團鮮紅的液體就會像泉水一樣從中咕嘟嘟地湧出。聽上去,就好像哮喘病人絕命前的呼喚。「救……救命……」
劉明天的腳在發軟,口中喃喃著不知意義的話。他想逃,也想救老汪,更想離開這個恐怖血腥的地方。在他此刻的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有人被殺了。報警!趕快報警!
也許是看到有人來了,瀕死的店主情緒也變得激動起來。那雙充血的眼睛睜得斗大,滿是血沫的口中也不住滲出混雜著倒翻而上的液體。儘管喉嚨已經破裂,可他仍然拼盡全身力氣,掙扎著吼出已經不甚清楚的最後聲音。「劉……救……救我……」「卡嚓——」正當劉明天手忙腳亂剛剛撥通110報警電話的時候,只聽隨著一道清脆的聲響,花店主人的頭顱被一張滿是尖利牙齒的大嘴活活咬碎。在那種巨大力量的擠壓下,一顆連帶著粘稠液體的死者眼珠甚至直接彈到了他的衣服上。在殘餘神經的作用下,尚在微微扭動著。看上去,就好像是一隻上了發條能夠自由跳動的玩具。
「天啊!那究竟是什麼!啊?」劉明天的雙手的顫抖,上下兩排牙齒在拚命打架。那種因為撞擊而發出的「得得」聲,就連他自己聽了也覺得渾身發冷。從縫隙中他僅僅只看到那張可怕的大嘴。他不知道那是什麼怪物,也不想知道對方的真實面目。他只想逃,逃得越遠越好。人在緊張時刻的動作,不是異常靈敏就是笨拙無比。很幸運,劉明天倍受刺激的大腦明智地選擇了第一項。從花房內飛快衝上車內的他事後都覺得驚訝:自己那日益發福的身體,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敏捷?
打火、踩離合器、掛擋、油門……這一連串
動作完全是在下意識情況下,憑著本能而完成。當「QQ」轎車以不符合它那微小身軀的百碼速度衝出時,從倒後鏡中劉明天驚恐地看見:一頭長有巨大獠牙的怪牛,正叼著半邊死者的身體,從花房內瘋狂衝出。朝著自己的車廂尾部狠狠撲來。什麼交規、什麼逆行、什麼單行道,在這一刻,劉明天已經根本無法考慮那些平時他必須循規蹈矩為之遵守的東西。他只想離開那個血腥的案發現場。以最快的速度回家。四條腿的怪物顯然不是汽車的對手。也就是到了這個時候,心情稍覺放緩的劉明天才發現:街道上幾乎看不到任何車人的影子。偶爾有幾輛小車出現,也是和自己一樣在拚命狂奔。似乎車中的主人也看到了本不應該出現的東西。「老婆!兒子!你們千萬不能有事。等著我!一定要等著我!」
在這種無比虔誠的祈禱下,劉明天飛快地衝進了自己居住小區的大門。當他走下車門的時候這才發現:整個小區內的所有隔離牆都被拉起,一道由警察和保安人員構成的警戒線正牢牢架設在居民與街道的中央。劉明天的妻兒都沒事。幾隻頭部被子彈貫穿的異界怪物,橫死在隔離牆前。接到居民電話火速趕來的警察成功將其攔在了外面。小區內的居民有數百人,僅靠數十名武裝人員顯然無法保護他們的安全。就在警察們指揮人群駕駛各家車輛離開城市之際,人們忽然驚恐地發現:更多的怪物正從街道盡頭蜂擁而來。堵塞了道路的它們甚至將已經離開的車輛生生撞翻。雖然由於距離的關係,無法聽清車內人們被怪物拖出撕咬的哀號聲,但是那種人體被活活拉扯成碎片的慘狀,卻隨著風向把那種濃濃的血腥一直傳送到了存活者的面前。「快!快進地下室!」相信警察,是平民在危急時刻的本能舉動。然而誰都沒有想到,當上百人衝進地下停車場,並且將厚重大門緊緊關起時,對於他們來說,這又會意味著什麼……
劉明天很欣慰,他覺得神是存在的。甚至也是仁慈的。畢竟,他聽到了自己的祈禱,讓美麗的妻子與可愛的兒子都活著……
幾天過去了,通過了望孔人們發現,守候在外面的怪物們絲毫沒有離去的意思。它們似乎是在等待這群被關在地牢裡的羊群自己出來。就好像古代寓言中那個守株待兔的愚蠢傻瓜。
然而人們很快發現,怪物們的舉動並不傻。相反,它們還非常聰明。地下室的空間雖然足夠寬敝,但是卻無法給人們提供任何飲食。乾渴與飢餓,很快代替恐懼成了折磨人們的大敵。砸開一條與供水系統相連的管道,人們順利獲得了飲水的來源。然而那種發自內心深處的可怕飢餓,卻是無法解決也難以面對的敵人。老鼠、蟑螂、各種外表噁心的小蟲子,成為了飢餓人群的第一批獵殺對象。可是,寄居在陰暗角落裡的它們數量實在太少。以每人一條老鼠腿肉的配給來看,根本無法維持人群的正常食物供應。在這樣的情況下,人們只能把食物的概念轉換成為自己所能理解的部分。兩周後,由於飢餓,第一名死者出現了。那是一個年近八旬的老婦人。一起逃進地下室的,還有她的兒子。只不過,當人們為死者感到悲傷與難過時,卻驚異地發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死者的兒子,竟然悄悄割下自己母親遺體上的肉,用以填充自己的轆轆飢腸……
有了第一個帶頭者,餘者自然一擁而上。在飢餓的驅使下,人性與道德就好像一件廉價的外衣,從人們的視線中逐漸淡出。吃人,劉明天覺得難以接受。但是沒有辦法,不吃人,就得死。妻子怎麼辦?兒子怎麼辦?想到這裡,他幾乎是用顫抖的雙手,將一條已經有些發臭的腐肉,硬逼著眼淚汪汪的兒子吞下……
「爸爸!我餓,我想吃麥當勞的炸雞。」童稚的語言,引起了幾乎所有人的悲傷。一條炸雞腿,這要在平時根本就是餐桌上在普通不過的東西。然而現在卻成了一種僅僅存在與幻想中的奢望。連幾歲大的孩子也要吃人,這實在令人心酸。與外界的聯繫已經中斷。在沒有支援的情況下,難以接受吃人事實的人們組織了兩次向外的衝擊。然而結果除了白白搭上幾十條人命之外,再也沒有任何改觀。
「就守在這裡吧!起碼,這裡很安全。雖然,沒有什麼吃的……」這樣的念頭佔據了人們的大腦。只不過,當飢餓再次降臨時,友愛與善良開始從人們的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那種完全被慾望統治的邪惡。一名警察,槍殺了一個頗為壯實的男子。殺他的理由很簡單:他很胖。身上的肉,足夠大家吃上幾天。與剛開始吃人相比,那種血腥的肉塊已經不會引起人們的反感。他們甚至有些樂於接受這種新鮮的肉食。作為日常無聊的調劑,有的人甚至津津有味地比較起人體各部分器官哪裡比較好吃之類的話題。奇怪的是,這種本該被眾人怒斥的舉動,卻沒有引起倖存者的太大反應。除了冷漠與來自胃袋的需要外,他們已經沒有興趣思考任何與道德有關的事情。劉明天活著,他的妻兒也仍然活著。但是他卻感到無比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