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方平一向認為自己不是那種愛國青年,也一向認為自己能夠冷靜理性地對待日本人,但現在聽到「大日本」三個字的時候還是有一股怒氣直衝腦門。「林先生,我對日本沒有什麼惡感,可以說我是看日本漫畫長大的,對於日本社會的發達程度,我也很是佩服。但我實在做不到像台灣某些人一樣(那些人我也是很佩服的。),一提起日本就佩服得五體投地。我的佩服仍然是有保留的,就像剛才林先生說的那句話,我就萬難苟同。」
林門入來了精神,他一直想跟通過自己的實力來戰勝敵人,現在劉方平自己送上門來,他當然高興了。他道:「哦,劉先生有什麼高見,在下倒向請教一二。」
劉方平把茶杯放在一旁,整理了一下思緒,道:「劉某學識淺薄,對圍棋更是研究不深,不過我好像也依稀記得自從第一屆應氏杯聶大棋聖和曹熏鉉聯手進入決賽以來,圍棋就已經不再是一家獨大而是三足鼎立。繼而又有不世天才李昌鎬橫空出世,掃蕩群雄。只要對現在圍棋界情況有點常識的話,都應該明白,現在的態勢是韓國遙遙領先,我們中國緊隨其後,而貴國嘛,卻已經開始後勁乏力了。說到學習他國,後來居上,貴國不承認我國,那也應該首推韓國吧?」
林門入忽然臉漲得通紅,激動地道:「那只是暫時的,我們日本有豐富的圍棋資源,一定很快就能追上來的。現代圍棋產生於我國,我國才是圍棋第一強國!」
「也許吧!」劉方平的語氣足可以把人的肺氣炸。他的樣子就好像是在安慰一個精神病人,臉上的表示既有同情又有敷衍,擺明了是不是把林門入的話當回事。「也許以後真得有那麼一天,日本能重回圍棋第一的寶座,但那種可能和我們中國成為第一是一樣大的。要是非討論這個問題,那花上幾天幾夜也說不清楚,我只知道一點,日本圍棋第一的時代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
「劉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說,我們日本現在已經落在你們後面,我們日本非要跟著你們中國走才行?」井上透用很生硬地普通話說。
劉方平看了井上透一眼,道:「那井上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說因為你日本很發達,所以我們中國就在跟在你們日本後面走?說這種問題除了能引起口舌之爭,還有別的意義嗎?」
「當然有!」井上透比起林門入更加強硬,也更加愛國,一提起這個話題就不鬆口。「貴國講究『名不正,則言不順』,誰為主誰為輔這個問題如果不解決的話,辦起事來總是會出現很多問題。就拿最近發生的這些事情來說吧。如果那些無知的人清楚我們之所以來中國投資,完全是為了幫助中國發展,他們就不會這麼出來鬧事了!」
就知道一提起這種事一定會發生爭執,可事情還是發生了。劉方平撓了撓頭,說:「井上先生的話有些過了吧?貴集團能來我國投資,這當然是對我國友好的表示,這一點我們的確應該感謝貴集團。不過做生意的首要原則是有利可圖,如果貴集團在我國做的儘是賠本生意,相信貴集團再有愛心也早就堅持不住了。這是互惠互利的事情,談不上誰幫助誰吧?」他不想和井上透搞得太僵,手持茶杯向桑原算砂行了一禮,示意大家喝茶。
桑原算砂微微一笑,把茶杯端起微呷了一口,又輕輕放下,卻沒有出聲阻止井上透。他認為這是一個試探劉方平的大好機會,他要看一看榮華國際的底線在哪裡,劉方平的底線又在哪裡。
井上透拿起茶杯象徵性的喝了一口,然後馬上道:「劉先生的話有些巧言令色了吧?我不否認,我們集團的確能獲得一些利益,但這些利益和為貴國所做的貢獻比起來,實在小得多。貴國無論在各方面都比我國落後得多,如果不是為了幫助貴國的話,我們根本不會花這麼大的力氣來開墾貴國這片荒地!就算是互惠互利,也是貴國得的好處更大一些!」
劉方平已經有些不耐煩起來了,人敬你一尺,你敬人一丈,這種做人的道理都不懂嗎?自己為了不把局面搞僵,已經一忍再忍,而且借喝茶的機會主動表示不想再爭執下去,你還這樣咄咄逼人,真是神仙也發火了!他又喝了口茶,把火往下壓了壓,說:「井上先生說我們得的好處更大一些,那就算更大一些好了。反正這種事情都是自己說自己得到的少,其實說自己所得少的未必所得少,說自己所得不少的也未必所得很多。大家只要真憑良心說話,而不是顛倒黑白,有些爭論也是很正常的。桑原先生,我們是不是應該談正經事了?」
劉方平不想和井上透吵架,井上透卻非要和劉方平分個高低不可。雖然他的漢語不是太好,說出來總是怪腔怪調,劉方平剛才話裡帶刺,他還是聽得出來的。
「聽劉先生話裡的意思,好像是說我說話顛倒黑白。這真是可笑了,最會顛倒黑白的難道不是你們中國人嗎?你們總是說你們是東方文明的發詳地,是文明古國,我們日本人在隋唐的時候要跟你們學東西。我倒想請問一下劉先生,到底是古印度文明出現得早,還是中國文明出現得早呢?近代以來,包括魯迅先生在內的留學生,難道不是仰慕我們日本文化才來我們日本留學的嗎?為什麼你們對這些事情總是有意忽略呢?」
「井上先生說得很對於,在近代,與我們一衣帶水的日本的確是我們學習西方先進技術和文化最方便的地方。包括魯迅先生在內的大批留學生也的確在日本度過一段很值得記念的日子,他們提起這段日子的時候也都認為這是一段很美好的回憶,但同時他們對貴國那種自恃發達,歧視其它民族和國家的人民的態度卻是深惡痛絕!井上先生沒有說這一點,好像也是顛倒黑白吧!」
「劉先生,你我兩國都講究師道尊嚴,既然是貴國的人來我國求學,難道連老師幾句訓斥的話也受不了嗎?」
「井上先生,你我兩國也都講究賓主之道,既然是貴國的人來我國經商,難道連主人要求自己權利的聲音也聽不習慣嗎?!」
劉方平一再告訴自己,今天自己是有求於人,萬萬不可把事情搞僵了。可事到臨頭,他到底還是沒有控制住自己的火氣,又或者從一開始他就不應該選擇中日兩國之間的文化來做為話題。一提到這個很少有中國人和日本人會不吵架的。
「現在茶的溫度剛剛好,請大家安靜下來,靜心品茶吧!」桑原算砂總算是開口了。他很高興井上透和林門入有這樣的愛國心和民族自豪感,但生意畢竟是生意,劉方平還沒有把自己的底線說出來,不能現在就和他翻臉。
日本上下級的制度是很嚴的,桑原發了話,井上透和林門入都乖乖地端起了茶杯。劉方平也平靜了下來,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真奇怪,剛才喝起來還滿不錯的茶水現在卻變得有點難以入口了!劉方平放下茶杯開口道:「早就聽說茶禪一味,我以前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現在才多少有些體會了。古人云品茶者,水也,境也,心也。今天水好,環境也好,就是差了一個心字。桑原先生,恕我直言,如果貴國國內都是像井上先生這樣的想法,而我們國內都是想這幾天抗議的人的想法的話,我對我們兩國的未來真得不太樂觀!」
桑原笑道:「劉先生多慮了。他們都是年青人,火氣難免大一點,做事也有些衝動。等他們到了我這個年紀,就不會那麼偏激了。好了,我們來談正經事吧。劉先生今天來,是想跟我們談賠償的問題嗎?」
「哦,桑原先生這麼問,是認定我們不能按約定時間完工了?」
「這很好推算。到現在為止,這場風潮還沒有平息,工地上的工人也沒有能完全開工。偏偏在S市又不能夜晚施工,我看劉先生是無論如何也趕不及了!」桑原很得意地道。他有理由得意,現在主動權在他手裡,劉方平是必須做出讓步的。
劉方平道:「桑原先生,我想剛才在高爾夫球場,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這件事之所以變成這個樣子,其實不能全怪我們榮華國際,當然,更不怪貴集團。我想這件事情我們大可以坐下來慢慢商量,用不著一下子把話說死,非讓我們賠償不可吧?」|
「當然,當然。」桑原連連點頭:「我現在不就正在和劉先生你商量嗎?這樣吧,如果貴集團不想賠償我們三億元的話,那麼我希望能在我們合作項目的股份上給我們一些補償,畢竟是貴公司違約在先嘛!」
劉方平說:「我記得這次合作的項目貴集團已經原先已經有四成了,現在是想五五嗎?」
「不,我想四六,當然,是我們六,你們四!」桑原終於露出了他的獠牙,衝著劉方平狠狠咬了下來。
「哈哈哈,桑原先生這是獅子大開口啊!這麼一來,不就變成我們榮華國際給貴集團做嫁衣了嗎?如果桑原先生站在我的立場上,你會答應嗎?」劉方平好像在聽郭德綱說得相聲,笑得滿臉都是褶子。、
桑原道:「如果我站在劉先生的立場上,當然不會開這樣的價了。問題就在於我並不是站在劉先生的立場上,我沒有道理要為劉先生著想。要麼我們佔六成股份,要麼賠償三億,劉先生可以自由選擇。」
「自由選擇啊,聽桑原先生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了水滸傳裡的一個故事,你是要吃餛飩啊,還是要吃板刀面啊?」